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凝弦(2)(1 / 1)
无须易漱瑜再做行程,耿清泽本周的工作重心无疑将全数转移到致天国际工地的那桩意外上。
草草补吃了午餐,他带着孟之遥去了工地。直到黄昏时分,易漱瑜接到他的指示,让她按孙主任拟定的事故调查处理小组名单召集有关人员开会。
会上,工程部通报了事件始末,并表示经内部自查,基本得出了GS逃不掉赔偿损失的结果,只是具体的处理意见尚需等待职能部门的结论而定。接着,孟之遥又就与环保局及IS、LM两大投资方的联络汇报了最新进展。
早在今天上午,孙主任已将事故处理程序传达下发,现在参考着上述更新的信息,各部门负责人在简短的调整后,逐一对相关任务进行认领。这一议程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各方思考之周全效率之高让一旁记录的易漱瑜暗自感佩,GS对危机事务的处理能力可见一斑。
生平头一次,她有了这样的念头——对于某些事,她宁可是自己想错了。
最后照例是总结性讲话。通常情况下,耿清泽并不愿意揽这样的事,一般都由当日议题的主管人员承担。但今天确是一个众人意料之中的例外。
耿清泽从椅背上直起身,一室人或多或少地随着他的动作调整了坐姿。他淡淡地抬眼一瞥,亦未漏掉四分诚惶诚恐的几位,直奔主题:“追究责任先不谈,来日方长。我只就刚才大家的讨论补充几点——”
他合上面前的文件夹,“检测报告最快也要一个礼拜,和环保部门联系的同时,法务部应该有的是时间作好赔偿的预算工作。既然早晚是个‘赔’字,债不能让人家追着要,主动拿出补偿方案——这一点请工程部配合。”
“管工,”他抬头看向管舟,“除了对排污设备进行改造之外,你再辛苦一下,带几个人,去业内的行家那里跑一跑,听听他们的建议。”
管舟点头,“没问题。”
“媒体和舆论方面——”耿清泽曲指,敲了敲手边的一份报纸,“我要的不是平息事端,而是主动和他们保持联系,利用我们手上的资源,让事件处理的进度透明化公开化,让公众看到GS的努力。尺度上你们自己把握。”
接着,他又侧首看向孟之遥,“目前除了你,甲方还有谁在联络?”
“一线的主要是设计部,”孟之遥迅速回答,“还是由迟总具体负责。”
“上午已经和IS、LM通过气了,”迟皓插口道,“对于我们处理上的细节问题,他们暂时没有什么异议。”
“甲方这头,设计部多费心,必要时还要请江总和黎总配合我们。”耿清泽顿了顿,“还有——迟皓,你让负责基建设计的同事去事发地点作个调研,听说那个鱼塘原本的设计就不规范。等调查结束后,考虑替他们进行翻修。”
此言一出,台下免不了多了些动静。一阵窃窃过后,管舟头一个表态:“我赞成这个提议。一分公司在三年前做过一个高标鱼塘的项目,阿迟可以拿去参考。”
迟皓正叼着笔在手提电脑上敲字,听了立即点点头。
同孙主任咬了一阵耳朵后,财务部廖经理举手,“耿总,我想问一问,这部分额外的预算出在哪里?”
全场静了一瞬,除了垂首不语的,所有的视线尽数集于一处。
耿清泽抬起头,两道凝冷目光直落在廖经理脸上,淡声说:“我不知道。”
任谁都不会相信耿清泽会真的心无成算,仅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已将他的不满表露无遗。
廖经理有些讪然,低了头不再作声。四分的薛总却开了口:“既然是事故出在我们四分头上,我看就从下季度的预算里扣。耿总,你看怎么样?”
看来耿清泽并未听见他的话,因为他已将头转向另一边,在易漱瑜的手提上指点着什么。易漱瑜听得专注异常,频频点头,眼光随着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游走,还不时小声发问,而耿清泽居然一一耐心作答。
会议室里整整十几号人,就这么干坐着,谁也没有出声。
令人有些不安的等待中,廖经理的眼风扫过对面的孟之遥,见他一手握拳抵着唇,明亮的眼里是浅浅的笑,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稍一转念便凉凉地道:“说得轻巧,羊毛还不是要出在羊身上。”
“廖姐,”迟皓懒懒地合上资料夹,不咸不淡地说,“人家有的是钱,你这是瞎操哪门子的心?”
