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季雯竹在家的时间再久了一些，离她和别人约好的一个月之期似乎就要到了，她越来越沉默寡言，每日心事重重。东方子青并不劝慰她，因为他自己，这个时候也变得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烦扰里，谁也不知道自己每天面对的人在想些什么，似乎也没有心思知道，因为满心满肺装的都是那些杂乱的思绪。
从小到大，每当季雯竹彷徨犹豫烦恼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走路，大走特走。现在她的特殊习惯已经不是她独自一个人了，显然已经传染给另外一个了。东方子青陪着她一起，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压马路。
季雯竹和东方子青两个人漫无目标地在A市街头走来转去。上坡，下坡，走过天桥，穿铁道口，只管走个没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反正走路即可，走得太远太远，就乘公交车回来，第二天又接着走。
下雨就撑伞走，天寒地冻裹着围巾走，起风的时候戴着口罩走，仿佛举行一种拯救灵魂的宗教仪式般，两个人专心致志地大走特走，彼此寡言少语，只听见对方的脚步和来往川流不息的车辆。
吵闹的年代里喧哗的街道上，两个人却安静得像是入了无人之境。
一天他们回去时经过一座大型电影院，整座影院的墙壁上贴了许多设计独特的海报。有一幅海报，是宣传一部日本文艺片，海报上有一段灰色的日语，下面是它的中文翻译：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季雯竹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簌簌的落下，很快浸湿了整个脸颊。
冬日的薄阳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哭泣很容易被人看到。
子青很想安慰她，但是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什么也没说。他伸手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季雯竹并没有拒绝，侧脸靠在他的身上，脸埋在他的肩上仍旧是哭泣，她身体颤抖哭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轻微磨砂着她的头发，静静地听她释放内心的压抑。
他知道他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才能救赎自己。就如同她也帮不了他，他也必须找到救赎自己的方式。
那天季雯竹哭了好久好久，直到他们坐的公交车开到终点了，她已经在东方子青的肩上睡去了，腮边还挂着冷掉的泪珠。
翌日的早晨天光微亮，在睡梦中东方子青听见厨房里的响声，很突然地一声响动。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敏捷的翻身下床，从床垫下取出消音□□，拉上枪栓，打开房间门侧身滚到沙发背后双手托起枪支，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俨然已是习惯。
东方子青环顾屋子的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门口的鞋子按原来的角度摆放，主卧的门很严实的关好，门上的风铃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只有一股很奇怪的焦味，从厨房里飘出来。
他还未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季雯竹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季雯竹被掩藏在沙发背后的子青吓了一跳，舌头不利索的问道。她的头发用发夹随便的盘起，围着熊猫装饰的浅色围裙，手里端着一个瓷盘，看不出瓷盘里装的是什么食物。她的脸色极为寻常，看不出半点忧伤。
子青站了起来，将背后的□□塞进衣服里。笑着说道：“我，那个刚才掉了个东西到沙发下面。”
原来是虚惊一场，东方子青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东方子青尾随在季雯竹的身后走到餐桌边问道。
季雯竹将瓷盘放在餐桌上，转身对东方子青笑靥嫣然的说道：“从今天起，我要每天给你做早餐。”
他有些愣住，对视了她很短暂的时间，她表现得很平静。他摸了摸下巴，看着她身后餐桌上黑糊糊的食物很自然的说：“早上吃海带啊？我不太习惯呢。”
季雯竹瞪大了眼睛，转身拿起桌上的盘子送到东方子青的面前：“这是海带吗？这明明是土豆丝啊！”
“土……土豆丝？”东方子青看着眼前黑色的细条状散发着焦味的食物，疑惑的问到。
“咳，酱油用多了而已。”季雯竹满不在乎的解释道：“你不喜欢吃土豆丝啊？”
“喜欢。”他很强调的点头认真说道。
季雯竹微笑道：“这就好。还有荷包蛋，快去换衣服洗漱，开饭了。”
