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1 / 1）
病房里，方峻坐在床边陪护，半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他的一只手被床上熟睡的女人紧紧握着，是的，熟睡，终于不再是沉睡。
方峻半是感慨半是怅然，本来跟伊络约好吃饭，她打电话说临时有事，他就来医院探望苏薇，不想睡了好几年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有了动静，他急忙喊来医生，一阵忙乱后，医生很是激动地握着他的手告诉说这是一个奇迹。
的确是奇迹，原本还在计划着手术的事，这下子倒是可以放一放。
“方峻。”沙哑的声音拉回了方峻的神思，抬头看时苏薇正睁着眼睛努力冲他展开一个笑脸，苏薇睡了这么多年，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了，原本就不大的脸更是瘦得脸颊也凹陷进去了，平时还不觉得，这时笑起来在白花花的灯光下居然有些骖人。
“我在。”方峻温柔地回应她，用空着的手给她掖了掖被子，“口渴吗？我给你弄点水。”说着要起身去重新倒水，却意外感受到一股外来的力量，低头看，是苏薇还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几个小时前苏薇醒过来了一会，当时什么也没说就是冲他伸了伸手，方峻什么也没多想直接握住，刚清醒过来精神头还不是很好，没多久苏薇又睡着着，只是攥紧了他的手，方峻挣不开，只能坐在边上等她再次醒来。
“方峻！”苏薇又叫他，声音沙哑破败得像是粗粝的砂纸，叫过后苏薇又不说话了，一味看着他，分明带着欢喜的眼里夹杂着丝惶恐。
方峻叹口气，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对她说：“小薇放手，我给你去拿水。”
苏薇还是不肯松手，固执得扯着他的手，明明是刚苏醒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其实方峻知道情况也不敢用多大的力气跟她拉扯。
“我不会走的，放心。”终于在苏薇直直盯着他看的目光里寻到一点线索，方峻柔声道。
苏薇犹犹豫豫了好一阵子，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方峻不由叹息，俯下身再次重复：“我不会走的，放心。先松手吧！”这才得了自由。
转身端来温热的开水，用棉签沾了擦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动作温柔小心翼翼，仿佛面前的是一尊轻薄易碎的瓷人。
方峻做着动作的时候，苏薇搭在外面的手又悄悄揪住了他的衣摆，瑟缩的像是某种小动物。
“再睡一会吧！”放下杯子，方峻给她掖了掖被子。
苏薇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方……”
正在这个时候，方峻的手机响了，是专属铃声，方峻一听就知道是齐伊络打来的，掏出手机直觉要往外走。察觉到他意图的苏薇手里紧了紧，他的动作一下子僵了，拍着她的手示意放松，苏薇倔强地回望他，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意。电话还在响，方峻心里一叹，只得重新坐下，同时按下通话键：“喂，伊络！”
“方峻，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好不好？”
齐伊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无力，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伊络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方峻急忙问。
“没。”齐伊络简单得答了句，隔了一会才又说话，“就是突然想要见你。你现在哪？”
“我……”方峻四处张望，行动大于思维地抢先回答，“我在外面，同事家。”
“是么？”
“当然了。”他尽量让自己语气听上去和平时一般无二。
齐伊络沉默了好一会没有说话，听着彼此呼吸声，方峻没来由紧张起来，催促：“伊络，你说话啊，生气了？”
“没啊。就这样吧！我先挂了。你玩得开心点。”
齐伊络说完匆匆挂断电话，方峻握着电话心里觉得异样，却又始终说不出到底是哪一方面。
方峻兀自想着，突然觉得有两道视线盯着自己身上，一看是苏薇，她拉着自己的一角悄悄用力往里扯：“方！”她唤他，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方峻只得顺应地俯下身侧耳倾听，苏薇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方，谢谢你！我错了，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吧！”
方峻当场愣住。
收了电话，齐伊络定定站在原地。从后面看过去，她背脊挺得很直，却无端给人一种孤独的味道。
周若然走过去，从她手里取过手机：“为什么不问清楚？说不定……”话才出口，他便住了口，说不下去，面色微带难看。
齐伊络以为他是因为前面的话才这样，摇摇头回答说：“不必了，就这样吧！算是我跟他有缘无分。”
几个小时前他看到的还是个生气勃勃神清气爽的都市精英形象，可现在满身的颓然让她仿佛顷刻间老了好几岁。周若然有心将她揽进怀里，手才刚要伸出去就被他给生生压制住了这个念头。
