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二章：虚构的卫星（1 / 1）

原先的人影心里数了数乘这黑夜摸来祠堂的黑影，不禁摸着胸口庆幸：好在提前转移了，否则铜钟就会在明天被丢进炼钢炉。前几天，一些社员就说家里连碎铁块都没有了，但公社领导却说炼钢的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

快到家门口，雷和雨就砸了下来，原先的人影轻轻地感叹起来：

“天助我也！再下大点吧，把那破炼钢炉的火给灭了。饭都快没吃的了，还练个屁的钢？”

雨夜里，龙科家的灯也紧跟着左邻右舍的熄灭了，人却没睡下，龙科和龙当正在换洗弄脏了的衣服。

第二天，龙科去报告说祠堂门口的铜钟不见了。大队长来调查，怀疑是龙科监守自盗，龙科说他把祠堂当成了自己的生命，怎么可能去偷？如不信，可以到他家去搜。

社员中的积极分子在龙科家里搜了个遍，没闻到铜钟的半点气息，也没见地下和墙壁下有什么可疑的裂缝。

一个自以为聪明的社员发了个问：

“是不是你自己要想超额完成炼钢任务，偷偷把铜钟放到你们家的炼钢炉去了？”

龙科又叫他们去看炼钢炉，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线索。

为避免查个没完没了，龙科意外发现似地说祠堂门口有好些隐隐约约的脚印，大家去一看，果然有些浅显的凌乱脚印。昨晚后来的黑影走得急促，脚印较深，雷雨过后，还是留下了些印记。龙科行动时特意轻手轻脚的，又特意选择坚硬的路面走，没留下什么痕迹。

龙溪小队队长龙堂叫龙科对了脚印，不吻合。又叫其他人来对，但毕竟已经雨水冲刷，脚印难以完全吻合。案子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却查不出来，龙堂生气了，想去乡里请警察来。一个手下悄悄说到时上级会把龙溪小队当做阶级斗争新动向的典型来抓个没完没了的，说不定大家都脱不了干系呢。龙堂只好作罢，说慢慢再查，说隔壁队的粮食产量已到五千斤，别因为一点小事而落后了。

龙溪小队跟着去报说亩产已到八千斤，于是被指定为领导视察的对象。

龙科觉得大家都疯了，认为曾在农村呆过或种了一辈子地的人，竟然也相信没什么高超技术的情况下亩产上万斤的鬼话，肯定是没真正把群众的肚子当回事或别有名堂了。不过，龙科没敢去质疑，他知道大家都喝醉时，是惹不起的。

偏偏下来视察的县委书记要龙科回答是不是真的亩产上万了，龙科吓了一大跳，心想公社怎么会让一个有政治阴影的人来回答敏感的问题。想了想，龙科还是弄明白了，这是在逼他出事。按龙科的性格，可能会说真话，如果说了真话，就是给大跃进抹黑。

龙科突然脸色煞白，晕了过去。县委书记问是怎么回事，龙科老婆说是这几天闹肚子，身体很虚弱。被老婆背到家后，龙科赶紧喝了些生水，吃了些馊菜。

小队长龙堂紧跟着来看龙科是不是真的肚子有问题，但他确实听到龙科家茅房里传来响亮的拉肚子的声音，而后是龙科蔫蔫地弯着腰出来，脸色惨白的说他得赶紧去躺下，否则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龙堂不得不相信龙科是真病。

龙溪小学也跟着上面兴起了民主之风，在上级领导监督下，要教师们谈谈各自对大跃进的建议，还微笑着强调说只是为了使政府的工作搞得更好，使群众的日子过得更美，叫大家不要顾虑。为带动气氛，领导甚至还带头先提了点看法。

有领导带头，一些人就真的畅所欲言起来，个别人越说越激动，提出建议之余，还批评了政府某些不科学的做法。

龙科却想起了龙民和高斌临走时的提醒，心里也犯了疑：我这样的人还是少说为妙，但一点都不说，似乎又有抵触领导之嫌。龙科尽量微笑着说了好几句赞美之词。

灾难很快来临，上面要求各单位务必按百分之十的比例找出右派分子来。

鉴于刚听说县城某个单位里的一位同志因受不了会场里的烟雾和沉闷，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就被大家推选成了厕所右派。

龙科一如其他同事那样，强忍着会场里的压抑气氛，硬是不去厕所。

终于有人憋不住，三五一群地结伙去厕所了。龙科已提前一天减少了饮水量，开会前又先到厕所解决了。他暗自得意地欣赏着那些憋不住的同事跑出去时的狼狈样。等会场里只剩下龙科一人时，龙科的得意指数升到了顶点，暗中笑道：

“国家可不需要那么多厕所右派。”

结果却是龙科成了右派。校长说大家都跑出去后，索性在厕所旁的球场上开了会，经大家投票，龙科得了高票，成了众望所归的右派。

龙科抗议说他不知道要去球场投票，人没在场，不能算数。校长说：

“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会紧跟领导和群众，这是群众投票决定的，也体现了民主。我们闹革命不也是为了民主吗？要尊重群众的决定，少数服从多数。”

成了坚守右派的龙科不能再站在讲台上，被打发去义务修水库了。不过，祠堂守护者的工作还是得以保留着。

越来越看不清形势的龙科到邻县去找了当着文教局副局长的龙学解答疑惑，他想龙学见多识广，又当着点官，应该更明白天下大事。

龙学却苦笑说他也弄不明白了，只告诫龙科尽量跟着走就是，别问那么多，也别去议论什么。龙学又说他本来可以做正局长的，因龙民的关系，只能挂副职，而且是副职中的最后一名。

好在水库离家只有五里左右，龙科每天还能回家来守护祠堂。

认真看了看祠堂，龙科发觉那信字牌越来越黯淡。龙科摘下来细心擦了擦，又用毛笔描浓了脱落的墨迹。

有人私下里说干吗要弄出这么多右派。龙科不敢跟着说，只记起了当年的一个县令。这县令好不容易才想出个多开荒来增加田地和粮食的办法，结果几年后就出现了泥石流，一些官员和村民闹起了意见，县令指着刚收上来的粮食质问大家：肚子越来越饱了，却反过来骂我？你们不支持我，大不了我换个地方做事，或者干脆进京申诉去。众官员拗不过县令，也知道县令有人在朝中，只得违心地同意继续开荒抢地，还眼睁睁看着带头提意见的同僚被贬成了庶民。

六十年代初一个阴沉的黄昏里，两个瘦得见骨的外乡父子相扶着走过正在义务修水库的龙科身边。那父亲伸出手求龙科给他一点吃的，哪怕一口水也行。龙科立刻神经质地抬头看看天，问：

“外面又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