而人生亦太短(1 / 1)
我母亲自从那年夏末外公去世后,自觉这辈子是没脸见外婆了,于是,她也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再加上那个年头联系也不是很方便,我母亲也基本上只是每年写上那么几封简简单单的问好信寄回去,到后来她神志不清了,估计是连那个地方都忘记了,于是,连信都再也没有写过了。而这一头,也不知道我外婆是因为心里责怪我女儿的荒唐,还是因为没有收到过那些走的太过于遥远的信,那么些年来,我母亲一直在等待回信,却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外婆寄来的只言片语,哪怕只是一张白纸也不曾有过。我母亲曾经猜想可能是外婆真的这辈子不打算再原谅自己了,也或许就是外婆根本早已经不在人世了,预想了一千一万种原因,然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小镇上的小院子里去把心心念念的结果探过究竟。
于是,日子就这么晃一晃,这一辈子就走过去了,她也就再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回去看上一眼故乡的海棠花开。
在十九年前,对于究竟是什么理由促使我想要来到这个会在四月飘着绵绵细雨的南方小镇上和一个从未谋过面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太清楚的亲人一起生活,我自己也不清楚,虽然也曾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晚认真思考过,但一直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和理由。直到很多年后,才渐渐地想明白:或许是因为我想要弥补我母亲为人子女对于她的亏欠;也或许是因为想要逃离那个装满了我母亲人生太多不幸的城市,那里面全是快要腐蚀的味道,只要一踏进去,所有的往事都会扑面而来,会让人窒息;也或许可能是我在逃避过去,想在另外一片干净陌生的土地上重新生根发芽吧!更何况那片土地上还留有我母亲整个童年的幸福和少女时代羞怯的幽梦;也或许仅仅只是因为直觉告诉我她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收留我的人而已吧!我就这样右手紧紧抓着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告诉过我的地址,在十九年前的秋天,坐着火车从那个喧闹的城市逃离到了这个处处散发幽香的遥远小镇上,准备和过去永别,准备从此处开始一段和过去不一样的旅程。
深秋的下午,我拖着简单的行李箱踏入了这个悠闲迷人小镇的第一块土地,走进了那个我在梦中想象了千万次,会在深秋时开满海棠花的小院。
当我带着疲惫却又兴奋的脚步轻轻地走过了那些飘满黄黄落叶的石阶,又跨过了小院那熟褐色的门槛后,站在院子门外面定了好久的神,才终于伸出右手怯怯地推开了那扇土黄色的古老木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和秋天一样美好诱人的阿纵,当时他正弓着腰,埋着头,半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的给摆放在院子角落的那几盆海棠锄草。那是我们这辈子的第一次相遇,从此,就开始了半辈子的纠缠,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
在确定没找错地方之后,我再次鼓足了勇气抬起了左脚,迈出了此生踏进那间幽怨僻静老院子的第一步,我带着我的所有就这样走进了另外一个安逸宁静的世界。我还没来得及把眼前的院子和我梦中设想了十几年的伊甸园好好对比,阿纵就发现了我的闯入,当他转过身抬着头望着我的第一眼时,大概就证明了后来十几年的纠缠竟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了。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眼睛里其实是布满惊讶的。后来他告诉我那是因为自他有记忆以来,除了他和他爷爷奶奶,他就再也没见过有人踏进过那个院子半步。我现在还清楚地记着那个夏日黄昏发生的故事,清楚地记得他干净的声音,清楚地记着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你好,请问你找谁?”。电影开始的画面都过去整整二十年了,却竟然没有哪一个片段的哪一个画面有一点点雪花或是一丝丝的卡带,记忆里所有的一切依然都是那么的清晰,恍如昨日,历历在目。那是我长到那么大第一次听到那么温柔的声音,夕阳西下时,还没来得及带走的嫣红稀稀疏疏的绕过了老槐树密密麻麻的叶子,一闪一闪,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发上,脸上,那些被夕阳不经意间遗留下来的残阳甚至是善解人意的透过了我身体干涸处的每一寸皮肤的细缝,柔柔的洒在了不那么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滋养了我体内每一个饥渴干枯的小细胞。院子里的宁静安逸像极了梦中家的味道,混着这温柔的声音,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里从未有过的温暖,沁人心脾。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那是最好的归宿。
