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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贺炎阳,我和他心里都有点心照不宣。我从见他的十字箴言,变多了一点,仅限一点。他周一的例会上公开表扬了我的报告和模板,并分明地提出这算是业绩,合规部下一步扩大的时候就要设立经理,以业绩升职。我非常开心。这本来就是我努力的结果,我也对我的专业素养和工作能力很有信心。这和我与贺炎阳之间一点小小的互动毫无关系。可是开会时他特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居然有小小的促狭,我打了个冷战。
这一周时间很快,贺炎阳依旧是个魔鬼。繁重的工作不会打垮我!我在电脑屏幕上用便利贴写了这么一句话。有一次贺炎阳看到了,不动声色揭下来带走了。我很是诧异,却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说什么,就当与君共勉好了。
周五早晨,我照例收邮件,打开公司内部的邮件系统,就看到了来自贺炎阳的邮件。称我为Windy,落款Raymond,内容是英文。大意今晚一起吃饭,地方让我来想,后面列了一些他大概想吃的东西。最后加了一句中文:我中文不太好,写信困难,你要是看不懂就来问我,面谈。
这就是传说中的腹黑么。写了邮件还要我面谈,公司招人的时候要求高级商务英语通过您不知道么。我咬咬牙,却犹如做贼一般回复了邮件,“既然您爱吃鱼,那就梭边鱼锅好了。”
他很快回复,还是英文,“没问题,下班之后地下车库见。”一贯风格,干脆,不容拒绝。
我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有点脸红了。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算什么?约会?这怎么可能,我是不可能被他看上的。绝不可能。
我磨蹭到7点,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谢为还叫我一起去喝一杯,我婉拒,心里有鬼。给聂青发了条短信告知一声,聂青给我回了一个挤眉弄眼。这个死女人,居然取笑我,自己还不是和任峥远愈演愈烈?更何况,我和贺炎阳只是同事关系,充其量有个共同爱好,吃。跟聂青和任峥远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去卫生间整理了仪容,补了补妆。这不是为悦己者容,只是在这样的帅哥面前总不能太露怯。看看自己,也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拎包下了楼。
看到了他的黑色凯雷德,我驾轻就熟上了副驾座位。微笑着打了招呼,“贺总,西环广场。不过是火锅,您最好做好被蹭一身味的准备。还有,这一顿我来请。”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发动车子。
这家梭边鱼自我大学时候就是心头所好。梭边鱼是一种江鱼,无鳞,肉质鲜嫩,还没有小刺。用辣辣的汤锅炖出来,沁入鱼肉,毫无腥气,吃起来唇齿留香。我和贺炎阳要了两斤鱼,还有一些青菜,全部吃光。我吃得出汗,嘴边都是麻辣的感觉,知道自己形象必须十分不堪。不过,我们只是食友,何必这么在乎别的。
“好吃吧好吃吧?”我大概是被辣昏了脑子,乐呵呵地问贺炎阳。他看起来亦是畅快,却依然风度翩翩,鱼骨都剔出来整齐堆在一旁,细细咀嚼鱼肉。笑着对我点点头。
店里人来人往,其乐融融,服务员小姑娘对我们服务特别周到,贺炎阳对人家也是非常礼貌,小姑娘一个个的都大红脸。我冷眼旁观,觉得有趣。笑着说,“贺总,真是杀伤力十足。”
他颇有深意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身份关系,也不再说话,努力吃鱼。他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拿了纸巾,轻描淡写擦掉我鼻尖上的一点汤汁。
我目瞪口呆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就能够继续优雅地吃鱼。而我,傻乎乎坐在那里,手里还举着鱼骨,脑子一片混乱。以前有过男朋友,也不是没有人为我做过这样的事,只是贺炎阳,他怎么也会这样……温暖人心的小动作。
剩下的鱼,再吃起来方有些食不知味。我有点心疼,心里有点怨念。不想理他。等差不多吃光,我拿了钱包结账,他拦了一下。我说,“贺总,势均力敌才有长久趣味。您要觉得不好意思,回头给我长点工资就行了。”见我如此,他不再坚持,说了谢谢。
直至上了车,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上了四环高速,车逐渐少了,我提议打开窗户,散散身上的火锅味。夜晚的北京是最美的,远处的高楼林立,万家灯火,近处的车水马龙,使得这样一个繁忙而冰冷的城市,多了一些难得的人情味。我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他开着车。车里放着一点柔软的电子音乐,是我也很喜欢的乐团作品。
