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三十章（1 / 1）
这个城市的冬天格外的冷，茶室里暖气很足，空调风吹在脸上很温暖，她餍足的眯了眼睛小寐，江边一排排路灯亮起来，淡黄色的灯光下笼着层层圆晕，一点一点淡下去，投射在冰凝的河面上，雾蒙蒙的水天交融。
林清一晃眼就睡熟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茶室里已经人影稀寥，茶壶里的水已经凉透，想必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该是回去了。
她结完帐出门，河面上冷冽的风刮在脸上，活像是刀子割肉，林清连忙把衣领上的帽子戴起来，原路返回去取车。
晚上太黑，蹬着一双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在铺满鹅卵石的路面，有些硌脚，她恍恍惚惚在周围转了好几圈，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从包里拿出手机，才懊恼的想起手机没电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来的时候她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岔到这一条小道，现在她要怎么回去？
只能试着碰运气，看能不能回到原点。
何尹方开车将整个城市都绕了一大圈，还是没能找到林清，电话始终提示关机，他就怕她会一个人做傻事，后果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给张凌打电话拜托他帮忙找人，张凌人脉广，要找一个人应该比他容易。
阖上电话，他靠在车门上，心里莫名的烦躁，从车里取出烟盒，点燃一支含在嘴里，却不抽，自从林清跟他在一起，他已经很久不碰烟了，可她为什么一遇到叶向旭就变了卦，他已经把未来四十年的路规划好，不需要她再多做些什么，只要她跟着他就好。
何尹方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三十好几的人了，这一次，确实是他自信的过分了，林清心里的想法如何，他的确是没把握的。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地上已经积了一点烟灰，隔了一会他伸手掸掉烟灰，回到车里，发动引擎，车前灯闪了两下，强烈的灯光射在前方，他愣了愣，再一次打开车灯，隔着不过几百米的距离，他好像看到了林清，似乎，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也许只是看错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不会这样巧。
夜静得无以复加，空气里只听得见他自己的呼吸声，他捏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电话却突兀的叫起来，声音一遍一遍回荡在车厢里，他终于接起来，声音却像是多年疲惫之后终于没了力气般：“喂？”
“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结果了，林清就在江边，叶向旭好像也过去了，你现在赶过去应该还……”他一个字也听不下去，按了结束键，隔得远，他却仍然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相拥的那两个人，再熟悉不过，原来真的这样巧，真的是她。
他连下车去求证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狼狈的打了方向盘离开，远处的那两个相拥的背影终于变成了黑点，在视线里模糊，消失不见。
他已经这样努力，可她仍旧还是不愿意安心把自己放在他掌心，他也是人，也会累，也会有一天终会绝望，看到他们拥抱，何尹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她跟他像是两条相交线，短暂交接后终究逃不过越来越远的结局，谈不上生气，只是突然有种无法忍受的感觉。
终究还是无法把她留在他身边，可他还是舍不得，他该死的还是不愿意放手。
两旁的街景飞快的从窗外掠过，城市繁华的街灯一路往后飞驰而去，他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开了天窗，凌烈的风灌进来，狭小的车厢里呼呼风声作响，仍旧觉得透不过气，何尹方烦乱的想去解衬衣的纽扣，太用力，纽扣一股脑的被扯下来，落在厚重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样多的车从他身侧略过，周遭的星光都淡成迷茫的一点，飞快的退去，两个人的爱情里，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卑微的境地。
何尹方心灰意冷，车在立交上歪斜的可怕，其实他没有喝酒，可现在却宁可自己是醉了，宁愿没有看到那样一副场景，至少他还会自欺欺人的以为一切都还在原点没有改变。
车最后停在她小区楼下，他对自己说，至少要听她给他一个解释。
没多久之前，她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他，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是在这种状况下开门，一室清冷，偌大的空间里一点声响也没有，静的可怕。
他开了灯，陷在沙发里，连鞋都忘了脱，再没有力气挣扎，整个人倒下去，颓然闭上了眼睛。
夜色安静，只听得到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何尹方坐在沙发里等了整整一夜，可是一直这样安静着，没有开门的声音，林清——一夜未归。
何尹方终于站起来离开，脚步沉重；他原以为，至少，她还会给他一个解释，可现在，他想，不需要了。
一上午，方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偷偷看了何尹方好几次，终于把他看冒火了，他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来：“方秘书，有事？”
