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〇五 【局局不曾息】（1 / 1）
云栈扶稳摇摇欲坠的墓碑，正要捧着黄土为其加固，听到这句话他动作不由一滞，随即他凝视着墓碑沉声道：“为她报仇。”
乌藏贺猛的站起身，“早该报仇了！”他抬手指向单膝跪在墓旁的云栈，咬牙叱骂着：“害死她的就是你！说什么不离不弃，如今不还是丢下她一个人！”
云栈猛的回身，与乌藏贺鼻尖相抵，他脸颊微微抽：“等我找出那个幕后真正的主使者，就下去陪她。”
颜歌倒呵了一口凉气，望着云栈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指尖。
乌藏贺也瞬间变了脸色，原本喋喋不休的话却再也骂不出口。
云栈却平静的自贴身的里衣中取出了一个沉沉的钱袋，递给乌藏贺，“这些拿去买酒。”
乌藏贺不解道：“今年的怎么比往年的还多？”
云栈喉间涌动，没有答话。
乌藏贺眉头微蹙，竟透出几许关心，但这份担忧随即便被他硬生生的掩了下去，这个倔强的老人头也不回的转身向山下走去，“我走了，还有，家里的房檐漏雨了。”
云栈淡淡的回答道：“我祭拜完千念就去修。”
乌藏贺不屑的哼了一声，猛的甩开袖子摇晃着向山下走去。
眼见乌藏贺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云栈蹲下|身，将一捧捧黄土重新盖回在松动的墓碑旁。
颜歌一句话也不说，静静望着他的侧脸，为他拭去额间滑落的汗珠。
待得太阳完全落了山，云栈才将这墓碑打点妥当，他有些疲惫的坐在碑旁。
女孩这才自一旁的布包中取出酒瓶，递到了云栈面前，“又是拔草、又是固碑，累坏了吧。”
云栈接过酒昂首便饮，“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酒。”
“你和那个倔老头一样，想她了就要喝酒。”颜歌蹲在千念得墓碑前，透过冰冷的石碑，她似乎望见了那个美丽简单的女孩，“我知道江姑娘的墓你一定要亲手修缮的，所以刚刚不能帮你修墓，现在只好为你递酒了。”她尽量将语气缓和，使气氛轻松些。
云栈缓缓垂下头，这个女孩总能看透人的心思，又深知分寸，让人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颜歌蹲着身蹭到云栈身前，她瞪着水灵灵的眼镜望着面前绷紧脸颊的男子，“看得出那倔老头蛮关心你的，他刚刚把心里的委屈都哭了出来，现在心里应该舒服多了。”
云栈沉默以对。
颜歌复又道：“那么，你心里的痛苦，又什么时候能发泄出来……”
云栈抬手抿了口酒，深吸口气望向远处连绵的山脉，透过朦胧的雾气，他幽幽陈述起被岁月掩埋的往昔：“五年前，我把所有沾染她鲜血的泥土拾到这里，立了这个墓。那时我有一把陪我出生入死的刀，它叫莫炎，也在这里陪她一同葬了。”
颜歌垂下眼帘，“对于江湖人来说，兵器就是性命，可你偏偏再也没用过长刀。”
“她离开的时候，云栈就死了，莫炎刀也不存在了。”
云栈说罢，转过身抬手轻抚着墓碑，对墓中的人一字一顿道：“如今，我和莫炎一起给你个交代。”他脸上的表情是前所唯有的肃然，似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单膝跪地，用双手在石碑前挖起土来。
这里，就是埋了莫炎刀的地方吧！颜歌斜望着他，不再多话，也挽起袖子上前帮他一起挖了起来。
空气越发压抑，天边雷声滚滚，却迟迟未曾落下半点雨滴。这样的阴暗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目力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晦暗的灰，怒吼的狂风撕扯着裙摆漫天飞舞。
