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从麦芽谷回到A市,已经是华灯初上。天开始下雨,水汽弥漫,积水倒映灯光,夜色渐渐苍茫,车来车往,看不见一个人影。
季雯竹撑着伞向家的方向走去,淅淅沥沥的雨水从天上坠落打在伞布上噼啪作响。路旁的灯亮着黄晕的光,在一片水汽里朦朦胧胧衍生出一圈一圈的光。
不知道家里暂住的那位拳击手是否已经离开了,季雯竹快到家的时候心里想着。是她让他早些走的,多少有些口是心非。但凡是女人,被一个男人爱着总归是好事,何况她内心如此脆弱,在这样绝望的时候有个人愿意陪着她想方设法让她开心其实是她内心渴望的,她疏远他拒绝他,只是理智的后怕,害怕自己爱上他,害怕他会深爱她。
雨帘中季雯竹看见自家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影,心里一惊,这么晚会是谁坐在雨中的台阶上等着她从远方归来?
等到走进了,季雯竹才看清坐在台阶上的是东方子青,他还穿着那件棕色皮夹克,双手撑在膝盖上捂着脸,浑身湿透,雨水打在他背上的皮衣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湿漉漉的头发上饱满的水珠一滴接一滴的落在脚下的水泥地上,开出细小的水花。
季雯竹站在他的面前,他丝毫没有发觉。她将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挡住了倾天而下的雨水。
东方子青放下捂住脸的双手,慢慢仰起脸,看见面前的季雯竹,她还是那般淡定从容的样子,举着黑色的雨伞,站在他的面前低头凝视着他,她背着光亮,她的脸上什么也看不清。
季雯竹望着面前这个颓废不堪的男人,他满脸是伤,浑身浸着雨水,发梢上的水珠顺着淤青的脸颊滴落下来,乌青的嘴唇微微抖着,像是说不出话来,他的眼中写满了悲伤。他一定在这个冬天的雨夜中等待她很久很久,她在别处往来徘徊,并不知道他在这里痴痴等待。
“你怎么不进去呢?我把钥匙留在茶几上了。”季雯竹开口说道。
东方子青想站起来,但是腿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季雯竹伸手拉了他一把,他顺势拉过季雯竹将她狠狠地拥进怀抱,她手中的雨伞也应为他的突然动作而掉在地上的雨水里。
“雯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一连重复了三句,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向她宣告他是真心爱着怀中的这个女人,他要让她记住他的爱,即使有一天他不得已向她开枪了,他希望看在他爱过她的份上不要怨恨他。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事业是一项莫大的罪恶,他竟然要狠心将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孩赶尽杀绝。当他开始爱上她之后,他越发的读懂自己的丑陋,他愧对于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这种愧疚越是深沉,他越是想用力的将季雯竹抱住,仿佛对她的爱深一分,他的罪恶便减轻一分。
在雨中东方子青紧紧抱住季雯竹的身体,她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和情感的激烈与挣扎,当她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因为她才表现出这般的惊惶失措,她木然的伸手环住他的腰回应了他的拥抱,听着他的心跳强劲有力,天寒地冻中她并未觉得寒冷,而是感受到自己心中炽热的暖流,那种感觉全然不同于与刘念冬在一起的感觉。
她和刘念冬之间拥有年深月久相濡以沫的感情,介于爱情与亲情之间的感情,深厚而稳定,但那与男女之间异性相吸而产生的突然而猛烈的情感是迥然不同的。她少年时代因为有刘念冬在身边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子向她表白过爱慕,她也就没有任何机会谈一场年轻气盛的爱情,这是第一次,感受这样猛烈而怦然心动的情感,她丝毫没有经验。
难道这就是爱情吗?她以为爱情是细水长流温言软语,而不是这般雨中相拥欲哭无言。又或者,爱情本来就以千万种的姿态存在于千万种人之间。
季雯竹想起刘念冬许下的心愿: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死,希望你找到像我一样爱你的人,把我放在你心底的某一个角落,继续幸福的生活下去。
念冬,是不是我若幸福了,你便无憾了?
