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十四 【拔剑斩情丝】(1 / 1)
戚行之的目光始终都不曾离开云栈。
脑海中不断涌现的,是昔日年少时的承诺。
十三岁的他总是在每次练完功后不停的咳着。
云栈将尚不够长的手臂,努力的搭在了戚行之的肩上,“大哥,既然身体熬得辛苦,何必还要练功呢!”
少年不停的干咳着,“可父王说,不把功夫练好,将来就会被敌人轻而易举的杀死的。”他稚嫩的脸上满是倔强,“两位兄长都先后夭折了,行之不能死,行之不想认命!”
云栈大笑着拍打着胸膛,“大哥放心,练功这种苦差事,交给云栈就行了,有我在,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你!”
“云弟不会背弃大哥么?”白衣少年微笑着扬起脸。
云栈取过腰间一壶酒,学着大人的模样扬手起誓,“我云栈发誓,愿一直守护在大哥左右,若有人胆敢威胁到大哥,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你!”
白衣少年站起身,握住了云栈的手,“我也向云弟启誓,他日我若得江山,定分你一半,到时天下的规矩,就由我们兄弟二人来定!”
“好!我们就做千秋万代的兄弟!”
二人一手举茶,一手举酒,就这般许下了年少时的誓言。
却没想到十余年后再次相对时,他们便已被现实推到了对立面,小戚清瘦的脸颊略微抽动,昔日沉静的深潭似是燃起了熊熊烈火,怒火在胸膛中呼之欲出,他最厌恶的背叛,终究还是发生在自己视为亲人的人身上。
这个人与他一同成长,一起习武,陪着他接受剑冢,辅助他一点点将疆域收揽怀中。
可是当这柄利剑反转了剑刃,指向他的那一刻,他们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云栈对于剑冢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便是对他最大的威胁!而这样的危险,他戚行之承受不起,整个戚家更受不起!
爱之深,恨之切,他已别无选择。
戚行之后退一步,冰冷的齿间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杀!”
刹那间,剑冢各杀手整齐的高举长剑,刺向包围在阵中的十余人,云栈所带的几名剑冢死士立刻拔剑迎战,与对方杀成了一团。
景阑珊再次摸向腰间,周身的毒砂已经用尽,此时已再无法借此脱身,眼下也唯有拼死一战了。
一面是杀手,一面是死士,没有人手下留情,没有人肯退让半步,双方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剑插入身躯也不吭一声,温热的血液飞溅了一脸也不皱下眉!
这场厮杀人数不多,却因了双方的坚韧而打的异常惨烈。
但似乎来此之前早已得到了警示,这些围剿云栈的杀手们无人去伤害颜歌,那个沉默寡言的剑冢主人,到了这一刻,始终不忘记维护那个根本不会属于他的女人。
云栈则早已被剑冢以刺杀闻名的“十剑阵”牢牢缠住,面对剑冢第一杀手,除了这从未失手过的“十剑阵”,没有人有把握能除的掉他!
十名用剑高手相辅相成,自不同方位袭击云栈,此剑阵毫无空门可循,稍微防守不慎便会被绞成肉酱,至今还从未有人能活着从这阵中逃出。
莫说是云栈,连那柄精铁打造的莫炎刀也已然渐渐不支,在格挡到第七把剑时,长刀在数日连番硬战后终于自中间断裂开来,而那名杀手也趁机毫不犹豫的推进手中长剑,径直刺在云栈肩胄处。
长剑透体而过,巨痛使得云栈手臂突然脱力,险些松开手中的长刀,但是这样的情境下,弃刀与弃命无异!