土坑越挖越深，突然颜歌纤细的指尖触摸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硬物，她蹙着眉望向了身边的人。
云栈会意，顿时加快速度拂开散乱的尘土，手臂微微用力，便将那硬物提了上来。
不知是否错觉，颜歌竟觉得脚下的土地也有些颤抖，一个纯黑的铁匣破土而出，云栈本黯淡的眼神也似被点亮。
他抬手轻轻抹去铁匣上的泥土，一记“咔嚓”的脆响顿时在不远处响起，闪电映的云栈脸颊更为冷峻。
他冷面抬手打开锦盒，一管通体乌黑长约八寸的长刀显现在眼前，岁月的掩埋并不能夺取它的光彩，乌黑的长刀更显出不可逼视的冷傲，它似乎沉睡了许久，只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轰隆”雷声又起，豆大的雨点随之而来，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二人浑身打透，颜歌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暴雨，心中竟有些莫名的不安。
云栈缓缓收拢五指，握住了这把分别了五年的长刀，这把久违的刀曾陪着他一起出生入死，一起闯过无数难关，它早已不是一把武器，而是它的兄弟。
这把莫炎刀外形虽与之前小戚所赠的几乎一模一样，但这股森然冰冷的气息却是那把已经断裂的莫炎刀远远没有的。
云栈微微用力，长刀如流水倾泻般滑出，刀身光如滑缎，雨滴砸落在上，迸裂出一朵朵绚丽的水花。
不知为何，这把刀出鞘后，颜歌更觉得出奇的寒冷，她双手抱在胸前本能的向后缩了缩，“杀气好重。”
云栈眼如雕鹰般明亮，他还刀入鞘，沉声道：“和我一样。”
颜歌单薄的身体却仿若开在黑夜中的一簇白花，在这狂风暴雨中被打的摇摇欲坠。
云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他不忍颜歌陪他受罪，便反手将长刀背在身后，将挖开的土依次填回坑中，抚着那被雨水洗刷的墓碑柔声叮咛，“等我。”
一记闪电再度劈在了化月崖的不远处，倾盆大雨哗哗而落，天空仿若漏了偌大的洞，雨水冲刷的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云栈不再犹豫，决然转身脱下外衣，撑在颜歌头上，淡淡道：“走吧。”
雨势越来越大，当那两个人影逐渐消失在清冷的山崖时，漫山遍野只剩下那孤零零的石碑，雨水打在碑上留下道道水痕，仿若女子哭泣的泪。
***
这一路自化月崖走下，二人便直奔纳普族中，因了常年不遇的大雨，街道上也少有行人，更无暇注意到云栈和颜歌两个外族人的到来。
云栈熟稔的带着颜歌左转右转，终于走到一间有些破落的小屋前。
从屋子的外形看去，一切都和五年前没有太多变化，颜歌依稀辨认出来，这里便是千念的家。
果不其然，云栈推开房门，乌藏贺正抱着酒瓶坐在火炕上豪饮，他指了指屋顶上正在漏雨的漏洞，暴雨之下那漏洞也越扯越大，屋子里滴滴答答的水声落个不停。
“颜歌，你先在屋里歇会。”云栈寻了个木凳捡了个干净的地方让颜歌坐下。
“你去哪？”
“修屋顶。”
“雨这么大，怎么修！等雨停了再弄吧。”颜歌担心道。
“停？”乌藏贺大笑，“这样的雨，下个三天三夜也未必会停！”
云栈淡淡的劝了句：“没事，你去屋里歇着吧。”说罢他自墙角取了工具，关上房门退了出去，这扇破败的门，却阻隔了狂风暴雨。
乌藏贺举着酒坛，打量着这个被大雨淋得脸色苍白的中原姑娘，“原来你叫颜歌，好名字。”
颜歌点点头，透过窗棱望着翻身攀上房顶的云栈，“他对这里……倒是很熟悉啊？”
“呵。”乌藏贺冷笑一声，“他每年都会来一次，留些银两给我，再帮我做做粗活，当然熟悉。”
颜歌听罢故意惊讶的大声道：“还从没见他这个孤傲脾气对谁如此低眉顺眼，看来，他很尊敬你啊！”
