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流荡 五、初遇老饕(1 / 1)
欧瑭歇息片刻,只见小小的山神庙上香的乡农竟是络绎不绝,左右无事,便随着上香的人群进了山神庙。
那庙内的大殿上弓着一尊泥塑的金甲山神,那山神身高丈许,手持一柄犹如儿臂般粗细的三尖两刃刀,满脸凝重,浑身上下漆的金灿灿的,甚是威风。神像前的供桌上摆满了各类干鲜果品,甚是丰盛。供桌下的地上摆了一极大的青铜香炉,炉内烟雾缭绕、香灰满炉。
欧瑭看到其他物事便也罢了,看见供品之时,却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不由心道:“一个泥塑的山神的供品竟也消受这等果品,我一个大活人却在此挨饿受冻,不如趁无人注意拿两个果子,也好充饥!”
想到这里,不由又盯着那供品,暗咽了几口唾沫,叹了口气,转念想道:“娘临终之日,曾告诫与我,不可再偷人家东西,怎生我转眼便忘了。”暗暗叹了口气,转出山神庙,坐在石阶上,不大会功夫,竟靠着栏杆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欧瑭只觉浑身发冷,睁眼一看,但见四周万籁俱寂,漆黑一片,竟不知是何时辰。欧瑭一日间奔行了数十里地,又粒米未沾、滴水未进,此时更是饿的心下发慌,想起山神庙里供的那些果子,不由咽了口唾沫。暗自犯愁:“照此下去,莫说是找到师父,便是饿也饿死了。娘那日说莫要偷拿人家东西,可我身无分文,怎生去找师父?”
想到此处,更感饥饿,发愁半天,转念又想:“娘那日只是说莫要偷拿人家东西,可没说偷吃,这山神庙的供品,自然不算人家家里的了,要是娘说的人家也算这神仙在内,我只是偷吃,却不能算是偷拿,最多我走时不拿便是了。若神仙要怪罪于我,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长大后,多供几次神仙了。”心下有的主意,便不敢再想,生怕再想下去,又会拿不定主意。
欧瑭蹑手蹑脚站起身子,左右看看无人,轻轻推开山神庙的大门,转进大殿,摸黑在供桌上抓了几样果子,却也不敢当着山神的面吃掉,便连向上看那山神一眼也是不敢。取了果子,带好庙门,坐在石阶上,狼吞虎咽的将那果子吃了个干净,肚中顿觉安然。
那果子虽然顶得饥饿,可终究是生冷之物,在这寒天冻地的夜里将果子吃完,却也将欧瑭冻得浑身发抖,更觉寒凉。欧瑭裹了裹衣衫,暗道:“现下肚子是不饿了,身上反僵冷起来了。怎么办啊?”继而转念又想:“我怎生如此呆板,反正已经将神仙的果子吃了,那神仙反正已是怪罪于我,我何苦在此挨冻,却不晓得进大殿里避风?”想到这里,又推开庙门,转进大殿,在神像两侧的帷幔下蜷起身子,闭了眼睛。
躺得半天,却是毫无睡意,心下以为那山神怪罪,当下又爬起身子,摸黑跪到山神像前,道:“神仙莫怪,我欧瑭今日落难,饥寒交迫,不仅用了你的果品,还要借宝刹避风,实是不得已而为之。等我长大后,必会弥补今日之过。万望神仙莫怪。”
欧瑭在山神像前祷告半天,觉得心里稍安,复又钻到帷幔下,紧紧裹住身子,不多长时间,便沉沉睡去。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有一妇人说道:“哎呀!山神显灵了!山神显灵了!”又听一人说道:“你胡说什么?”又听先前说话的那妇人道:“你唬我!你看看供桌上的供品不是少了么?若山神不显灵,这供品有谁敢动?”说着只听有人“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欧瑭不敢出声,偷偷爬起身子,在帷幔后面掀起一道细缝向外望去。只见供桌之前,正跪了两名乡农向着神像磕头不已。欧瑭心下哑然失笑,可又生怕弄出声响,被那农妇和乡农发觉,当下不敢出声,直待二人拜完山神转走后,方悄悄在帷幔后面溜出身子,在供桌上抓了几枚果子,悄悄走出了山神庙,早忘了不偷拿人家东西的念头。待他醒过神来,却转念想到:“娘口中说的人家,定然没有神仙在内,这样说,我也不算是偷拿人家东西了。”自己给自己宽了心,循着大路去了。