她心渐渐明朗出一种徘徊许久的念头。也许刘念冬在天国看见她的犹豫不安,想用这样的心愿给她一点提示。
因为淋了太久的雨,东方子青冻得不轻,坐在床上围着厚厚的棉被他还是瑟瑟发抖。季雯竹站在他身旁用干毛巾替他擦着头发,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发梢已经盖住浓眉了。
“你该剪头发了。”季雯竹一边擦着一边淡淡的说。
“要不你帮我剪吧。”子青说道。
季雯竹不理他,她又不是理发师,怎么会剪头发呢?他可是要参加比赛的拳击手,万一给他剪坏了多不好。
“雯竹,圣诞节的那天……”
“子青。”她猛然喊他一句,将他的话打断在半空中。“我明天给你剪头发吧,你想要什么发型?”她接着问道。
“你会剪什么发型啊?”子青不着痕迹的笑问道。
“平头和光头,二选一。”季雯竹恢复平静。
子青考虑了一下,伸出一个指头说:“我选第一个。”
她站在他的正面揉搓着他软软的头发,他坐在床上很乖的样子。不过只是安宁片刻,不多时子青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肚子上。
“哎,你坐好。”季雯竹推了推他。
“我很冷,让我抱着你。”他理由充分的说道。
她想到他是为了等她才在雨中淋那么久,就任由他靠着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的接触过于频繁与长久,心灵的距离竟然尾随着也慢慢的拉近了,在东方子青又提起圣诞夜的时候,季雯竹并没有打断他。
“你生病的那天晚上,你有把我当做别人吗?”他突然问道。他近近的靠着她,他的声音从她的身体里传进耳朵里。
季雯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她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并不是说不出口,只是不想伤害他,才变得难于启齿。
“有。”季雯竹声音很小的说道。
他轻轻的推开她,抬起头看着她,她因为诚实的承认了而躲闪着他的目光,她想她的话也许伤害到一个男人的自尊了。但是子青并未表现出想象中的难过,虽然多少带着失望,但事实上他觉得心里比原来轻松了些许,他觉得亏欠她很多,也许不久之后会亏欠她一条命,她只是亏欠他这一点而已,他可以原谅她。
“原来如此。”子青点点头,看到她脸上的歉意,他又补充说道:“你别自责,我没有怪你,是我心甘情愿喜欢你的。”
他的话让她更为的愧疚于他。她在最孤独与无助的时候将他当作了某一个替代品,她自私的不打算告诉他,但是现在他知晓了,却对她如此宽容如此大度的说道“是我心甘情愿喜欢你的”,她的心里溢满了感动,在这份感动的驱使下她有一种想告诉他许多的冲动。
“子青。”
“嗯。”
“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我隐瞒了你许多事情,其实不应该隐瞒。”季雯竹说道。
东方子青看着她,她的眼睛清澈如水,让他险些不敢直视。不管她隐瞒了什么,与他对她的欺骗比起来,也许只算得上是小小的意外。他除了中文名字是确有其事,他告诉过她的关于他的每一件事情,无一不是虚假的,她若是知道了,又该如何呢?
“其实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刘念冬,他已经死了……”季雯竹坐在子青身旁,幽幽的向他说起那些她不忍回想的事情,她和刘念冬的青梅竹马,他们的订婚,那一场夺走三人生命的车祸,季雯竹将这些都讲给子青,她唯独没有说她本打算自杀的事情。
东方子青听完了十分的惊讶,只不过二十二岁的季雯竹,竟然经历过那样多的苦难与沧桑,他想象她突然失去亲人之后的彷徨无助,她一个人操办父母的丧事有多心碎,她返回美国时心里是怎样凄凉。这个眼睛澄明的女孩是多么让人心疼,她一个人经历这么多事情他却没有早一步出现在她的身边,如果有他陪伴她,他会把自己的肩膀给她依靠。
季雯竹说完了故作轻松的说道:“你不用同情我,我只是现在倒霉罢了,在我前面的二十一年的人生里,过得真的很幸福。”但却正因为如此,在二十一年后面的后半生,才显得更加的艰难与困苦。
东方子青扯动嘴角笑了笑,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的肩头,缓缓说道:“以后就好了,以后有我。”他并非是心血来潮,在那个圣诞之夜,他抱着她滚烫的身体的那一刻,他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待到他获得自由了,他要和这个女人过一生的幸福美满。
她听了怔怔的,仿佛他说错了,或者他是在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以后你就这样靠着我,我不会再让老天欺负你。”子青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的说道。他并不想和老天作对,但是若老天欺负他身旁的这个弱女子,他一定会和老天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