他咬紧牙关一声大吼,忍着筋骨处传来的疼痛,握着余下的半截断刀,插入那名杀手的心口。
与此同时,第八剑已觅得云栈周身的空门袭来,他已来不及会回身阻挡,只得抬起左手握住那柄迅猛如虎的长剑。
锋利的剑刃将手掌划破,乌黑的扳指上染满了鲜血,闪过异样的光彩。
云栈强忍住切肤之痛牢牢握住剑刃,运力猛的向前一拉,竟生生将长剑从那名杀手掌中夺了过来,借此时机,他小臂一弯横刀切过,就这般毫无阻碍的割断了那名杀手的咽喉。
乌黑的扳指似乎被唤醒,染在上面的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余下扳指不断低鸣似在呼唤着什么。
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也不断传来这样的低鸣声与之相合。
此时千里之外的招摇山顶,姬谋姿正在静室中沉思,突地手臂上的腕环闪过异样的光芒,她觉出不安,秀眉微蹙的凝视着腕环。
不出所料,金光愈演愈烈下腕环竟也发出声声鸣响,姬谋姿拾起蒲团前端方的尘香剑,缓缓眯起双眼,“难不成云栈有难……”
这魂印之器只有遇到鲜血才会有反应,如今它反映如此剧烈,云栈定是有了极大的变故。想到此处,姬谋姿再不犹豫,她握紧尘香剑,转身走出静室,向山顶走去。
招摇山高耸入云的山顶下有一处毗邻悬崖的茅草屋,待走到了屋前,高傲的铸剑师也恭敬的垂下了头,“师傅,徒儿有急事,想请后山洞中的凤鸟前辈载我一程,望师傅首肯。”
茅屋中传出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凡事你自有分寸,为师也不多言了,去吧。”
师傅虽一直不希望她卷入江湖仇杀之事,去也很少过问。
姬谋姿得了许可,便俯身拜别道:“谨遵师父教导,徒儿稍后便回。”
一双眼睛透过茅庐的窗户望着那个决然转身的嫣红身影,轻叹了口气。
***
城郊外的战局却已越发紧迫,眼见刺向自己的的第九把剑已夹杂着呼呼风声袭来,筋疲力尽的云栈却不知自己还能挡的住几轮这样的攻击。
一场场麻木的杀戮,他倦了,真的厌倦了!
颜歌见形势危急,凌空一跃,运箫为刀挑开那人手中的长剑,执剑的杀手因为先前的命令,并不愿与颜歌纠缠,剑花一挽再度向云栈刺去。
心急之下颜歌也顾不得许多,观天箫重重击在那人心口,使得那名杀手连续后退了数步,然而这个空档转眼便被另一个人填补而上,无尽的刀剑铺天盖地的迎了上来,一切似是没有尽头。
万舒词见这边已是险象环生,也顾不得身旁的诸多纠缠,他纵身跃起,拼着硬受了从背后偷袭来的一剑,义无反顾的投入到了十剑阵之中。
小万一把将云栈推出阵外,“大哥!走啊!”他双锏不断挥舞勉力挡住杀手的围阻,再也无暇顾及旁人。
云栈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将手中那把断刀握的咯咯作响。
对方人数众多,各个都是精英,如此僵持下去,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他不能再让任何兄弟在眼前死去!他不能!
云栈布满血丝的瞳孔猛然投向人群后静若远山的戚行之,他握着手中的断刀一步步向前逼去,“叫他们住手!你我的恩怨,你我了断!”
戚行之淡漠的语气是万年难化的冰冷,“剑冢不会留下一个叛徒!”
云栈咬紧牙关,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你这是在逼我!”他手中的断刀也在颤抖毅然决然的向那张自己曾经拼命保护的面孔刺去。
望着迎面而来的人,戚行之可以感觉到莫炎刀上呼之欲出的杀意,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在刀尖几乎逼到鼻尖时,那个一直都被他负在身后的手猛然握着长剑迎了过来。
招式大开大合的拉开,他们之间已毫无余地,出手更是毫不留情,这积蓄了十六年的仇怨和不满,全在此刻泉涌而出。
可是真的无情么?这刺向心口的剑招,这索人性命的刀法,昔日他们是一起日夜练习的啊!
刀剑相抵时,戚行之嘴角牵起冷笑,“拿我送你的刀来杀我,果然重情重义!”
云栈不屑的将长刀向前推去,“若是兄弟,不会逼我至如此田地!”断刀微微一挑划过剑身,云栈手腕反转,再次握刀袭来。
“是兄弟也不会背叛我,背叛剑冢!”戚行之突然将手中长剑撤出,趁着变招的空当,径直刺向云栈心口。
长剑刺入他皮肉的那一霎那,戚行之心中竟闪过一丝犹豫,他似能透过剑柄感觉到云栈心跳的频率,那一刻小戚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你真的要杀他吗?”
他瞬时停下了手上的力道,不愿再刺入半分。
远处的颜歌亲眼看到剑尖刺入了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她捂着嘴,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鲜红的血液已经顺着云栈心口流了出来,“戚行之你疯了!”