“啊，没事没事，何总，我出去了。”
他却再没有心思看手里的文件，林清今天没来上班他是知道的，为了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个两三分，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他心里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吃醋？他不知道。
昨晚叶向旭找到林清，她完全没料到他会抱她，抱得那样紧，让她莫名就想到了许久以前他的拥抱，那样温暖，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她听见叶向旭沙哑疲惫的声音：“小清，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语气那样哀求，她没有狠心推开他的怀抱，任由他抱着，她背对着光，没有看到远处何尹方在车里，如果她看到他那样哀伤的表情，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向旭一番话让她脑子里完全一团乱麻，理不出个思绪，他说他有苦衷，他说他从来没有不爱她，他说因为爱才会离开……
他说了那么多，她却一句也听不懂，每一句都像是一颗炸弹，在她心里平地炸开，她不明白他那些话的意思。
终于退出叶向旭的怀抱，她直视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却变沉默了，只揉了揉她温暖的发丝，一如从前的亲密态度：“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好不好？”
“说什么？”
林清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叶向旭不肯告诉她原因，她听出了他的意思，从以前就是这样，他不想说的话题总会用别的理由岔过去，每次她都会被他绕远，等想起来要问他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林清了，叶向旭不想说的话是她这么多年如此辛苦的原因，她一定要知道。
“你告诉我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
林清终于抬起头来，眼神直望进叶向旭眼睛里，这么多年他的眼神还是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深邃低沉，令人看不清醒。
他笑起来，林清的小习惯还是没有变，他知道她想知道些什么，可是，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永远都不知道那些事情，她那样惨烈的痛过一次，仅此一次就好，他不要她痛苦，宁可她恨他。
“这些年，小清，很多时候我都在问自己当初做的对不对，可是有些事你不明白，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因为我爱你，我不能那么自私，你知不知道。”
林清站在原地，叶向旭很高，足足一米八，她才不过一米六五，要很用力的仰起头才能看得到他的脸。
他问她知不知道，她是真的一点不知道。
叶向旭把头转到一边，林清只能看到他清冷的侧脸，路灯投射在他脸上，光芒迷得她睁不开眼，但她还是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眉宇间似乎写满了寂寥，盯着远处的一点发呆，眼神不知道停留在何处。
他突然就想起再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其实她不知道，那一天他看到了她，虽然隔得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想她也是看到了她，才会那样茫然无措的逃掉。
他看着她扔在那里不要的推车，再看不到多年前她喜欢吃的那些小零食，这么多年过去，原来她的变化是这样大。
他神色恍惚，只不过五年，她再不是依偎在他身边吵着要吃零食的林清了。
叶子萱挽着他的手，明显感到叶向旭轻微的颤动，他盯着别人不要的推车发呆，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脸上有这种近乎哀恸的表情。
“有什么不对吗？”她问他。
他没有回答，她想他是没有听到。
后来在金茂的晚宴上，叶子萱才终于了悟，当时他那样的表情是因为什么。原来他不是没有听到，而是不想回答。
三个人的爱情，终究会有人受伤。究竟是谁受了伤，早已经分不清楚。
活了快三十年，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受，叶向旭第一次觉得如此遥不可及，她就在他面前，他却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远，他知道，一旦他坦承，她再不会回头。
何尹方盯着手机发呆，林清消失整整一天了，没有任何音信，连电话都没有一通，他想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了，她不给他打，那他打过去好了。
昨天她手机一直不通，他可以假意她是没有听到，可是隔了整整一天，他拨过去，仍旧只能听到电话里的机械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何尹方放下电话，终于放弃。
顾倩雯很有分寸，昨天何尹方抛下她，她没有咄咄逼人，当初他们差一点就能够结婚，他能够成全她的理想，她也明白应该给他空间。
在美国的这些年，她一直很有自信，她总以为他是在等她，既然整整五年他身边都没有别的女伴，她一直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何母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你要是能为了自己的理想放弃感情，那还有什么不能抛开。”
