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五章：开战的兄弟（1 / 1）
从城里回来的村民又带来一个令龙科牵肠挂肚的消息：县里要枪毙一批共党要犯。不知道龙学在不在里面，龙科一大早就进了城。
押在警车上呼啸而过的嫌犯中没有龙学的面孔，但龙科还是不放心，和看热闹的市民一起，跟着到刑场去看个清楚。
囚犯们被蒙着头，背对着刽子手。刽子手从背后一枪枪地打过去，平均每个犯人挨了两枪。子弹一穿进去，血就往外喷，囚犯马上就痛苦地倒下。尽管也有个别人豪迈地大叫着“打倒反动派，共产党万岁”“死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口号，龙科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他小声问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观众：
“他们都得罪了政府吗？”
“准确点说，是得罪了总裁。”
“用得着杀那么多吗？”
“可能杀一也儆不了百了。”
龙科不忍心再看，提前离开了。
现场的死刑犯中也没有龙学的身影，龙科放了心，打算到街上给村民们买点盐巴就回去。
心神不安的龙科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斗狗街。一帮狗主人在狗撕杀的狂叫声中手舞足蹈地吆喝着，外面还围着几层观众在起哄或下注。有两个人在摇着头问答：
“世道不宁了，还有心思斗狗？”
“中国人是天塌下来都要赌的，何况现在还只是闹点革命？”
有一只狗明显地不行了，被对手猛追狂咬。裁判问弱势狗的主人要不要叫停，主人很生气地说：
“不争气的东西，枉我养了它那么久，让它继续打，打死了算，大不了我带回去吃肉，明天又再买一只来斗。”
龙科厌恶地看了看那败狗的主人，心想做人怎么能这么残忍？又想：对自己的狗那么冷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主人？狗有什么必要来忠诚？
赢了的狗主人得意不已，赢了的狗则围着主人，拼命摇头摆尾，似乎丝毫没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斗败的一天。
场上又换上了一对狗来撕杀，狗主人又亢奋地叫喊起来，观众又继续喝彩和下注。
龙科看不下去了，赶紧去买盐，边走边希望那些狗突然醒悟过来，凶勇地扑向主人和观众们。
回家途中，快要到那夹皮沟似的路段时，龙科听到了激烈的枪声。爬到山头上一看，发现是两队兵马正隔溪对战。再认真一看，龙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对战双方的第二把手，竟然是龙学和高斌。龙科撒开腿就朝龙学那边跑去，边跑边大叫：“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都是同胞！”
龙学也看到了大哥，咬咬牙，请求上级后，叫两个手下迅速摸过去拦住龙科，把龙科弄昏，而后抬到安全的地方等着。
手下没敢敲昏龙科，反倒是龙科乘机用石块把两个小战士打昏了。
龙科又朝高斌那边跑去，边跑边大叫：“都是自家兄弟，别打了。”
高斌同样是先请示上级，而后派两个小兵来拦住龙科。身为妹夫，高斌不敢叫士兵敲昏大舅子龙科。两个士兵拖着龙科往山后走，但龙科竟能突然转身，抓住一个小兵去撞另一个小兵。乘着两个小兵倒下，龙科干脆冲到交战双方的中间地带去大叫：
“还要不要兄弟了？”
两边突然停下了枪声，撤走了。看不到人的龙科只好先回家，回到家的龙科觉得心很痛，病了。
天黑后，家里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龙学一副游击队长官的模样，带着两个卫兵走了进来，低声问候几句后，说大哥今天的胡来让他挨了上级的批评，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遭撤职和审查呢。龙科说要是上级想得窄，干脆就去干别的算了。龙学哭笑不得，说革命哪有那么儿戏的？
躺在床上的龙科坐了起来，跟弟弟展开了严肃的对话：
“都是自己的同胞，打什么？”
“为了革命，有时连亲情也要牺牲。哦，对了，干脆你也来参加我们的队伍，不就能保住亲情了吗？”