连日来,欧瑭饥一顿、饱一顿,只是顺了大路前行,渴了饮点山泉,饿了却只有偷吃偷拿庙宇祠堂里的供品,困了便随便找一背风之处跌倒便睡。不几日下来,早已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下的,犹如小乞丐一般,好在并没有再遇到官兵和魔教中人。
又行几日,听路人说话口音俱是变的更加温软,问过路人,却说是行到了安徽宣州境内。欧瑭自知自己现下这等摸样,莫说是遇到官兵和魔教中人,便是遇见师父李翊亦绝难认出自己,遂放下心来。每行一程遇到路人,便会问及可曾看到一年约六旬、极是清健,骑着黑马的老先生。
欧瑭自知这般去寻李翊比大海捞针还要难,可又无可奈何,每问一次,心中希望随之渺茫一分,坚持连问数日,心中已是失望异常,每每见到路人,自己尚未开口,心知路人必是摇头。
欧瑭沿着大路而行,这一日间,除了在小镇时向人家讨过口水喝之外,却是粒米未进,眼见天色已晚将下来,前后望望,只见大路上荒无人迹,四野寂静万分,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晚间竟无处安身。
欧欧瑭长叹了一口气,埋头赶路不已,天色渐渐黑了,方找到一避风的山坳,睡了一宿。
第二日醒来,又沿大路而行,行不片刻肚中已是“咕咕”直叫,向前望望仍是不见人烟。心下不由暗暗叫苦不迭,忍饿又行一阵,直到见到前方有一庙宇时方高兴起来。
行到庙宇之前,心下却不由一阵失望,那庙宇大小且先不说,光看破败的摸样,便知这里香火不旺了。欧瑭心存侥幸,心想若是这庙里还有僧侣,或还可讨得口饭吃,伸手一推庙门,门上却是尘土簌簌而落。欧瑭心下失望,可走了这大半天,终是有些疲累了,当下不再前行,在大殿里找了处避风干燥之处,坐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便又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鼻中忽闻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初时那香气极为淡薄,过不多时,竟是越闻越香,直馋的欧瑭直吞口水,肚中“咕咕”不已。欧瑭闻此香味,更觉饥饿难耐,爬起身子,循着那香味慢慢行去。
离那香味越行越近,越是觉得这香味胜过天下任何美味,不由暗暗咽着唾沫行到了庙宇的后殿之前,探头向里望去。
只见大殿中间的青砖地上,正“呼呼”烧着一堆干柴,那火堆燃的正旺,火上架着一只瓦罐,瓦罐上盖着半只破瓦片,正腾腾冒着热气,香味便是从瓦罐中传来。火堆前蹲坐着一满面红光、鹤发童颜的老叫化子。那老叫化子满头白发,衣衫单薄,背后密密麻麻缀了九个口袋,腰间还挂着一个极大地酒葫芦。
那老叫化子满脸焦急,时而蹲在地上拨弄那火堆,时而站起身子左转右转,抓耳挠腮,时而闭着眼睛,挺起鼻子左嗅右嗅,弄得下巴上几缕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颇为滑稽。
欧瑭左看右看,却不知那瓦罐中炖着何物,竟会如此奇香无比,暗暗咽了口唾沫,心下更是大奇。