“小雯，不是我对你有偏见，今天我来就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怪我也好，我还是得说，如果你要尹方等你十年，那你为什么不能为他放弃一些？做人有时候不能这么自私，如果今天你非得要走，我不阻拦，但是，一旦你走，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回来，我的意思你明不明白？”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笃定他爱她，她不想那么早把自己套牢在婚姻的枷锁里，所以轻易就让他等她十年，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
顾倩雯想了很久，终于回想起来，他似乎什么也没说，她要他等她十年，他只说了一句话：“小雯，如果十年后彼此还是现在这样，那我们就结婚吧。”
她一直以为那是何尹方对她的承诺，现在想起来，好像并不是她理所当然的那个样子。
如果不是子倩告诉她，她还不知道他已经有了女朋友，直到那一刻，她心里才发了慌，她给他打电话，在电话里嚎啕大哭，只想要挽回他的感情，挽回曾经属于她的爱情。
何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带着特殊的迷人魅力，听到他的声音总会让她觉得安心。
她没有想到他第一句话会问她好不好，Are you OK
她一点都不好，他怎么能够不等她，不是给了她十年之约的承诺？他怎么能够中途放手。
顾倩雯在电话里嚎啕大哭，果然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听到她哭，立马就说第二天去美国，事实上他的确到了美国，两个人像当初在美国求学的日子一样，相处默契，她以为，经过这一场，他会跟那个女孩子分手了。
可是，直到子倩告诉她何尹方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跟那个女孩子结婚，她才恍然大悟，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爱她，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甚至，在美国的时候，他都没有要求过让她回国，如果他对她有感情，怎么能够做到这样淡然处之，分明是因为没有爱，才会这样冷静。
顾倩雯深深的后悔，她知道，如果她再不做些什么，她跟他就真的走到尽头了，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在最短的时间作出了回国的决定，她在电话里请他一定到机场接她，她想，当时是她先放手，那么这一次，她主动挽回。
讽刺的是，在机场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凭着对他多年的了解，她知道那个电话一定不一般，所以她故作大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怎么能不知道？
他那样的表情，她是女人，她知道一定跟那个女孩子有关，才会让他这样哀恸。
顾倩雯心里很心酸，面上却不得不装作大方，她从来不知道感情会让她这样心伤，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得到他，哪怕不是为了爱情。
顾倩雯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她一个人在酒店里无聊得紧，没想到他居然有空，约好吃午饭，她没问他有关女朋友的事，事实上她乐得装傻，只要给她一点点时间，她相信何尹方的心会回到她身上，他们实在是分开太久了，才会让他厌倦，可是，这一次她做好了决定，她会一直都陪在他身边，她相信，何尹方不会让她等太久。
她穿一件CHANNEL的浅米色开衫，简单的仔裤，头发全绾到脑后，梳起长长的马尾，很多年不这样打扮，整个人清清淡淡的，看起来十分清爽。
按着约定的时间去饭店，没想到何尹方到的更早，已经替她点好一杯红茶，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她的习惯，她很感动。
“你还记得？”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红茶。
何尹方笑了笑，没有回答。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她挂在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只好拿起餐牌研究：“你点了菜没有。”
他总算是开了口：“还没有，你喜欢吃什么？”
顾倩雯很想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可是却有些不自信起来，终于没有这样唐突的发问。
“恩，随便点些就好，我记得你喜欢吃西兰花烩虾仁的。”她招来一旁的侍应生：“麻烦点一下餐，一客西兰花烩虾仁，一客西芹百合，再要一份胡萝卜焖牛腩，就这些，谢谢。”
阖上餐牌，看见对面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怎么了，有什么不合适吗？”
“胡萝卜换成土豆吧。”
“我记得以前你很爱吃胡萝卜焖牛腩的呀，为什么要换成土豆？”
何尹方笑了笑，像是自嘲，又好像是对她说话：“我已经很久不吃胡萝卜了。”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按他的意思换成了土豆焖牛腩。
他带她来的这家店口味极佳，牛腩焖得恰到好处，让她想起当初两个人在美国求学的日子，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家里原来是这样有钱的人，两个人都节俭的很，常常去超市买一个星期的菜回来堆在冰箱，最便宜的牛肉、胡萝卜是餐桌上永远不会换样的菜，好在她厨艺还算得上上乘，才没有出现看到这两样菜就想吐的情况。
顾倩雯还记得，那时候他最喜欢吃她做的胡萝卜焖牛腩，看他吃的大快朵颐，她也会觉得心里很幸福。
离开了五年，原来他已经不吃胡萝卜了，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这样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