那个下午是梦之旅行的开始。
我外婆见到我的时候也很惊讶,但是她始终保持着没有表情的淡定,我始终猜不透那究竟是喜还是悲。后来,我告诉了她我是谁,我还告诉了她我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她还是没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也没有问任何有关我父亲的事情,连我母亲离开她以后的十几年过的怎么样,甚至我母亲的死因,她都从来没有问过一句。虽然她始终没有过问过以前的事情,但是我想她心里应该也还是有很多疑问的吧!只是可能她觉得她自己已经到了花烛残年了,已不是什么长久之人了,什么都不应该看的那么重要了,过去的都成为了过去,已经没有那个问的必要了;也可能是她已经看淡了人生,厌倦了人生,累了,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问那些太过于忧伤的往事,她已经承受不太大的悲痛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收留了我。
外婆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海棠花,保持着长长的沉默。我想那个时候,她一定是在思念着她海棠花一样的女儿。外婆长长会跟我说起母亲小时候的故事,她说当年一家人刚搬回这座小院子的时候,院子的这块角落还是一片杂草,有一天,她带着我母亲一起上镇上赶集,我母亲看到路边的小店窗户上摆了几盆开的很漂亮的海棠花,我母亲看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我母亲当时说:深秋所有的花儿都凋谢了,只有秋海棠还开的这么红,也只有秋海棠才有这么热烈的生命。因为秋海棠喜温,不耐寒,怕干燥怕湿,很脆弱,很难养活。刚开始种了几次都没有成活,外婆和外公都放弃了,我母亲却不肯放弃,每分每秒都关注着,后来好不容易才终于等到了这几株海棠开花。外婆告诉我这几株海棠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我母亲开心的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守了一整晚。她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母亲什么都变了,唯独没变的就是爱海棠的那颗心还是和当初一样。因此,她才会给我取名海棠吧!
我曾经以为我外婆或许不是那么爱我母亲的,即使以前爱,那么再外公间接因母亲而死后,就不是那么爱了。直到看到外婆日日如一,总是会看着海棠花沉默,总是会跟我说起母亲年少时的一点一滴,我才明白她不是不爱了,只是把爱埋起来了,只是爱的难受无奈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世界里除了外婆就是阿纵了。
我和阿纵住在同一条巷子里,我住在最里面,中间只隔了二十步不到。他每天都会跟他爷爷奶奶来外婆的院子里,在他爷爷奶奶和我外婆坐在屋子里唠家常时,他就会带着我走遍小镇上的每一寸泥土,带着我尝遍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的美食。他爷爷奶奶待我是极好的,一直都是很乐意阿纵带着我玩的,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开我们的玩笑,说是要和我长睡在底下十几年的外公再做一回亲家。他们是很善良的人,从来不会提及我母亲当年悔婚的事情,我想他们应该是把那些当成了一个孩子年轻时的冲动和疯狂,谁都有任性的时候,所以,他们也就从来未曾计较过那些事情吧!他们记得的只是和我外公外婆那么多年的兄弟情谊。
快乐的日子总是不够计数的,每天小心翼翼的数着年月日,生怕不小心把哪一天的美好时光给辜负了。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起坐在老槐树下过完夏天,守着一盆盆秋海棠,然后再一起掰着手指数着日子,等着冬天的到来,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过去了,一个春夏又接着一个秋冬的过。我甚至曾经天真的以为我可以和他一起把我母亲和他父亲没写完的童话故事好好地再续写下去,给那个故事写上一个很完整又很完美的结局。
终于,还是命中注定,故事在五年后,以我外婆的意外死亡画上了一个终止符号。
外婆临死前对我说,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我,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把我托付给谁?似乎托付给谁,她都是死不瞑目的。她说不要太相信爱情,不管是青梅竹马还是日久生情亦或是一见钟情,都是不值得全部交付的,我母亲就是最鲜明的例子。她死前一直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要我不要不我母亲的后尘,不要在阿纵身上陷得太深,她说我和她肯定是很难的。再说完“平平淡淡过一生才是最幸福的,好自为之!”后,她就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找外公和我母亲去了。