又过片刻,只见那老叫化子喃喃自语道:“哎呦!实在是香的忍不住了!”说着伸手便要去揭那瓦罐上的破瓦片。眼见老叫化子的手便要触到瓦片之际,却见那老叫化子手忽的一顿,在空里停了下来,空抓得两下,又收了回来。那老叫化子从腰间解下酒葫芦,拔下塞子,放到口边,“咕咚”一声,喝了一口,又自言自语道:“不成不成!好不容易得了这天下美味,哪里能这般轻易便让我糟蹋了!不成不成!再忍一忍。”说着又就着葫芦喝了一口,满脸的焦急不耐。
欧瑭此时肚中饥饿,站在窗外,只觉殿中那香味一缕一缕飘过鼻孔,越来越香,哪里还能耐住饥饿,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欧瑭脸上一红,紧忙咽了几口唾沫,哪知独自仿佛要跟他做对一般,越咽唾沫,越是叫唤不已。
那老叫化子,听到声响,揉了揉自己肚子,骂道:“饿死你这小馋猫,平日里不晓得自己动手,现下又咕咕直叫。”
欧瑭听那老叫化子似是指桑骂槐一般,脸上更红,虽想就此离去,可心下里着实舍不得离开这股香味,当下只能紧趴在窗前,目不转睛的望着那老叫化子和那只瓦罐。
又过片刻,那香味更见浓烈,老叫化子满脸猴急,连在那葫芦里喝了数口,不想那葫芦里的美酒早让他左一口又一口的喝了个干净,当下只能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哎呦!乖乖!这回可实在忍不住啦!”说着竟不顾那瓦罐被烈火焚的烫手,一把揭去了瓦片,将那瓦罐从火上端了下来,放到了身前。
那瓦罐上的破瓦片一经揭开,那香味更是浓烈,直熏得在窗外的欧瑭不住暗咽唾沫,口水流了老长。只听那老叫化子又自语道:“这壶陈年花雕让我给喝干了,要是还有些加到这瓦罐里,只怕味道还要好些。”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馋意,口水拉了老长。老叫化子不顾瓦罐焚热,在破衣襟上擦了擦手,一把在那瓦罐里捞起一块东西,放到嘴边,竟不顾吹口气凉上一凉,一口咬下,大嚼了起来,一边大嚼一边自语道:“嗯!好吃!好吃!”
如此一来,欧瑭哪里还能忍住,肚子一阵“咕咕“乱叫,连焰几口唾沫,还是耐不住馋意,不觉间已伸出手指,放到口中吸吮了起来。
只听那老叫化子道:“馋死你个小馋猫,不晓得自己讨东西吃,却巴巴的望着你祖宗的吃食,弄得我吃也吃得安心不得。快快快,莫要再那里舔你的猫爪子了,进来吧!“说着向破窗外的欧瑭招了招手,眨了几下眼睛。
偶汤看见老叫化子招呼他,心下不由大喜,一时之间又难免局促不安,自觉万分羞愧,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正踌躇间,只听那老叫化子又道:“咦?这小馋猫怎的象大姑娘上轿般的扭扭捏捏,再要慢吞吞的,莫说是吃肉,便连汤也剩不下一口了。”说着又从瓦罐中抓起一块东西,抛到口中,大嚼了起来。
欧瑭当下不再迟疑,厚着脸皮,垂了脑袋走到了殿内。那店中香味更浓,馋的欧瑭又咽了几口唾沫,可让他问那老叫化子开口讨东西来吃,却是再厚上三分脸皮也是不能,当下只是站在殿内,眼巴巴的望着那老叫化子,暗咽唾沫不已。
那老叫化子又吃得两块肉,却不见欧瑭张口来讨,心下顿觉大奇,抬眼看了眼欧瑭,又速速低下头来,道:“小馋猫!脸皮还挺嫩啊!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首要的就是要将脸皮磨得比脚后跟的老茧还厚,若不如此,哪里能讨得饭来吃?来吧!自己动手,若是脸嫩,当真连汤也喝不到半口了!”说着又向欧瑭招了招手,另一只手又捞起块肉,大嚼了起来。
那老叫化子一面吃肉,一面从地上摸起葫芦,放到口边,一倒之下,方发觉那葫芦中早已空空如也。心下不由一阵恼火,将那葫芦往地上一抛,摔得那葫芦在青砖地上,一阵乱跳。
