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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凝弦(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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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前科太多,易漱瑜的信用早已在耿清泽心里打了折扣,哪怕是所谓的君子一诺也无济于事。他不再将她一个人留在门口,而是拖进车库里塞入车内,直接扯出副驾上的保险带将她扣住,整个过程秋风扫落叶一般,好像根本忘了她还是个病人。

他关了门便驱车上路,在并不十分通畅的主干道上左突右绕。瞥见她在门板上摸索的手心头又是一阵火,一把抓了回来,“你老实点,又想干什么?”

“车里闷,”她耐着性子解释,“麻烦你开下窗。”

他自知失态,迅速将两侧的车窗降出一道缝,又冷冷地道:“有事就吭声,省着力气还想干什么要紧事不成?”

她霍然抬头,“你什么意思?”一路上,她受够了他的冷言冷语冷眉冷眼,任是再好脾气也没法忍耐。

车已驶入支路,医院大门正在路对面。他索性一踩刹车将车停在路边,顺手解了保险带倾过身去,直直看着被笼在自己身影下的易漱瑜,声音冷得如严冬霜雪,“‘什么意思’,我在问你话——生病不在家待着,原来是有个非来公司不可的缘故,是不是?”

易漱瑜一愣,即刻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下午那一屋子的花,才要反驳,他的质问又如开弓箭一般追杀而来,“有病不肯去医院,又是在跟谁逞强任性?既然这么在意,更要早日康复长命百岁才好洗手做一辈子的羹汤不是吗?”

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心里砰然炸开,一通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非但没有让她晕头转向,反倒如醍醐灌顶般心头雪亮。这几天他的忽冷忽热、他的若即若离,到了此刻她算是全明白了。

原来在他的眼里,自己竟是如此不堪。如果说天台上的拥抱只是她的自作多情,那么昨天那个漫长的夜晚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

气短胸闷,心口疼得发麻,她咬着唇攥紧手指,身体发抖就是说不出一句话,只用乌黑的眼睛定定看住他。

易漱瑜无声的倔强落在耿清泽眼里,犹如无数芒刺扎在心头。这一刻,他变得不再像从前那个冷漠淡然的自己,明知道她还发着烧她还是个病人,偏偏就是控制不住。

很多年前,陆归鸿曾笑言,说他要送一车的白色百合给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当时在座的人里有一大半表示不信,剩下的无不鄙夷鸿少哗众又矫情,只有一个不开口的耿清泽当他在借酒装疯。

未承想,当时的一句玩笑话今天居然在自己眼前应验!满室鲜花,软言娇语,足以教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荡然无存,超乎寻常的定力和耐性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原来,她搬走那些花的时候,早已将自己的心搬得空空如也。

他始终没有移开目光,深深吸气后终究还是逼问:“回答我。”

她不避不闪凝视许久,突然朝着他绽出一个微弱的笑,轻声地不答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此后的怪异情势无法形容。

易漱瑜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而耿清泽的风度和修养也不会容许他将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子丢在马路上,两人反倒一反之前的针锋相对,一前一后走进急诊楼,默契到没有人先开口说一句话。

替易漱瑜诊治的是一位已过中年的医生,想必是夜里坐诊有些无趣,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上了。可诙谐的调侃丝毫没有影响到身陷冷战的两个人。

医生的独角戏冷了场,只好敛了兴致按部就班地询问患者的身体状况,听后又行确认:“你没吃药,前一天靠物理降温退烧?”

易漱瑜想了想,不太确定,“应该是吧。”

医生又道:“什么时候退的烧?”

她茫然地正欲摇头,一旁的耿清泽已答:“大概是四点多。当时还有四五分热度。”

写着病历的医生乐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会说话啊?”只见陪同的这个男人冷着一张脸,病人亦垂着眼不吭声,医生又笑,“这里是医院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民政局呢。光看你们两个还真像是来办离婚的。”

“我们没结婚!”易漱瑜想也没想便冲口反驳。

“那有什么,没结过结就是了。”那医生毫不在意,反而极为耐心地劝慰起满面通红的易漱瑜来,“你看看,小伙子一表人才,关键是人家对你多上心。女孩子嘛,使使小性子无可厚非,可差不多就行了,不能老不理人不是?”

易漱瑜满心的火加上一肚子的不自在,换成平时听得这样的话早已翻了脸,可眼下医生正开着处方,她不得不一声不吭死死忍住,唯恐他一念之差下了什么狠手。自己才活了二十七年,尘缘未尽,心事未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医生见她沉默不语,自以为得计,停了笔,又笑眯眯地抬起头,看着一派漠然的耿清泽道:“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哄哄女孩子都不会。交女朋友嘛,又不是放债追债,老板着个脸作什么。”

如坐针毡的易漱瑜忍无可忍,“我们不是……”

耿清泽不等她说完,一把拿过医生手里的处方单,拖起她就朝外走。

不知是输液的过程太过漫长,还是已不耐烦对着一张显然昭示着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脸,他仅坐了几分钟便起身离开。

易漱瑜只作未见。一整天折腾到这个时候,精神已着实有些萎顿,她不敢打瞌睡,只好用另一只手支着头,强迫自己挑一首长诗来默背。不晓得是中了什么邪,每每都卡在“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这一句上,她又不愿意敷衍跳过,只得一次又一次地从头背起。

当夜的急诊并不多,走廊里人更少。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白影从门口闪过,片刻后又折了回来,直直朝她走过去,“易小姐,还真是你。”

她抬起头,即刻认出了眼前的这一位,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医生。

秦医生问了几句病况,瞥见她手背上的淤青,为她调整了滴液速度,“差不多还有半个钟头。不过你的凝血功能好像不太好。”

“嗯。”她点头,道了谢,不觉有些奇怪,“秦医生的科室也要值夜班?”

“临时有个手术。”秦医生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略带疲惫的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温和,“一个人来的?那等我上去换件衣服,一会儿送你回去。”

她直觉婉拒,才张了张口,见耿清泽从门外进入便又低眉敛目,不再说一个字。

秦医生见状,笑着对她说:“你朋友?”

“老板。”易漱瑜头也不抬。

秦医生笑了笑,起身招呼道:“你好,我是秦晋,易小姐的朋友。”

耿清泽放下手里的东西,“幸会。”

“既然有人在,我就先走了。”秦晋看了看表,转身又对易漱瑜道,“回去多喝水,要注意休息,不能为了工作就不爱惜身体。要是想多请几天病假只管来找我。”

“谢……”她刚开口,脑中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他的专业,生生将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秦晋非但不以为意,反倒有意无意地看了身边一眼,浅笑依旧温润,“记着——钱是老板的,命才是自己的。”

易漱瑜眼角的余光不由向一侧扫过,瞥见某人仍旧毫不改色岿然不动的神情,重重地朝秦晋点了点头。

秦晋走后,等待的时间愈加难熬。耿清泽没有再给易漱瑜脸色看,因为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一本杂志在他手中捧着,好似里头真有黄金屋,引得他慢条斯理一页一页读过去,只留给她颜如玉——封面上某IT新贵的大特写。

她恨恨地扭过头,把八大家的名篇背了个遍,这才发现对面空无一人,那本杂志孤零零地躺在他坐过的椅子上。

不一会儿便有护士跟着耿清泽前来拔针。此后,两个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下车前,他将外卖袋子扔在她怀里,她抱着尚且温热的圆盒,终于不情不愿地说了句:“谢谢耿总。”

“给你三天假。”他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老老实实给我在家待着。再有什么反复,哪怕赔上一年的薪水我也炒了你,你信不信?”

她当然信。她又怎么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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