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二部 十一(1 / 1)
三个月的军训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要进行考核了。先是文化课,就发了我一人一本书——《劳动教养基础知识》,也没人给讲,告诉说我们都是大学生了,有自学的能力,让我们自己看。我一看,要完,十几年的事实证明,有老师我还学不好呢,更别说自学了。
考试的时候我一看,全不会,意料之中的全不会啊,成绩出来以后,就小龟得了六十分。小龟偷着对我说他本来是不及格的,但是他是区队长,不及格不太合适,给他提了一点分,就让他及格了。我、松狮、猴子不是区队长,便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于是我们三个全不及格,好像是不是区队长和及不及格也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无论如何,我们是真真正正地不及格了。让我特别诧异的是,有人考了九十多分,真是邪了门了,让我直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被劳动教养过。
最有意思的是猴子,有一道问答题是这样的:劳教所内发生骚乱,应当如何处理?书上是这么说的,说应该什么先稳定局势,报告上级,然后处置带头者之类的类似于新闻联播的套话。猴子不管那些,他只答了六个字:迅速平息骚乱。虽然说得一点错也没有,但是仍然得了零分。
需要面对的事实是,无论我怎么想,我都不可避免地要去补考了,我想着是如果小狗子和我在一起,那么他也一定会和我一起去补考的,因为小狗子补考的时候我不见得补考,但是我补考的时候小狗子却一定会去补考。有他陪着我,虽然不见得什么好事,但终究不是一件坏事。
我又想起了河马,这时候如果他和我在一起,一定还会仗义地替我去考试,管他考得是什么,是劳动教养还是种植水草,都没关系,只要没有班主任来监考。
我还想起了胖子,若是我再热血一回,他还是会仁义地替我把卷子写了吧,不过写归写,写完之后一定会骂我一顿。
我当不会不想起小猫,她一定会面无表情地对我说:“考去吧,反正也不交补考费。”我想原来的时候真是这样,要是补考要交补考费,那我的生活也一定会少了很多生活费。
最后我想我自己,我想我是不惧怕补考的,就像经历了那许多的客人,再纯洁的少女也终会成为花魁一样,我就像慰安妇一样被考试无数次地□□,弄得我□□裸,或是赤条条,无论我害不害羞,我都是□□的,可是我想不管现在怎样,当初的我一定是害羞过的。
到了补考的时候,看着一模一样的卷子,还是不会,但是多少比第一次的时候强了一点,就好像让男人面对一个让他没有感觉的女人,无论面对多少次,还是没有感觉一样,只是面对的次数多了,让人觉得不面对也得面对,不想面对也没别的能面对的时候,心中终会想,要不来一下儿试试?
考完之后我有一些忐忑,不知道真的来过一下儿之后会不会有后遗症伴随着病发症。好在大师宣布,补考全部通过了,我想,只要不空着卷子,或是写满了反动言论,都会通过考试的,因为我答的和第一次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我问猴子,那道题他是不是还是答的“迅速平息骚乱”,猴子只是“嘿嘿”地笑着,什么也没有说,我想那应该就是了吧。
笔试之后还要进行体测,这一切弄得跟真的似的,就好像当警察也要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警察。后来我发现,有很多警察没有品德,有很多警察很弱智,有很多警察挺着大肚子,有很多警察外表寒碜,内心也不漂亮,有很多警察懒得要死,至于德智体美劳哪怕只具备一点的都有谁,我还真得好好想想,主要我也一点都不具备,虽然没有反以为荣,但也和很多人一样,没有以此为耻。
引体向上我是一个也做不上去的,这从我生下来到现在是一直这样的。我妈和我说:“别听别人说什么要先会爬再会走,儿子你就是先会走后会爬的,你胳膊从小就没劲儿,根本撑不住身子……”但是那些先会爬后会走的,仍然有做不上去的,于是,也就乱哄哄地过去了。我虽然不喜欢混乱,但这个时候还真的算不是很讨厌混乱。
最后要跑一个一千五百米,我就那么跑着,跑到还剩一圈的时候,老张看见我前面还有好多的人,不知道他哪根筋又习惯性地不对付了,冲着我骂道:“还他妈踢足球呢,就跑成这样儿,就他妈会吹牛逼!”
我一听,合着您逮着个机会就骂我啊,就算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骂。我一生气,就跑了个第一。没想到老张又有的说了:“要不是我骂你,还跑不了第一呢!”我心想,我还得谢谢你是怎么着的,只是我从来不想拿第一,什么时候,干什么都是。
后来关于老张爱骂人这个事,我想大概是他活得不太爽,不能说郁闷,但也不能说不郁闷,有一天他亲口对我们说:“我他妈□□年就是正科了,现在还是正科呢!”我掐指一算,那时候我才五岁啊,还天天邋邋遢遢说着“你当战士他当枪,要把敌人消灭光”呢,到现在都过去十六年了。再后来了,又过了五年,据听说,他还是正科。
到了最后了,大师说让我们每个人写一篇作文,题目叫《我心中的劳教事业》,然后写完了每个人都给大家读一读的。
我还真仔细想了想,可是想过了之后,觉得心中还是没有什么事业,就像我做不了哪怕是一个引体向上一样,不是突然的,是一直这样的,于是我便没得可写。可是我看大家都在写,我又不得不写,写上了,又停不下来了。小时候听着朴树唱着“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听得心里有了阴影,所以我得把这个故事讲完。
到了读的时候,我就像一个贫蛋一样说了好久,没什么中心思想,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事业这东西,其实不是什么东西,但是又能和很是东西的理想扯上一点关系,把自己要干的事当做理想,那么这个事也就成了事业。首先是我没什么理想,要仔细楞想出来,也许有那么一丁丁点儿,但要再仔细想想,也也许不算。我爷爷现在八十多岁了,他有理想吗,我想应该是有的。我爷爷一九二五年出生,十二岁那年,赶上日本进中国,他的理想就是能活下来吧,我爷爷对我说,他们那个时候天天吃的就是窝头就萝卜咸菜,喝棒子面粥,每天都是一样的,能吃饱,就很满足了。过年的时候,兴许能吃上一顿饺子,就是这样,还得担心每天能不能活下去。十三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我爷爷被汉奸抓住了,去给日本人当劳工,日本人看我爷爷还小,就让他去喂马。我爷爷想,这么着可不是个事儿,喂得好也不见得有好儿,要是喂不好,那指定是没好儿,日本人说拿刺刀挑了你就挑了你。于是喂了一会儿之后,我爷爷想了一个辙,他抓了一把草料在手里,跑到看门的日本兵那儿,跟他比划着,草料没有了,要去找草料。看门的日本兵估计想,在日本,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骗人的,那中国的也指定不会吧,就放我爷爷出去了。我爷爷要出去以后,走得远一些了,撒丫子就跑,玩儿了命地跑啊,然后钻进了一片棒子地,再也不敢出来了,但好在周围都是都是老棒子,也饿不死。你们知道人对生命的渴望吗?我们没经历过这场战争,无论别人怎么说也体会不到战争的残酷,反正我爷爷是活下来,不然也不会有我。
最后说完的时候也不知道说到哪儿了,离劳教,离事业,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让他妈的什么事业都见鬼去吧,或者玩蛋去,再或者是玩勺子棒儿去,都行,我只想好好活着,虽然我知道,这应该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