外婆死后,我又成了货真价实的孤儿了。就在我外婆过世的那一年里,外婆临终前的预言都成了真。
外婆死后没多久,阿纵他父母就把他带离了我的世界,我也戳了学,开始一个人守着那幢老院子,守着老槐树,守着海棠,守着外婆的灵魂,守着母亲的过去,完全找不到方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了一年,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找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了有关我的消息。他在那个院子里告诉我:他和他妻子的独生女儿因为车祸去世了,理所当然,我这个私生女就成了他们家唯一的血脉了,所以他家中的妻子终于愿意接受我了,所以,他就把我接了过去。
人生的车轮就总是在这样的不经意间轻易地改变了行驶的方向,我先是逃离到一个小镇上一晃过了五年,在我还没能够完全消化掉从阿纵那里汲取而来的养分,还没能够把“温暖”两个字好好地书写完整的时候,我就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陌生嘈杂的城市,终日在一张张始终都记不住的完全陌生面孔间冷漠的穿梭着,生存的几近窒息,就这样,一晃又是一个三年。
三年后,我终于还是完全失去了在那个陌生地方继续好好呆下去的勇气,在某一个午后,跟我父亲简短的道了一个别后,我就奋然逃离了那个地方。
一年后,我和阿纵却在另外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重逢了。
现在想想,“不应该相聚的两个人的人生里还是真的不应该有‘重逢’这两个字的,重逢一定只是会上演一个更大的悲剧。”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在和阿纵重逢的前一年里,我一直是个无业游民,几乎每晚都是在夜店酒吧荒唐的度过。白天要么就是一个人在很高楼层租住的一间小房间里望着天空傻傻的发呆,数着城市上空露出尖角的屋顶和在大街上来来往往急匆匆的车辆;要么就是一个人彷如行屍走肉,像被捆上线的木偶般毫无目的的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胡乱飘荡。那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年,我就像一个被顽皮的小孩用吸管吸空了可口汁液后的椰子,又被无情地扔进了海蓝海蓝的大海,干瘪瘪地在大海里孤单地游走,每天和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作伴,等着有一天能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等着来一场海风能进来吹起点海浪或者是小波浪也行,盼着那些浪花在激起时能够不小心地把那么一两滴海水滴漏进我的体内,至少要能让椰子身上的毛发不那么枯燥。直到阿纵再一次遇到了我,然后把我带离了那种腐朽糜烂的生活。阿纵的再一次出现才真正结束了我那一段毫无意义的生活。
接下来的一年多里,我和阿纵就像夫妻一样日夜生活在一起。他白天工作赚钱养着我,我就一个人在他的家里呆着,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把房间的每一条缝隙,每一个看不到的角落都擦的干干净净,然后把饭菜做好,乖乖的坐在窗户旁的椅子上看看书,晒晒太阳,数数楼底下来来往往的人头,就这样等着他下班回来给我一个拥抱,一个安静的吻。我们会在晚上一起相偎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无聊的连续剧;一起坐在阳台上望着城市里的灯火辉煌,想象着小镇上有星星的天空,仿佛城市的夜空也就真的是在瞬间繁星璀璨了。我们一颗一颗地数着,如痴如醉,倦了就靠在他的怀里安静的睡去,偷偷地做着一连串甜甜的梦。我在阳台上养了很多海棠花,那些花也长得特别好,绿绿的叶子,妖嫩柔媚、苍翠欲滴。一到秋天,满屋子都飘着海棠花的香味,清新醉人。
记得阿纵说过:我喜欢海棠花,是因为我的名字叫海棠,那里有我母亲的回忆,也寄予了我母亲整整一颗爱我的心;而他喜欢海棠花,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名叫海棠像海棠花一样的女人。
那一段时间上帝是多眷顾我们呀!我们恃有着幸福,仗着有上帝的宠爱,就傻傻的以为可以奢侈地挥霍着属于我们的幸福了。
有人说:一个人在幸福的忘却了所有的时候,日子就过得特别的快,那些“变化”也就会变得尤其的突然,尤其的难以承受。
虽然我一直清楚地明白着:我和他应该是不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的,至少那条路会有着我难以想象的曲折。我也清楚地知道他的父母亲是接受不了像我这样的人的,尤其是他的母亲是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和自己情敌的女儿在一起的,而且还是个私生女。只是当这一切现实的东西铺天盖地的朝我挤过来的时候,还是把我压得喘不过气。