“先过去坐会，说不定浩轩一会就出来了。”他如是说着，扶着齐伊络走回去，恰巧急症室的大门从里面被人推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出，齐伊络甩开周若然的手疾步上前：“徐大夫，浩轩他……”
“放心吧！洗了胃，已经没什么事了，一会输完液就能带孩子回去了。”摘下口罩的徐大夫显得很是和蔼，拍了拍齐伊络的背，显然两个人交情匪浅。齐伊络赶紧道谢，徐大夫看到周若然走近，微微皱了下眉，“我还有事，先过去了。有事情再联系我。”
“嗯，好的。多谢了。”齐伊络一再客气。
一手握住浩轩软软的手，一手抚上儿子的小脸蛋，小小的人到底是折腾得累了感觉到痒也不睁开眼，皱着眉低低嘟噜了声。看着儿子生动的表情，齐伊络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交完费返回的周若然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温馨的一幕，那两母子之间不用言语便自然散发的浓烈亲情充盈了整间病房。周若然一时不敢上前，站在门口怔然看着。
齐伊络敏感地回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周若然倚在门边，长身挺立，房里只开了盏小灯，橘黄的灯光洒落半身，自有一种卓尔不凡的出众气质。突然莫名安心，冲着他弯起嘴角微微笑了下。
周若然回她一个清朗的笑，大步走拢，顺手将浩轩的诊疗卡递过去：“就这一瓶了吧？”
“嗯。”齐伊络点头，想着今天的事，“谢谢，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这话你刚刚就说过了。”周若然侧头看了看浩轩，忽然道，“这孩子长得真快，记得上次看到的时候还那么小，连话都说不清楚。”
“哪有那么夸张。”谈到儿子，出于母亲的天性齐伊络自然出言维护，同时也想起来那个时候的□□，隔了会，她慢悠悠道，“时间真快，一晃就过了两年多。”
“是啊。”周若然亦是同样感慨，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过去的事情太过尴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选择回避。
幸而最后一瓶输液不算多，一个小时后最后一滴终于落下，周若然不等齐伊络开口便说：“我去叫护士来，你先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又有什么好收拾的呢！何况床头就有按铃，实在用不着这样两头跑。齐伊络看着他转身出门的背影叹了口气，却稍稍落下，这才想明白片刻前自己也不是不紧张的，对于过往她不刻意遗忘，但也不会常常翻出回顾，提醒自己哪些对了，哪些又错了。
那些过去的过往，已经是回不去的，就算清楚知道了又能怎样？
浩轩睡着了也不老实，齐伊络弯腰抱起他的时候，大概是感觉不舒服了，一双脚不停乱蹬，本来孩子大了，齐伊络抱着就吃力，他这么一晃，她更是重心细高跟一歪眼看着就往一旁倒，下意识里齐伊络合紧双手，护住浩轩。
一双强有力的手及时扶住她的腰，阻住倒下的势头，接着力她稳住身子站起。
“我来吧！”周若然径自说完就伸手从她手里把浩轩接了过去，本来还担心浩轩又乱动的齐伊络不及阻止，当看到儿子头歪在周若然宽厚的肩膀上露出满足的表情这才略略放心，同时不忘客气地对他道：“又麻烦你了。”
周若然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再用下巴点点前面，示意齐伊络先走。
接收到信息的齐伊络只得收回组织起来的话，转身拉开病房门，方便这一大一小出去。
“你打算怎么办？”前方红灯，周若然突然开口，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齐伊络不意他会开口，怔了下回答说：“还能怎么办，重新再请个保姆，或者把工作带回家做好了，累是累一点，不过可以照顾浩轩也是好的。”
周若然挥挥手：“我不是问的这个，你知道的。”
没来由，齐伊络一阵烦闷，周若然问的什么她清楚，但这个时候她最不想提的就是这个事。因此沉默着没有吭声。
等了会，不见她回答，前面红灯换成了绿灯，后面的车开始鸣笛催促。周若然忿忿踩下油门，狠命地往前冲，密闭的车厢了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清晰，过快的车速齐伊络不出声，倒是浩轩嘟嘟嚷嚷翻身不安的动静让周若然缓了速度。
整个过程，齐伊络都不置一词，只是抱紧了拿她腿当枕头的浩轩。叫周若然想气想怒偏发作不出来。
到了楼下，周若然还要送他们上去，被齐伊络阻拦了，她抱着浩轩从车子里出来，有些吃力地搂紧了儿子，认真地对周若然说：“今天很感谢你，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做东请你吃饭，希望你不会拒绝。”
周若然看她如此较真，要说的话重新吞了回去，挥了挥手：“下次再说吧，赶紧上去吧！”
齐伊络转身，从背后看去，她走得很仔细，每一步都很稳，同时速度很慢，仿佛是在印证一步一脚印的说法。
周若然望着她的背影，忽地不敢正视，收回目光阖上眼睛，眼前却依然还是晃动着她的身影。
“齐，伊，络。”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字，周若然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了一份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