“让兄弟相残，会是什么好的革命和领袖？我宁愿种地和教书。”
龙学嘘了一声，看了看两个卫兵，继续开导大哥：
“你在家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跟不上时代了。”
“让同胞和兄弟撕杀也是进步吗？”
“同胞之间还存在着剥削和压迫，所以要革命，让大多数人平等起来。”
龙科不希望难得的兄弟再见到头来不欢而散，转开了话题，盯着龙学道：
“看来你官职也不小了。”
两个卫兵立即答道：
“游击队副大队长。”
“不是说你们的大部队已经往西去了吗？”龙科问。
“因为不忍心离开家乡，所以志愿留下来斗争。”龙学说。
看看时间不早，龙学叫龙科有事也别乱跑，说如今开枪的地方太多，子弹也不认人。
龙学离开一个小时后，高斌就闪了进来，连声说对不起，幸好没伤着。而后又有些埋怨地说就算今天的长官体谅亲情，没叫格杀勿论，也没怪他高斌贻误战机，但谁知道事后会不会桶到上面去，进而抓他去审判。龙科说要是有人背后搞小动作，正好离开这让同胞残杀的军队。高斌啼笑皆非，说他毕竟也是点军官，岂能说走就走？再说如今作为个普通出身又文化不高的人，还有什么工作比当军官更好？躺在床上的龙科又坐起来说：
“打去打来，有可能牺牲的还不是士兵和你们这些小军官？”
高斌倒很豪迈，说：
“忠义难全啊！为了三民主义大义，只好牺牲同胞小义了。”
“让人家兄弟相残的理想和长官，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当时已叫士兵只瞄准二哥的手下呢。”
“你不是到外地区去驻防了吗？”
“上级以为这县里的官员对游击队太宽容，所以调了外地的国军来征剿。”
“龙民呢？”
“她在我老家那边教书，好着呢。要不你也跟我走吧，这样就免了忠义的矛盾。”
龙科长叹一声，说：
“兄弟都去撕杀，将后怎么跟祖宗交代？我还是守着这老屋吧，万一以后你们都受了伤或牺牲了，也还有个踏实的地方给你们养伤或安魂。”
怕说多错多，高斌也借口军务紧急，匆匆走了，走时留下了十几个大洋。龙科掂着大洋，点了点头，对着高斌离去的方向说：
“总算还象点兄弟。”
老婆乘机插嘴说要是二叔也能带几个大洋来，就可以多买点田地了，龙科劝道：
“你看他们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有，哪还有钱给家里？可能他们真的是为了大家，而不是只为着小家吧。”
病稍好些，龙科又去看祠堂。黄三一番烧抢后，龙科曾用高斌留下的定亲礼去做了次大修，但那些弹洞难以一一填补，只好象伤疤那样留着露着，让龙科觉着刺眼又刺心。
检查祠堂的墙脚时，龙科赫然发现了条裂缝，象是基脚在下陷了。龙科惊恐不已，从高斌留下的钱中拿了十个大洋，带上几个村民到镇里找修缮材料。
回来的路上，意外遇到上次乡长来征款时出口相助的道士，道士问龙居士眉头紧锁，有什么烦心事。龙科说两个兄弟曾为自己的理想而听从别人的命令来撕杀，如今又各奔东西去了。道士却叫龙科看开点：
“固执一己之见的人，自己不会幸福，也会累及别人跟着受苦；固执一己之偏见的头领，就算得了天下，国民也幸福不到哪里去，他自己也不会真正地快乐。如果你的两个兄弟到时候能回家来，他们就还有踏实的一天，否则，就只会自行消亡。不过，只要你硬撑着家里，你的祖屋就不会破败，你们就还有相对开心的晚景。”
龙科似懂非懂，请道士说清楚点，道士却飘然而去，只留下这么一句：
“慢慢参悟吧。”
修好祠堂，龙科又累倒了。躺在床上的龙科觉得家里和心里越发空空荡荡的，好在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的嬉戏给了他一点天伦之乐，使他还不至于太绝望，于是，龙科欠起身来叫道：
“龙当，龙家，过来背几首唐诗给我听听，然后我再教你们读几句孔夫子的语录。”
一双儿女背着小手熟练地背了孟郊的《游子吟》，居然没要求奖励。龙当拿着龙学给的子弹头问二叔去了哪里，龙嘉举着一张小手绢问小姑怎么还不回来。龙科一阵难过，只好模糊地应对：
“他们都干自己的大事去了，到时候会带着礼物来看你们的。”
正在村西头上垒坎种树的龙科被一个喘着粗气跑来的小鬼叫回了村，说有个县上来的人带了个高鼻子洋人到村里来东看西看的，要问点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