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〇四 【墓边谁人言】(1 / 1)
云栈捧起面碗,静静的垂下头挑起了素面。
颜歌见状,也抬指想拿起放在自己桌前摆放的碗筷。
“别动,那是给她的。”云栈淡淡的一句话,却使颜歌的整颗心骤然从高空落下。
他缓缓垂下眼帘,声音去始终轻柔,“你若想吃,我再要碗给你。”
颜歌的手臂却僵直在半空,“她?”她此时才恍然记了起来。眼前这面摊不就是当日云栈和江千念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她曾在铜镜里见过,只是当时镜中画面太小,又是黑夜,便一时没能分辨出来。
云栈轻叹一声,缓缓放下碗筷,望向不远处的墙壁幽幽道:“五年前,就是在这里遇见她,那时我身受重伤,因为常年为剑冢出生入死,对于人情冷暖我早已麻木,所以见她被几个女孩子纠缠欺辱,也并无意多管闲事。可是她却不哭不闹,拼着受伤,也要拽上一个垫背的,就像猎豹一样。”
女子的坚强都是现实所逼。颜歌孤身一身在琅峫山长大,又怎会不懂其中的滋味。
云栈将目光转向颜歌,“当年她就坐在你现在所坐的位置,与我谈了一比交易。”
颜歌缓缓垂下眼帘,望着面前已经凉透的素面。
原来这面,本是为她而设的。
“我一直在想,当年若没有答应她那个交易,也许她现在早嫁人生子幸福生活。”云栈兀自苦笑,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已经自责了很多年。”颜歌抬手抚上他的手背,“何况害死江姑娘的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要算账,就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云栈的瞳孔有些微红,里面仿若燃烧起了一团浓浓烈火,齿间挤出了几个清晰的字:“我要他,死的比千念痛苦万倍。”
颜歌扫视着周遭来来往往的纳普族民,凑上前压低声音询问:“你打算怎么办?”
“先上化月崖。”云栈顿了顿,眼中浮出一丝柔情,“她最怕孤独,我让她一个人,太久了……”他起身拿起行囊,便径直向山上走去,颜歌望着眼前的面碗,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压下心中那份酸楚,转身随云栈离开。
此时的她,也太想为那个化成血雾的女孩,讨回公道。
***
随着山路的蜿蜒,天空也越发阴暗,滚滚乌云好似就要自头顶压下,空气憋闷的让人感到窒息。
踏着长长的石阶向上走去,他们也离化月崖越发接近。
这一路上云栈再也没有说话,颜歌也始终只敛默不语的跟着。
终究到了山顶,顺着大道向前走去,道路越发平整,当那古老的祭台映入眼帘时,颜歌的呼吸也莫名的一滞。
经过五年时间,纳普族的祭台经过无数次修缮已经越发庄严精致。然而仔细望去,便会发现在崖边的草丛旁隐藏着一处矮小的石碑,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云栈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祭台后方杂草丛中的这块小小石碑。
这石碑很普通,但当他望见它的那一瞬,眼中原有的杀气便渐渐淡了下去,那种浓浓的情愫竟让颜歌有一瞬间的恍然。
他跟着她缓步走到近前,才得以看清那石碑上的字迹:爱妻江千念之墓。
墓碑周遭并无杂草,应是常有人打理,云栈用手抚去碑上的灰尘,那神情之专哪像是在触摸冰冷的石碑,倒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颜歌在一旁看着,不忍打破这样的宁静,在他心里,那个女孩根深蒂固的位置,是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吧!
“我来晚了。”半晌云栈才轻声道。
颜歌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深深的轻吸了口气,在所爱的人身旁,感受着他对那个离去之人的思念,这种心绪远比她想象中复杂。
云栈却反而平静了许多,他拂去坟前的杂草对着这座冰冷的石碑讲柔声解释,波澜不惊的语气仿若再说家常,“我知道你最讨厌我失言,是我不好,害你又空等了这么久。今年发生了许多事……”说到这里云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但似乎想到什么,他又抬眼道:“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离开剑冢了。”
平地里忽然卷起一阵风,风声在山谷中回响,好似女子的笑声。
云栈也不由得淡然一笑,“你一直不喜欢那里,如今我离开了,你一定很高兴。
树叶被风撕扯的哗哗作响,声音有些急促。
云栈轻抚着石碑耐心的哄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突地草丛传来“嘶嘶”的声音,好像某种爬行生物游走而过,云栈警觉的猛一起身,追了上去,可是那东西爬的极快,只依稀瞥见青绿相间的鳞片在眼前一晃而过。
颜歌揉揉眼睛,怀疑自己一时眼花,“那是什么东西?”