我突然,就有一点感动,甚至有一点贪念,希望时光就此停住。这样的氛围,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想遗忘又恋恋不舍。许多年前,我和一个男子也有过这样的际遇,那个时候我们还相爱,他喜欢在开车的时候握住我的左手,温柔地和我聊天。我的眼睛微微湿润,掏出纸巾拭了拭眼角,贺炎阳看到,问我,“怎么了温言?”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马上反应过来,疏离地说,“没什么,贺总,有点被风吹到眼睛了。”
他关上窗户,打开外循环。没有了往外嘈杂的掩饰,车厢里一时变得很尴尬。我低下头,满腹心事。终于,贺炎阳打破沉寂,“你其实,不像个学法律的女孩。”
我抬头看他,他的侧脸在灯光里,非常英俊。他接着说,“我认识的学法律的女人,在人前都是正襟危坐,好像怕别人抓住自己的任何一点缺陷。”
“是吗?大概吧,其实我也是这样,只不过可能道行很不够,在您面前很容易暴露。”我自嘲,“还要修炼个几年才能成正果。”
“没有必要。你这样就很好。”他目不斜视,用坚定而温和的口气说。我心里仿佛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纹,有一些星光一样的东西透出来。
电话响起来,我接听。贺炎阳看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路边停车。我脸色苍白地看着他,“麻烦带我去309医院,聂青受伤了。”
到医院的时候,聂青已经打了镇定剂睡下了。任峥远坐在病房里,见我们进来,意示我们去走廊里说。
“她今天自己回家,时间太晚,在地铁里碰上下迷药的人了。她在昏过去的时候按了我的电话,我听到报站和她的尖叫,匆忙赶过去。幸亏我在的地方不远,否则……”
我没听完,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其实,我也没有这么脆弱,一是因为心疼聂青,还有是因为,突然觉得,我和聂青两个人,在北京,无亲无故,这么多年就这样彼此陪伴。出了事,从没有人可以求助,心里的难过一下就将我淹没了。幸亏有任峥远,否则,我肯定要疯了。
两个男人被我吓了一跳,任峥远忙说,“温言,你别害怕,我去的时候她正和那个人厮打,就被打了几下,没什么事。就是受惊吓了。”
我抽抽噎噎地说,“谢谢你任峥远。谢谢你。”任峥远摇摇头,拍拍我的肩膀,和贺炎阳说,“要不你先陪温言在外面坐一会。”贺炎阳点点头,扶着我的肩膀陪我在走廊边上坐下。我还是扑扑簌簌掉眼泪,贺炎阳点了一支烟。不再说话。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过姐姐,我和聂青认识7年,都是她在照顾我,就和我的亲姐姐一样。”我擦擦眼泪,说。心里还是难过,想找人倾诉。可是身边只有这个男人,并不熟稔。
贺炎阳专注地看着我,我继续说,“我们两个,都是好强,觉得自己独立,到哪里都非要表现得比别人强,别人也觉得我们性格坚韧不像女人。这么多年在北京,从来就是我们两个人,什么都不求别人,也没有过任何一个人,走进过我们的生活。我们都在绷着一根线,今天我看到聂青这样,觉得心里面的线一下子就断了。等聂青好了,我要告诉她,让她答应任峥远,早点结婚,再不能一个人了。”
“峥远人很好,从来没有过风流轶事,洁身自好,也为人善良。”贺炎阳说。我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他的目光隐在烟雾里,我看不清。
“是的,聂青幸福我就幸福了。”我大声擤擤鼻涕,说,“你看贺总,我在您面前就没有过形象,今天还麻烦您,真对不起。”
贺炎阳掐灭了烟,拍了拍我的头发,“小姑娘,别让自己这么累。有的时候,稍微依靠一下别人,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我又露出傻乎乎的表情看着他,他笑了,“比如现在,你这个表情,才更像你。”
我马上收了表情,狠狠擦了擦眼睛。走到病房门口看了看,任峥远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感动,他看聂青时的那个珍惜的眼神,是不能作假的。我承认,我作为一个中产家庭的孩子,对富二代抱有一些戒备,可是我觉得,任峥远是值得聂青托付的。
然后,我不由地想,我身边这个人,不知道是谁把终生托付给了他。
我从医院的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三罐热咖啡,给了贺炎阳一罐,又走进病房悄悄递给任峥远。他用嘴形告诉我谢谢,指指贺炎阳,又指指外面,让我先回去。我摇摇头,他急了,用手机打字给我看,你把聂青交给我还不放心?我守她一夜,放心吧。
这句话,让我终于露了笑脸,我在下面打了一行字,等她好了,我会永远把她交给你。
任峥远看完,咧开嘴笑了,对我作了个揖。我笑着点点头,说我明天一早来看她。贺炎阳和任峥远告了别,带我出门。
夜凉如水,我贪婪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发现自己的外套居然在贺炎阳手里。不好意思地拿过来,冲他笑笑。他说,“你在门口等着吧,我去取车过来接你。”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种想要冲过去抱住的感觉。我摇摇头,女人啊,在脆弱的时候容易动情,这话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