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国土丧,“神兵”现(1 / 1)
“卫大哥!”我听到自己因欣喜激动而微微发颤的声音。
卫寒望着我眼波一动,对我微微颔首,转身引我走到巷子中间,待远离那些卫兵才开口与我道:“你过得可好?”
“我很好。”我踌躇片刻又加了一句,“我,嫁给彦卿了。”
“我知道。”卫寒的语气平澜无波,坚毅的薄唇抿成一线。
他自然是知道的。众人皆知顾彦卿的夫人在府门前放粮赈灾,他又怎会猜不到我的身份。当年成亲时,因不知他具体所在,未曾邀他赴宴。多年未见,不知他如今生活怎样,可有娶妻生子。这么想着,便问出了口。
“你呢,这些年你过的怎样?”
“很好。”卫寒点头。
见他不愿多说,我便转而问道:“你如今还镇守西北边陲么?”
“正是,此番南下是奉诏勤王,明日便要随种少保前往救援太原。”
“这样……”我想起太原城还被金兵围困中,数月过去依旧未解,命运堪忧,观他神色,忍不住轻声问道,“此战,把握大么?”
卫寒默了默,却只言:“大如何,不大又如何?金人无耻欺我大宋,我等身为大宋儿郎,自当全力以赴。”
听他如此作答,我心中无故涌出一阵不安,却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就预祝你出师大捷,早日收复太原。”
卫寒点头作谢,看了看我,沉默片刻道:“我此来,是劝你离京。”
“为何要离京?”我不解。如今战事已过,怎么还要我离开这里?
卫寒道:“金人恐怕不肯就此罢休。”
“你是说,金兵很可能再次来犯?”听了他的话,我不免担忧。
卫寒道:“金兵此次之所以肯退兵,主要因为西路大军在太原受阻,仅余的东路兵马又受我军牵制,攻下汴京胜算不大。种少保原本向官家提议趁其北撤渡河之际进行拦截,以绝他日之患,可惜……”可惜皇帝并没有采纳。
卫寒平时寡言少语,说起兵家谋略,却是侃侃而谈。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双眉紧蹙:“如此说来,金兵此番南下竟是全身而退了?他们攻宋之心未绝,一旦得以喘息,就会卷土重来?”
卫寒点头:“怕是如此。”见我神色犹疑不定,又道,“你若是舍不下他,不妨将他一并带走。”
卫寒是在说顾彦卿吧。我暗暗苦笑,说得容易,若他愿意走,我又何必留在这里?既然他不愿走,我也是万万不会走的。
“多谢提醒,我自当好好考虑。”卫寒的一番心意我却也不能不领情,只得先谢过再说。
卫寒听我说完,似乎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我抢先道:“卫大哥,我们也有七年未见了吧。听说,你当年后我一步离开扬州。”
卫寒目光闪了闪,双唇紧抿。
我思索着开口道:“当初离开扬州时,我确实很是彷徨,不知何去何从,于是游走各方,半年里倒是看遍了江南的山川美景。平江的太湖,杭州的西湖,江州的鄱阳湖,每一处都美不胜收,令人留恋往返。”我盯着卫寒的神情变化,继续道,“记得有一回,我想去西湖边走走,结果赶到时已是黄昏,不过那日的晚霞真美,你说是不是?”
卫寒正要开口,却猛然顿住,神色有些讶异有些不自然。
“卫大哥,那半年多谢你!”说完,我向他欠身一躬。
一个年轻女子孤身游走江湖半年,却能平安无事,连桩小小的意外都不曾遇到,我又怎会傻到真去相信这世间当真人人心无诡思。前几年听说卫寒随我之后也即离开顾府,我便已有些怀疑,如今这般更是确信无疑了。
卫寒很快敛去异色,不在意道:“无妨,你无事便好。”十多年过去,他还是这两个字。
见他这般,我着实触动,心底的事便有些藏不住了。他是我在这世上难得可真心相交之人,又始终如一诚心待我,我又怎忍心继续对他隐瞒真相。想来想去还是开了口:“卫大哥,其实我……”话至一半,望了望两头士兵,确信他们听不到,压低嗓音道:“其实,顾二少爷当年的话没说错。”说完,紧张地盯着他,一瞬不瞬。
“你是……”卫寒惊愕,见我点头,却淡淡道,“那又如何?”
我哑然,道:“我只是不想瞒你。”
卫寒闻言略勾了勾嘴角:“我知道了。”
看他神色依旧如常,才知他根本不曾在乎这些。或许对他而言,我只是小兰,是能与他谈天说地,探讨兵法时政的女子,其他的并不重要。
卫寒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也该回去了。切记我方才所言!”
我与他辞别,混混沌沌跟了先前那名亲兵往回走,这时才想起之前要问的问题并没得到答案。
我小心翼翼开口问那亲兵:“卫将军的妻儿都留在驻地了么?”