云栈摇摇头,那东西速度太快,他一时也未能看清,二人正在思索之中,竟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混账东西!一年的光景又不知从哪骗来个女娃娃!”一个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雷声般在身后响起,惊得颜歌周身不由一抖。
云栈眉头微蹙,回身垂头道:“乌藏前辈。”
颜歌这才细细打量起那老头来,他身体佝偻,满脸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五官。
“哼!”那老头不屑的瞥了云栈一眼,一把推开他走到千念的墓碑前大声长叹道:“丫头啊!你命都不要去救这个人!有什么用!如今还不是把你抛在脑后找了另一个女人!”
云栈深吸了口气,垂首立在一旁,却并没有反驳。
颜歌心中不禁好奇,素来狂妄不拘礼法的他,何时竟能对他人的辱骂一忍再忍?这个人到底是谁,云栈竟能如此想让?
终究她双眼一亮,似是想到了答案,颜歌上前试探着问道:“乌藏贺?”若不是从他的话语中猜测到他的身份,他如今的这份容貌,着实令颜歌无法辨认。
乌藏贺转过身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颜歌,“女娃!离这个祸害远点!小心有朝一日你也小命不保!”说罢他抬手指向云栈,语气中满是嘲讽和怨恨。
这句话着实戳中了云栈心里的痛处,他眉心越蹙越紧,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却是颜歌终究不忍再听下去,她忙上前代他解释,“您误会了,我们只是朋友。”
“到底是什么朋友,我这把岁数还看不出吗!”乌藏贺一把将手中的酒坛砸在地上,碎片飞溅,打在颜歌身上,划开一道殷红。
云栈瞳孔一紧,忙上前抓住颜歌手臂,查看伤势。
伤口有些深,鲜血顺着洁白的手臂流出,云栈心似也被猛地揪起,他自腰间取过药粉,替颜歌敷上止血,头也不回的对乌藏贺道:“您有什么怨气,冲我来便好,与他人无关。”话语虽依然恭敬,但是却透着些冰冷。
颜歌也没想到这老头脾气如此暴躁,可见他模样着实可怜,心中也并不生气,她摆摆手对云栈示意自己没事。
乌藏贺突地大笑一声跪倒在墓碑前,“傻丫头,你看到了吗!不过五年,他就另结新欢,爹真替你不值!什么至死不渝!都是狗屁!”说罢他干涸的眼眶竟渐渐有些湿润,突地乌藏贺狠狠的捶打了墓碑一下,“你真狠心!和你那狠心的娘一样!说走就走,就扔下我不管!你们中原人所谓的血浓于水,你们全都不放在眼里!”
那矮小的石碑哪经得住这般打,眼看便要摇摇欲坠的倒下了。
在下一计重拳落下时,云栈毫不犹豫的挺胸挡在了石碑前。
雨点般的拳头顿时打在身上,他却一声不吭的稳稳站在原地,雕塑般立在石碑前。
“轰隆隆”雷声伴随着浓云而至。
颜歌眼见乌藏贺一拳拳打在云栈心口,心跳都是一滞,她忙想上前劝阻,谁料云栈却倔强的伸开手臂将她挡在一旁。
颜歌只得急道:“够了!别打了!”
可是乌藏贺哪听得进去,面前的这个男人夺走了他仅剩的亲人,他的怨恨又怎是这几拳可以发泄干净的!
“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响起,“咔嚓”一声脆响,一记闪电击在不远处的树旁,晃得人睁不开双眼。
颜歌知道无论说什么,这顽固的老头都听不进去,云栈又一副心甘情愿受死的模样,再这么下去,只怕不给他打死,也要打成重伤。
她当下灵机一动,指着天空对乌藏贺大声道:“还打!看你女儿都生气了!”
乌藏贺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他将信将疑的望向颜歌。
颜歌见这方法奏效,顿时再度顺着说了下去,“你这么打她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她能不生气么,你也不想她不安心吧?”
乌藏贺狐疑的皱着眉,望向千念得墓碑,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颜歌这一下才真的慌了手脚,她忙蹲在乌藏贺身旁劝慰道:“不哭不哭,千念会心疼您的,您好好的,千念才能安心啊。”
乌藏贺听了此话,哭的却越发厉害,他望着静静毅力在原处的墓碑,他是爱这个女儿的啊!一直都爱着!可是她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颜歌的灵力修为匪浅,乌藏贺心中如此强烈的想法,她自然感觉的到。见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哭的像个小孩子,颜歌心中十分不忍,便抬手轻拍着他的脊背,“千念知道你心里是爱她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这个贴心的女孩,将他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乌藏贺委屈的靠在颜歌肩上呜呜的哭着,倒叫云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呆立在原处。
乌藏贺的哭声不断,他将这数年来憋在心里的痛苦与委屈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颜歌的衣襟已经湿透,却仍旧一动不动的安慰着他。
她偷偷抬眼望向云栈,他的眉心蹙的更深了,她缓缓垂下头在心中轻叹:云栈,你心里的委屈和痛苦,怕不会比他少吧!
不知哭了多久,天上阴云密布却始终不见下雨,乌藏贺渐渐止住了哭声,突地他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抬眼对云栈冷冷道:“你这次回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