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同衷(2)(1 / 1)
来到室外,草坪上的贺冰绡越发挣扎,孟之遥任由她推搡捶打,手上的力道硬是不肯减少分毫。
“放手!”贺冰绡放开嗓子叫了一声,又突然苦了脸,“疼……”
她眼里的迷茫哀戚使得孟之遥想起方才的情形,立刻松了手抚上她的背,柔声问:“是不是撞疼了?”
“不是这里……”她皱眉摇头,搭在他肩上的手几落几起,最后慢慢指向自己的心口,“这里,这里疼……”
孟之遥胸口跟着一痛,平日里的他口若悬河,眼下却只会抱着她说:“冰绡,我们先回家……我们回家……”
“孟之遥!”贺冰绡突然瞪大了眼,冲口朝着他嚷,“我们离婚了!我们早就离婚了!你怎么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要我回家?回家……回家……”
孟之遥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冰绡,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一样……”
“怎么一样……怎么会一样……”大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至衣领,“……你会再找别人,你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另一个家,可是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的,冰绡!”他语声哽咽,“我们重新开始,从头再来。我不要别人,只要你跟我回家。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任泪水肆意掉落,只会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回家……我要回家……”
许是闹得累了,精力不济的贺冰绡终究还是被孟之遥带走了。
望着渐趋模糊的汽车尾灯,易漱瑜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等回了神,才发现不知不觉已随着耿清泽走到车边。
她迟疑地顿住脚步,看着自己仍在他掌心里的手腕,怕此刻开口有些唐突,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而耿清泽松了手,另一手从袋里取出车钥匙后又像是改了主意,“在外面再待一会儿?”
“好。”她感激他的体谅,却又忍不住追加了一句,“我没有喝酒,只是心里有些堵。”
“我知道。”
她想起那张未曾见过的账单,意识到方才的解释实属多余,也就不再开口,静静地靠在车旁。
他与她并排倚在车上,单手插在裤袋里,“因为之遥的过失,他们失去了孩子……是一个意外,是男是女还来不及知道。冰绡……可能不会再有做母亲的机会。”
她凝望着“MANSFIELD”落地窗纱里透出的光,许久之后才道:“既然孟助理对她的感情那么深,当初又怎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离婚是冰绡要求的。”他无声叹息,“之遥一直不肯同意,拖了一年多。后来冰绡走了极端,逼得之遥不能不松了口。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结婚时并没有公开。分手了自然公司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是这么吵吵闹闹,倒也没什么人怀疑。”他的叙述平静简练,不待她再度发问便解开了她心头环环相扣的疑问,“你一定在想,既然冰绡那么坚决,又怎么会愿意在此之后留在GS——那是我大哥的主意。当时的GS人事部发生了重大变动,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再者,这个职位相对清闲,作这样的安排,也是出于对她身体状况的考虑。
“冰绡一直对我大哥敬爱有加,临危受命,更是却不过他的亲力挽留。但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个安排其实是大哥私下对之遥的承诺。”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下一句话说出了口,“——我希望,冰绡以后也不会知道。”
他的犹豫落在眼底,易漱瑜心上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她能理解他的多虑,于是说:“她永远不会知道。”
得到了她守口如瓶的承诺,他欣慰地颌一颌首,“有些事,或许只能等待时间来改变。近一年来,他们之间已经缓和了不少。没想到,今天……”
“是我的错。”她突然轻声说,像是料定了他的疑惑,转头看向他时正对上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下午我去找她,问她准备贺礼的事。”
百密一疏。正是为了避免贺冰绡可能的触景伤情,他才将这件事交于易漱瑜处理,却不会想到最后误打误撞,还是绕回了原点。
“不关你的事。”他叹了口气,“防不胜防。”
她默默点头,“她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既然是‘心结’,必定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他握了握手里的车钥匙,缓缓转回头,幽深目光落到“MANSFIELD”临窗的那个桌位,“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一个人如此决绝。”
细想起来,似乎他身边的人,那些人身上的故事,无一例外。
易漱瑜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忽而微微一笑,“不是恨,便是爱。不爱不恨,不恨不爱。当爱到了极限,情势所迫无法两全,作一个对对方更好的决定,又有什么难的。”
“‘对对方更好的决定’?”耿清泽意味不明地重复,言辞间不掩探究,“那所谓的‘牺牲’,究竟是出于为他人考虑的无私,还是只求一个心安理得的自私?”