那一天风和日丽,他牵着我的手去他家吃晚饭,见他的父母。刚踏进他家门,刚介绍完,他还没来得招呼我及坐下,他妈妈就把他拉到房间里去了,他们在里面谈了很久很久。我和他父亲面对面的坐着时,我心里一直在想着:若是当年我母亲没有离开这个老实稳重的男人,他们能在一起,那该多好啊!说句心里话:我是很想让这个男人做我爸爸的。他坐在我对面,始终是笑着用很慈祥和温和的目光看我,后来他和我说起了小镇上的故事。他说我和我母亲长得很像,一样漂亮。他还说他和我母亲从小就认识,还一起长大,他们两家人还经常一起吃饭,他父亲和我外公是结拜兄弟,比亲兄弟还亲。每次两家一起吃饭,他俩都很喜欢在一起边喝酒边讲他们在战地上的故事;这时他母亲和我外婆就会在厨房边忙着边唠叨着家常,还不时的嘲笑外公他们那永远也讲不完的战地上的故事;而他就会和我母亲到院子里玩,到处跑。他还说我外婆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多的海棠花,因为我母亲和我外公都很喜欢海棠花,尤其是我母亲,她连给我取的名字都是海棠。他还告诉我说:他和我母亲小时候老喜欢去海棠花下的泥土里抠毛毛虫。说了整段过去,唯独始终句句都没有提到过他和我母亲感情方面的事情。说着说着,他还不忘问候我母亲:“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你母亲了,她应该过的很好吧!”。一句话问的我不知所措。我再一次隐藏了母亲的故事,只是告诉他说我母亲由于一次意外坠楼去世了,父亲再婚了。
对于我母亲的故事我一直觉得还是尘封比较好,我是从来不肯对任何人说起的,即使是阿纵,我也不愿意把自己和母亲的伤疤展露的如此*裸。
每个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些只想独自咀嚼的苦楚的,我也不例外。
我一直觉得他应该是爱过我母亲的,我能从他说过去那些往事的眼神里面明确的读出很多遗憾和惋惜。到现在我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母亲要为了那所谓“惊心动魄的爱情”去丢弃这么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记得小学的课本上讲过一个关于一只猴子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笑话故事,和这个男人接触过后,我更加深深地觉得我母亲就是那一只笨的不能再笨的猴子。
很多时候人总以为“下一个会是更好的”,却殊不知更好的东西需要你付出的也将会更多,越是美艳越是绚烂的东西越是不真实不长久,花开的越娇艳,花谢后的光景亦越是凄凉冷清。
“也不尽然都是,也许你运气会比你母亲好,也许你遇到的下一个会真的更适合你。虽然,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绝对比不过阿纵的,我甚至没有资格参赛,但是,海棠,你有没有想过,我是真的比阿纵更爱你,更适合你。”
你突然转过头来痴痴地看着我,拉住了我的手,幽幽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回答你,我想既然我都已经走到了这一站了,我应该是没有必要再为你解答这个问题了,我也着实找不到一个较好的答案来回答你了。天又黑了,我只想在下一个天亮之前,把这个故事讲完,我想我还是不太愿意带着这个不太精彩的故事再次回到那个小镇上的。
我没有答你,自顾自地继续着这个陈旧的故事:
过了很久很久,阿纵出来了,他什么话也没说,走到我身边拉着我就走出了他们家,再次贴近他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印在他右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五根指印。
阿纵带着我回到了属于我们的小家,对于他父母的事,他只字未提。只是,那天晚饭,他喝了酒,有点小醉,睡觉的时候一直抱着我说: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他这一辈子是一定要保护好我照顾好我的,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是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后,就回过头在我微闭的双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柔柔的对我说了句:“你乖乖的在家等着我”,然后,就匆匆忙忙的关上门出去了。我慢慢地睁开双眼,压住呼吸,一声两声,默默地数着楼梯上传来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直至耳边剩下的只有寂寞的空气懒洋洋的穿梭在我乏力的身体和空荡荡的房间之间,不断弱弱的吸进吸出。我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踩在在春天会有点潮有点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到有窗户可以往楼下看的地方,然后就这样看着阿纵连同他的车子出了小区的大门,慢慢的混迹于清晨城市来往忙碌的车群人群中,直至我再也认不出他和他的车,直至连同那一群车子和车上的人都消失在四月清晨泛着连环雾霭的城市上空。