亲兵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我道:“我家将军并无妻妾,只有一子,此次也随他回了京。”
我讶然,听了他的解释,我才知道,原来卫寒并未成亲,多年前在战争中领养了一名孤儿,认作义子,带在身边亲自教习武艺。
听到这一结果,我却说不清是何感觉。当年我在藏书阁的所为,究竟是不是害了他?或者对他而言,这才是他要的生活。
靖康元年那一年,京城中上至皇帝朝臣,下至平民百姓,都过得十分不易。宋军战事多次失利,救援太原也以失败告终,九月太原失守。主战派李纲受牵连被逐,种师道年事已高郁郁而终。朝中一时无可用大将,满朝愁云惨淡。
而我所担心的是,数月前前去救援太原的卫寒至今生死未卜。
若说现今唯一的好事,便是我的小腹终于隆起了一些,已能瞧得出怀孕之状了。然而,我们依旧未对人言,下人也只当我是丰满所致,而我确实也比先前圆润了许多。
汴京解围之后的大半年,顾彦卿每日一得闲便陪着我寸步不离,对我细心呵护,关怀备至。可我还是没能忽略他关切缱绻的目光中时而滑过的一缕忧色。
冬日将临,天气渐寒。
十月里的一日,我收到一封书信。不知在这多事之秋,战乱之时,这封信是如何被送到这里?
我疑惑地拆开一看,只见信纸正中只写着八个大字:“京城危殆,速往南避。”落款:“卫寒”。寥寥数字,落笔苍劲有力,几透纸背,尽显他对我的关切与担忧。
看来,卫寒尚在人世,并未亡于那场战争。我放下心来。依这八字所言,卫寒已知金兵不日将要南下,恐怕此次不会再放过汴京。
我想着要提醒顾彦卿早做防备,当晚,便将那封信拿给他看。他看后神色凝重,却并不如何吃惊,显是对当今形势已心中有数。
顾彦卿看着我,犹豫片刻道:“兰儿……”
“不用说了,我是断然不会离开你的。”我知他想说什么,当即截了他的话头。
顾彦卿轻轻一叹,没再说什么。
十一月,金兵果真再次南下攻宋。太原早已成了他们的囊中物,此次没了太原相阻,两路大军来势汹汹,直逼汴京。宋朝皇帝再次下诏勤王。然而到了月末,只有南道总管张叔夜一路一万多人突入京城,其他勤王之师均不见踪影。而我后来才知道,突入京城的那路兵马中,还有卫寒。
闰十一月,天气骤寒,大风雪连日不断,汴京城进入了前所未有的严冬。同一时刻,围在城外的金兵开始疯狂攻打汴京城。宰相何㮚奉命守御,筑起防御工事。面对人强马壮来势汹汹的金兵,城内可用之将寥寥,兼且兵马匮乏,军民抵抗金兵全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便这样双方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战事一时陷于胶着。这般连日风雪的酷寒对来自北地的金兵尚不算什么,对于汴京城内的宋军而言却无异于雪上加霜。不过几日,城中士兵已然冻死冻伤无数,宋军的战力直线下降。
一日,金盏匆匆跑来与我道:“小姐,外头可闹翻天了。有人在南门大街上摆了个台子,说是要招募六甲神兵。”金盏叫惯了我小姐,愣是改不过口叫夫人。
“六甲神兵?”我闻所未闻。
“嗯。那人叫什么……郭京,懂茅山道术,据说他的六甲神兵可以全歼城外的金兵,解汴京之危。”
“有这么神奇?”我疑惑道。若当真有如此神通,汴京有救了。然而道教中人向来清心寡欲,宣扬自然无为,那郭京怎会破例干涉俗世纷争?“那人是什么来路?”
金盏茫然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是听外头的人说的。”
我心中疑窦丛生兼且好奇心起,便呆不住了,叫来家中车夫要其备车。
车夫急道:“少夫人,少爷去护城时交代我等在府中护您周全。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这么做恐怕不太妥当。”
我道:“我自有分寸。”遂驳了车夫的异议,叫其备好马车,坐车前去南门大街。
今日依旧大雪纷扬,倒是风小了许多。宽敞的南门大街上积雪白皑皑一片,中间扫出一条道来,仅容两辆马车驶过。
这天寒地冻的,远处却有一群人围了个大圈,人头攒动不见当中情形,只见一侧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车夫见我要下车,道:“少夫人……前头乱哄哄的,还是莫下去了吧。”
我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车夫见拦不下我,便把马车栓了,陪我一道前去。走到人群中,便听见众人议论纷纷,神情兴奋。
只听他们口中说什么“六甲神兵”,“神人”,“京城有救了”,“灭了蛮子”……
我上前问道:“此处可是招募神兵之处?”
一名中年男子回头道:“正是。妹子你也是来应募的?”
我道:“这神兵……女子也行?”
那人道:“行啊,郭神人说了,男女老幼都不限,只要生辰八字合了就能入选。”
我疑惑道:“哦?不知这生辰八字要怎么合呢?”
他道:“这个俺就不懂了,横竖郭神人说合便是合了。你要是有意,进去问问不就明白了。”
他见我站着不动,便不再理我,转身与一旁另一人道:“我们有了神兵相助,就不用怕那些金兵了。只盼神人快显神威,把那些蛮子打回老家去。”
另一人道:“金兵那么厉害,不知这神兵顶不顶用……”
“怎会不顶用?”第三人道,“我听宫里的人说过郭神人摆小阵。耗子进了阵里头愣是找不着出路,不知怎么就死了。这千人神兵阵法肯定更是威力通天。到时阵法一开,那些金兵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是,就是……”一旁众人附和。
听他们这么说,看来这郭京还是有些能耐的。若不进去,却是连那人的样貌都看不到。
我想了想,转身走回马车上,与车夫道:“我还有些事,暂不回去。我要小憩片刻,无事莫叫我。”见车夫恭敬应了一声,我便进了车厢,放下前头的帘子。
我探了探体内元气,应足够动用些粗浅法术。于是暗念法诀变回真身,为保险起见又施了隐身术隐去小鸦身形,从车窗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