欧瑭见那老叫化子满嘴流油,双眼泛光,咬牙拉下脸皮,蹲下身子,在柴火中找了两根较细的木棍做筷子,大着胆子从那瓦罐中捞出一块肉来。那瓦罐中不知炖的是什么肉,尚未拿到口边,已是香的浑身舒泰,满口生津。
欧瑭哪里还能顾得上是何肉,也不管那肉尚且有些烫嘴,放到口边,咬了一口,大嚼起来。那肉在瓦罐中炖的极嫩,如嘴嚼不数下,便已嚼烂,味道果是说不出的鲜美。
欧瑭一块肉不等下肚,手中筷子又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又从瓦罐中夹起一块放到口中,一阵大嚼。不知不觉间竟是越吃越快、越嚼越香,已是欲罢不能。
那老叫化子微微一笑,虽是毫不在意,却已顾不得再赞那肉味鲜美,亦是越吃越快,。当下这一老一少,在那瓦罐中你一块我一块抢食起来。那瓦罐本就不大,如何经得住二人这般吃法,片刻间,瓦罐中的肉块便被二人打捞一空。
那老叫化子在瓦罐中左捞右捞,见实在捞不到一点肉星了,方停下手来,满脸尽是不足,可也不忍就此罢手,当下舔了舔嘴唇,将那瓦罐端到口边,大口喝了口汤。欧瑭见那老叫化子喝了口汤,也不谦让,也学着那老叫化子将瓦罐端到口边,喝了口汤。那汤汁一入口中,竟好似自己往肚子里钻一般,“咕咚一声”落入肚中,又软又滑,味道和方才的肉比起来竟是另一种鲜美。
当下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又喝起汤来。过不片刻,那瓦罐中的汤汁让二人喝了个干干净净。二人眼见瓦罐中滴水不剩了,不由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均觉意犹未尽。
那老叫化子咂了咂嘴,仍觉不甘心,伸手提过瓦罐,一掌将瓦罐击成数瓣,将瓦罐内壁沾的汤汁添了个干净,放拍了拍肚皮,大呼痛快。
欧瑭见那老叫化子憨态可掬,不禁对那老叫花子多了几分亲切,此时见那老叫化子为了多吃口美味,又巴巴的将那瓦罐打破,舔食汤汁,心下甚觉不安:“我若是不和这位老公公抢肉吃,他自己一人必可吃个痛快,又哪里会吃不饱还要连罐子里的一点汤汁也要舔尽。”
欧瑭心下觉得歉然,红着脸拉拉那老叫化子的衣袖道:“老公公,我方才实在是饿的顶不住了,本想吃您老人家一块肉解解馋就走,可是您老人家煮的肉实在鲜美,我竟越吃越多,最后连汤也没有少喝,害得您老……吃不过瘾……”越说越觉得歉然,越说越觉得脸红,到最后,自己说了些什么却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那老叫化子哈哈一笑,道:“你个小馋猫,好尖的鼻子。唉!算啦!算啦!能吃到这天下绝顶美味是你的福气。“欧瑭见那老叫化子不以为意,心下稍觉安然,当下又道:“老公公,实在抱歉的紧,他日我找到师父,定让他请你大吃一顿,以补今日之过。”
那老叫化子又是哈哈一笑,顺手在欧瑭脑门上打了个爆栗,道:“你这小馋猫,好甜的嘴巴!方才你就是拿一桌子山珍海味来和老叫化子换,老叫化子亦不会愿意,哪里有你说的那样请我吃上一顿便还债的道理?”
欧瑭脸色一红,心下却是不信,不禁追问道:“一桌子山珍海味亦是不愿意交换?”
那老叫化子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想这等可遇不可求的天下绝顶美味,便是皇帝老儿也难以吃到,怎么肯换?那山珍海味有钱自可天天来吃、顿顿来用,可这美味,却是少之又少。”说着,老叫化子又咂了咂嘴,似是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