他走后,我就呆呆的坐在窗户旁等着,从早到晚,天黑了困了,就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腿,靠着墙壁,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对生活的无可奈何落寞的入睡。
三天后的早上,阿纵带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回到了我身边。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我也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他一进门就抱了抱我,带着暖暖的笑容看了我很久很久后,就靠在我腿上,很快的,就疲惫的睡着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依然是轻轻地吻了吻我,还是抱着我,叫我乖乖的在家等着他,又出去了。
此后每天能够得到的只有他短信里温暖的字语,还是那句在家乖乖的等着他。可是,在不知不觉中,这次等待的日子变得越来越漫长了。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我总算是接到了他的电话,在一个很有情调的茶楼包厢内,我才再一次见到他,同时出现在我面前的还有他的父母,他母亲的头上还缠绕着厚厚的纱布。他母亲很直接告诉我说:她绝不会让她儿子和我在一起的,她说那不仅仅只是因为我母亲和她丈夫的原因,她还说他们家绝对不能接受一个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更别说我高中都没有毕业,还是一个舞女的私生女。
我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看着一片片薄薄的茶叶在我手中那个盛满清水,边上镶满金色花纹的干净碧色茶杯中不断翻滚浮沉,那一片片细碎的都能清晰地辨认出纹路的干燥叶子吸饱了水后,立马就湿润活跃起来了。它们在茶杯里开始是一片欢喜,可能它们一直以为自己得到的是最高的待遇,吸进去的是最好的甘露,当它们后来再看到一朵朵细小的小白花透着清香在那个晶莹剔透,可以清澈见底的水面上骄傲地飘荡。那些小白花可以肆意的呼吸着水面上新鲜的空气,还可以自由的探着头感知着外面的世界。可怜的小碎叶们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得到幸福了,只是不小心溺水了。于是,它们就开始挣扎了起来,它们拼命地想要逃离水底;于是,它们拼命地往上游,就这样好不容易浮上来又沉下去,挣扎着又浮了上来,然后又沉了下去,良久良久,我想它们应该是放弃绝望了吧!终于再也没有一片碎叶浮上来了!
阿纵坐在我对面一直没有说话,他父亲也只是安静的喝着茶,我是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的,于我,他应该是无话可说的。
阿纵坐在他母亲旁边,他母亲坐在我对面,他母亲旁边坐着的是他父亲。多完整幸福的一家人哪!我开始清醒的明白:我始终只是孤独的一个人,以前是,以后也会是的。家的温暖始终是不属于我的,命中注定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想我是强求不来的。
坐在我对面的一家三口他们有血缘亲情紧紧地维系着,没有多余的空隙来容纳我这样一个和他们不是在一个层面上的人的。所以,从始至终,我也无话可说。
在他母亲沉默的那一段时间里,世界变得更加的沉寂了,接近一片死寂。最后,终于还是他母亲开口了,她用骄傲的语气,蔑视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了最后几句话:“我已经把你调查的清清楚楚了,你应该清楚属于你自己的位置,先别说我们家的门槛,单单就是阿纵个人,你就应该清楚地知道你是配不上阿纵的。虽说现在是新社会,很开放,门当户对不讲,至少还是要相配吧!母亲是会永远保护孩子的,想骗骗年轻气盛的阿纵,找个有钱人,你啊,嫩了点,还没那个本事。”
阿纵他父亲终归还是个善良的人,看到他妻子越说越刻薄了,终于还是打住了她的话:“算了,别说了,孩子是没错的。你也别太过分了。”
后来他母亲拉着他起身,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母亲还不忘带着胜利高傲的微笑回头看我一眼。
我在把杯子里的茶水完全喝尽后才慢慢地站起来,准备回那个只剩下我孤独一人的家,不知道接下来的每个黑夜我该怎么独自熬过去。就这么一个人走回家,从A广场开始,穿过很长很繁华的B商业中心,经过C大道,踏上长长的D高架桥,再绕过E小巷,沿着河边的F路一路到底就是G地铁站和H大厦,I娱乐城坐落处的十字路口,然后下了J地下道,找到通往K苑的L道,最后走完了一条悠长冷清的M街道,爬上了N小区O栋P楼的十三层,掏出钥匙,抬头竟是阿纵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衣服,熟悉的面容,只是少了熟悉的笑容。阿纵坐在门口楼梯最上面的一层阶梯上看着我那没了魂魄的躯体一路磕磕绊绊的爬完了楼梯。他拉住我停顿在空中忘了动的手,轻轻地拿过了放在右手心中央的钥匙,打开了门。