东方子青慢吞吞的向洗手间走去，对于季雯竹突然的改变他大惑不解，明明季雯竹是好起来了，他却觉得很不安，因为她好得太快太突然，不在他的预想之中，让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从这一天起季雯竹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郁郁寡欢，也不再行色匆匆的低头赶路，她总有很多话要说，甚至比从前的话更多，她看了什么电影学做了什么菜事无巨细都会讲出来，东方子青微笑着耐心的听她说着，有时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观点，他迁就着她和她讨论同样的话题，表面上貌似认真。
她有时一整天来来回回翻看同一部电影，他陪在她的身旁与她一起观看。她靠在沙发上，他一如既往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这个时候她总是将长长的腿伸到他的身上，让他抱着她的腿暖和极了。
他们过了极为温馨而平静的两个星期，像是热恋中的爱人，做许多亲密无间的动作，彼此暖暖的微笑打闹。她不再说她的过去，从来都不，好像突然之间她失忆了般。只是在某个冬日薄凉的黄昏，他背着她往回走，他们共用一条围巾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她身体的颤抖，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走了许久后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他：“你会背我到什么时候啊？”
他笑着回答说：“当然是背你回家啊。”
她半晌没有做声，然后才靠在他的背上，懒洋洋的说：“嗯，回家，回我们的家。”
一月中旬的一个午后，东方子青按事先约好的时间在一间茶楼里等着Hyman。一点多的时候，身穿黑色夹克的Hyman从红漆木质楼梯下走上茶楼。
“我前几天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接啊？”Hyman在东方子青对面坐下，喝了一杯热茶后用日文问道。
东方子青用中文回答道：“不方便。”
Hyman撇了撇嘴，好像不太相信。
“怎么样啊？”东方子青稍带焦急的问道。
“什么怎么样？”Hyman问。
“我让你和Max说的那件事。”东方子青补充道。
Hyman似乎看出了东方子青迫切想知道结果，他悠然的品起茶水来，还啧啧的称赞好水好茶。直到东方的脸上有生气的迹象了，他才放下茶杯说道：“要恭喜你了。Max答应你的要求了。”
“真的？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东方子青很意外也很惊喜，这么轻易就放了他吗？那全然不像是Max的作风。
Hyman撇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别天真了。然后补充道：“他答应不让你去执行原来的任务，没说马上放你。你说过要帮他完成最后一笔，等有了合适的机会他还是会找你的，他这个人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这个你应该很清楚。”
东方子青有些失望，但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雯竹不会死在他的枪下，而只要有他在她身边，他也不会让她丧命在任何人的枪口下。
“那么Max是让谁去执行这个任务？”东方闷声问道。
“这么一桩小买卖，你这么关心作什么？这种级别的，找谁都一样。”末了Hyman又加一句：“你以为谁都像你啊？”
“到底是谁啊？”东方子青极不耐烦。
Hyman抬眼瞪他一眼，急匆匆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冒着生命危险的，你不知道我们的职业准则吗？你要想知道实情至少对我客气点吧。”
“好了好了，是我态度不好，你说吧。”东方子青缓声道。其实不管是谁，他听到了对方的名字，心里一定都很不舒服。虽然除了Hyman，东方子青和组织中其他的成员并无来往，但是若枪口相向，也定会于心不忍。
“谁都不让。”Hyman慢悠悠的说道。
“What？”东方子青几乎以为Hyman说的是假话，但Hyman从不对他撒谎。
Hyman自己也表现出很疑惑的样子：“雇主主动提出取消这笔生意了。Max求之不得，反正定金是到手了。”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匪夷所思，但是很快东方子青的疑虑就被心底那股突如其来的喜悦感淹没了，他几乎笑出声：“你说的全是真的吧？真的撤销了？”
Hyman无奈的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
“喝茶喝茶，这是上好的中国明前龙井。”东方子青满脸微笑的替Hyman斟茶，Hyman嘟着嘴端起茶杯。
两个男人从茶楼里出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走在冬日的街头。东方子青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这也许是他和Hyman最后一次见面了。
见怪生死的人，对于离别并没有设么特别的感怀，但东方子青还是转过身来对Hyman的背影喊道：“Hyman。”
Hyman转过身，神色严肃的看着东方子青，没有往常的痞态。
“非常谢谢你。”东方子青用日文对Hyman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伤感。
Hyman挠着头发笑说道：“不客气的。”然后笑容慢慢收敛，好像很神圣般用生疏的中文对东方子青说道：“东方君，祝你好运。”
两个人互相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