薛总的脸色更难看了,“迟总,这话就有些过了。”
“怎么?我有哪个字没说对?”迟皓摘了眼镜,朝资料夹上一扔,脸色更不好看了,“昨天现场闹成那样,也没见有谁敢作敢当站出来,今天提了这个‘钱’字,倒是有人慷慨得很呐,活像手里抱着多大金山银山似的。老孙,老管,你们说是不是?”
管舟转着手中的笔,笑而不语。
孙主任“嘿嘿”一声,才想打个圆场,不防已有一个冷如冰魄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GS不是不缺钱,更不是钱多到无处可花。一分钱买得到一分货,但成百上千个一分钱也未必换得回一分信誉。”
耿清泽的目光冰冷坚卓,似乎哪一个人都没有看,但在座的每一个人又都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我并不预备拿金钱和信用作交易,有价和无价,没法衡量。同样的道理,在致天国际这个事故上,GS最终的得失也无从比较。各位都是明白人,不会分不清最基本的轻重和主次。请斟酌考量,尽快拟出具体的执行方案。”
“谁说二少不知情?当时,那小丫头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还不是早有人教好了来的。”尽管身后薛总压低的声音还有一段距离,耿清泽却已听得清楚分明。
“什么意思?”他并不回头,只边走边问着同他一起率先离开会议室的孟之遥。
“那天漱瑜当着村民们,也提到了行业信誉的问题。”孟之遥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笑道,“这一段,回头有时间我详细告诉你——不过你别说,刚才你和漱瑜配合得还真默契,把薛总给晾得……”
“我不是说这个。”耿清泽看着他,神情严正,“薛建国昨天在工地?”
“我去的时候没看见他啊……”孟之遥一愣,明白过来后脱口骂出句粗话,“什么东西!”
今日事今日毕。将当天的工作处理完毕已近九点,耿清泽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不料总秘室里依然亮着灯。
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面,枕着手臂趴在桌上的易漱瑜缓缓睁眼抬头,声音里尚带着一丝酣睡方醒的含糊:“你要什么?”
“什么也不要。”他合上她的手提电脑,“下班了。”
她用手揉揉脸,拿过手机和包便起身。许是睡姿保持得太久,发麻的一条腿才刚跨出去,人已软软地往一侧倒去。
耿清泽眼明手快接住她的同时眉头一拧,扶了她站稳后,反手迅疾扣住她的手腕就朝外走。
被他连拖带拽的易漱瑜只觉脖子上顶着的脑袋涨成两个大,直至跌跌撞撞进了电梯,她才来得及问:“要去哪儿?”
“你有没有点身为病人的自觉?”耿清泽沉下脸按了键,“烧成这样自己都不知道?”
她摸摸脸和额头,果然有些烫,看了看厢壁上镜子里的自己,眼里惺忪木然,颧骨处是淡淡的红,无奈地摇了摇头。
电梯很快下到大堂。出了大门,耿清泽吩咐:“等着。”
她忙说:“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家。”
“回什么家!”他挑眉,“去医院。”
她条件反射般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用,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他皱眉,显然克制着情绪,“不吃药,只打点滴。”
略有一滞后,她仍是万般抗拒,“我不去。”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黑眸中利光一闪,身形一动已将她打横抱在手里。
意识昏然的易漱瑜吓得魂飞魄散,仿佛一股气堵在喉咙口,连开口惊呼都忘了,本能地死死抱住他的肩颈。待一颗心落回原位,她还是不敢放手,只涨红着脸,压着嗓子恨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我不介意留在这里被人参观。”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淡漠的语声比笑声更短促刺耳,随后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去不去?”
她垂着眼睫,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四周,终于认命地咬牙道:“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