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过话,我就一直坐在靠窗户旁的那张椅子上,呆呆的望着窗户外面。过了很久很久,外面高楼里面泛白的灯光开始慢慢地都熄灭了,只留有那些通宵营业的建筑楼还是继续被五彩的灯火阑珊包裹着,再有就是一盏盏孤单的路灯散着泛黄的斑驳。
阿纵走到了我身边,把一杯热开水放到了我手中,又拿了一件大衣轻轻地把我裹住,才把我拥进了他的怀里。
“海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妈在半个月前自杀了,这段时间我不能不听她的话。等过段时间,她情绪稳定些了,我一定会说服她的,这段时间你乖乖的呆在家里等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等待呀!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的人生里除了漫无止境的等待还是漫无止境的等待。等的我都怕了,我怕等不到我想要的结果,我更怕等不到结果。
“阿纵,我累了,倦了,我想放弃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母亲的事情了吧!我不想再重复着走我母亲走过的路,我怕我没有勇气再去经历一段和我母亲一样的经历。有些距离是消不掉的,譬如我和你的差距。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度过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已经爱过头了,一个人若是爱的太过了,那她是没法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了。不知道是不信你,还是不信我自己,也或者可能是我已经不信生活不信命运了吧!与其重复着走一段我母亲走过的路,我想或许我更愿意一个人去重新面对黑夜,面对孤独,面对这个世界。阿纵,我们的路算是真的走到了尽头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怎么办?应该是时候放手了吧!”
“海棠,不要绝望,你要相信,等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把一切都解决好的。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和你母亲一样的,即使是老的掉牙了,即使是有一天你先我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还是会坚持活着的。你不离开,我不会离开;即使你离开了,我还是会在这里守候这你的。相信我,我会保护着你,照顾着你,直到永远,我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一定会的。”他抱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人就是这样的,愈是知道不可能,愈是会肆意挥霍垂死挣扎的本能。只是那又能怎样,不能改变的,还是依旧不会改变的;能改变的,早就已经改变了。
“阿纵,你妈有句话是对的,就单单只是个你,我都要不起。我想没有了我,你还有你的父母,你还有还有很多很多一直都属于你的东西。没了我,你还是可以努力生活的很好的。而我实在是太失败了,似乎生命里的全部就只有你,没有了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区别吧!所以,就注定这条路上,我会输,我会摔跤。我在想,若是没有了你,我还能够好好的开始一段不一样的生活吗?记得我外婆曾跟我说过:我和你不会有很好的结果的。被她说对了,都走到了这一步,我和你应该是不会有更好的结果的了。她临终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平平淡淡过一生才是最幸福的。我想我可能是真的需要一段安安稳稳平静的生活,就是你曾经给我的那种生活,只是以后,你肯定是给不了了。看看现在的我吧!我天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窗户旁乖乖的等着你回来,我爱的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这样爱着太累了,真的太累了。算了,我不想再和命运挣扎了,我还是听听外婆的话吧。所以,我还是先离开吧!”
既然距离太大,既然没有未来,我想还是不要在一起好些!有些时候,总得要一个人狠下心先说离开,既然你狠不下心来,那就我先说吧!
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那个属于我们的温暖小家。阿纵在我前一个晚上的半夜就离开了,他说他没有勇气看着我走。所以,每次都是我看着他慢慢地离开我的世界,越走越远,终于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