“哼！”乌藏贺有些不屑的揽过一坛新酒，“若不是他，我又怎会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颜歌故作惋惜的叹道：“那你的愿望快实现了。”
乌藏贺听罢浑身一抖，“你什么意思？”
颜歌用下巴指指屋顶上忙碌的云栈，“现在朝廷和江湖上的人都在追杀他，出了滇南他就要面临终日的绞杀中，你觉得他能挺的了多久？十天？半月？还是半年？”
“那就不要出去！”乌藏贺放下酒坛起身喝道。
这一吼，使得房顶上修缮砖瓦的云栈也是一怔。
颜歌笑容中透着些许得意之色：“您……原来这么关心他。”
乌藏贺冷哼了一声，望了云栈一眼，转身又走回床榻旁，“我是怕他死了，没有人养我这孤苦老头了。”
“我养啊！您尽管放心！不如就让他被人千刀万剐了吧！反正您也这么恨他。”颜歌若无其事的摊摊手。
乌藏贺只觉喉头一紧，张了张嘴，终究垂下了头。
颜歌这才敛去脸上的笑容，踮着脚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劝道：“既然彼此在意，何苦要互相伤害，人那，别总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唉！”乌藏贺重重叹了口气，翻身坐上床踏，他抬起干涸的眼眶望向在暴雨中忙碌的云栈，心中生出许多不舍。
颜歌望向屋顶上冒着磅礴大雨专心修葺房屋的人对乌藏贺轻声道；“其实你我都明白，若他真是无情无义的人，他本可以不管不问转身走人，又何苦每年都要回到这个伤心地呢！”
“其实，我知道，那不怪他。”乌藏贺沉默了半晌，复又道：“那丫头要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祭灵咒是圣咒，如果诚意不够，是不可能施咒成功的，我知道，她是心甘情愿的。怨不得谁……”乌藏贺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终日借酒浇愁的日子也不好过吧。”颜歌坐到床旁，“你心里一定很爱江姑娘，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乌藏贺心中的想法被人点出，顿觉委屈异常，他抱头痛哭道: “可她从来不知道，我总是打她骂她，把对她娘的怨恨全发泄在她的身上，我悔啊！到她死的那一刻，我都没尽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逝者已矣，你要是再把这份痛哭发泄在云栈身上么？这样对他，不公平。”颜歌温声的劝告，使得乌藏贺缓缓抬起头。
雨水顺着云栈刚毅的面颊流下，他面无表情，如暴风雨中不倒的利剑，让人不由得暗暗心疼，乌藏贺长叹道：“如果千念还活着，他们一定很幸福。”
颜歌只觉得呼吸也不由得一滞，然而，她却很快将心中那丝异样压了下去。
“这小子无怨无悔的照顾了我五年，任由我打骂指使，也够还了，这些年，他不比我好过！”乌藏贺转身对颜歌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五年，怎么今日却突然要回来查清原由？”
颜歌便凑到乌藏贺身前，将板珠身受金环蛊的事说了出来。
乌藏贺握紧拳头道：“又是金环蛊，到底是哪个巫师这么毒辣！”
颜歌摇摇头，“连八姑也查不出是谁。”
乌藏贺望着颜歌担忧道：“看你是个好女孩，你如今来到这里，也要万分小心啊！”
颜歌抿着嘴露出酒窝，“放心，那些小虫子都会听我的。”
乌藏贺破涕为笑，“那你们要查的事，有头绪了吗？”
门边传来了云栈的声音，“没有。”他推开房门，浑身早已湿透，“但是今天有个很奇怪的事。”云栈褪去身上湿透的外衣走到屋内道：“今日在千念墓旁出现的那只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