她一愣,眼前不过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却在一时给不出任何答案;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半垂的眼眸里像是藏着无限心事。
夜风阵阵,吹得法国梧桐的悬铃轻颤摇摆,枝上的律动经由柔和的街灯投向整片宽阔的草坪,投向两个静立的身影。
沉默良久,她说:“人总是自私的。”
手里的遥控锁发出响声,耿清泽伸手去开副驾的门,却被易漱瑜阻止,“不麻烦你。我自己回去。”
见他不解地看过来,她又补充:“时间还早,不会上明天头条的。”说完忍不住一笑,同他道别。
他板着脸向车的另一边走去,开门时,唇角现出一道弧,淡淡的,若有似无。
易漱瑜有限的好奇心不足以让她去确认耿清泽那晚的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却敏锐地感觉到,自那日起,贺冰绡身上有着几不可察的微妙变化。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茶水间遇上。易漱瑜正替耿清泽泡着红茶,见了贺冰绡,只如往常一般问了声早安,对前一晚的事一字不提。贺冰绡却一反平日的爽利干脆,一会儿冲咖啡一会儿又换了奶茶,在里头磨蹭了半日。
易漱瑜只作不见,干完了手里的活便要离开,贺冰绡这才喊住她:“漱瑜,那个……昨天的事……”
她心里发笑,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你还好意思提昨天的事?是不是想害我丢饭碗?”
贺冰绡好像一个字都没听懂,瞪圆了眼,诧异万分,“这话是怎么说的?”
“在那种地方撞到老板……”
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冰绡打断:“你是说……清泽昨天也去了那里?”
她点点头。
贺冰绡忙问:“然后呢?”
“然后……”她顿了顿,“他就像警察一样把我带了出去。”
贺冰绡追问:“那他跟你说什么了?”
她反问:“你觉得他还能跟我说什么?”
天晓得她并没有说半个字的假话,贺冰绡听了果然不再紧张兮兮,抱着杯子,反倒宽慰起她来:“没事的。他自己不也去了么。”
易漱瑜抬头看她一眼,“你见过允许百姓点灯的州官?”
“那倒没有。”贺冰绡想了想,又认真地说,“所以我们要自己培养。”
易漱瑜怀疑她一夜春梦做昏了头,只好摇头无语。听她又笑着说:“他就那样,你别在意。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我保你饭碗捧得牢牢的。”
自从贺冰绡自封为她的衣食父母后,常常下班后找易漱瑜逛街吃饭。易漱瑜喜静不喜动,三次里倒有两次是婉言谢绝的,除非那天的活动是打羽毛球。
打球的间隙,在孟之遥同贺冰绡有限的平和对话中,她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委。
据说去年年末集团活动里,临到比赛时,贺冰绡发现将球拍落在出租车上,打了电话到车队已经问不到了。孟之遥便将自己备用的那块给她,不想贺女侠求胜心切,一拍挥在球网立柱上,这块有名家签名的纪念球拍便一命呜呼了。事后,就连贺冰绡都替他心疼了好一阵,还托了素来神通广大的耿清泽,无奈数日后,耿二少的答复只有四个字——“爱莫能助”。她只得面对现实,硬着头皮答应了孟之遥提出的赔偿。
隔壁的一块球场上,孟易二人闹得正欢;这厢的易漱瑜却连丢五分,又一次败在耿清泽的强大攻势之下。
体力不支的她直接坐在地板上,仰起头看着耿清泽,眨了眨眼,突然说:“没准是孟助理买通了出租车司机。”
耿清泽未料她的反射弧长到足以令人咋舌,手里的干净毛巾兜头罩在她脸上,“下回专心点。打你二十一比零也没意思。”
士可杀,不可辱!
她气得甩掉毛巾抓了拍子就要砸过去,不意回头时,却发现邻近的场地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