这许是颜歌此生发出最刺耳的嘶吼,这一瞬的喊声也让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和扭曲,直响彻了整片树林。
而这一声也唤醒了本来正在阵中砍杀的人们,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兵刃,回望向二人。
云栈抬手阻住飞奔而来的颜歌,感受着胸口冰冷的剑刃他竟兀自大笑了起来。
这个自己曾经拼命维护的人,今日竟如此赶尽杀绝!那么他,也不必再顾念什么情义了!
云栈忍住巨痛,毫不顾忌胸口的剑伤,身子向前一挺,长剑又没入躯体半寸,鲜血滔滔流出,染红了衣衫,染红了双眼。
“嚓!”莫炎刀也同时刺入了戚行之体内。
出乎意料的,当多年的愤怒宣泄而出时,他们彼此心中都念着一丝不忍,
颜歌身子微微一晃,“云!住手!”一个是她心心念念爱着的人,一个是懂她护她守她的人,她不愿看到他们决裂到这般地步,可现下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局面,哪由得人愿不愿意。
“主子!”剑冢的杀手不再恋战,转身奔向自己的主人,而云栈的兄弟们也尽数围了上去。
阑珊深谙医理,一眼便看出这两败俱伤的打法看上去异常凶险,但实际却都避开了身上重要的血管和经脉,并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他们终究都对彼此怀有余地,今日的怨恨也是因为昔日投入了太多情意,多到他们自己都不愿面对。
颜歌不顾一切地推开阻挡着自己的身影,想上前劝阻,却被阑珊一把拉住,“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这伤……无大碍的。”
对阑珊的信任使得颜歌停住了脚步,可看着二人伤口溢出的鲜血,她心中竟比在自己心口剜肉还要痛苦。
干咳声从这位剑冢之主的喉咙处传来,他的表情却仍平静如出,只是黯淡的双眼熄灭了所有的期望,“我始终不愿相信你会背叛我,可你真的做了。”
云栈僵直的脸颊兀牵起一丝苦笑,“就算不愿,你也一直在怀疑我,不是么?”说罢他手腕向后一收,将刺入戚行之胸前的断刀抽了出来。
“可看来……我的怀疑并没有错。”戚行之淡漠的垂下眼,猛的拔出云栈胸前的长剑。
云栈的身体不由得向前一晃,险些倒了下去。戚行之的状况也好不了太多,血流不止的胸口好若开出了血洞,本就苍白的脸颊已经再无一丝血色。
忠心的剑冢杀手扶住戚行之利落的自怀中取出纱布和伤药为他止血,而云栈却推开了凑上来的阑珊,他脚步踉跄的转身向前走去。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疲惫,握住莫炎刀的手也缓缓松开。
“当啷”断刀落了地,那是他送他的情义,如今早已破败不堪。
颜歌飞奔着上前扶住了云栈,她毫无保留的将体内的灵力灌入他体内,只希望如此可以安抚他几近虚脱的身体。
望着远处急切的女子,戚行之眼中闪过一丝牵挂,在刚才他把剑刺入云栈胸口时,她定会恨他吧!终究他还是开了口,“我派人送你回琅峫山。”
颜歌抬起头,眉宇中还是如初的坚定,“我不会回去。”
小戚仰起头,此时日挂西山头,只有金色的余晖洒遍大地,她终究还是和他一样,厌倦束缚,对自由有着无尽的渴望,也许,他们才是同路人。
没想到这一次最先反对的人却是云栈, “不行!”
颜歌不可思议的回过头,“为什么?”
云栈低头不语,眼神望着胸口不断渗出的鲜血,却不知如何回答。
戚行之苦笑着替他说了答案,“父亲不会放过他,剑冢也不会放过他,少了剑冢的仳护,他以往的仇家迟早也要找上门,云栈,你有把握应付的了所有人?”
景阑珊上前扬起了脸颊,“这天下有一个地方就没有人能伤害他!”
戚行之微微一笑,“缥缈城么?或许吧……”
景阑珊语塞,为何他什么都猜得到,每个人在她面前,就好像只有等着一层层被拨开的份。
始终垂着头的颜歌沉吟道:“小戚,你不是嗜杀成性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念在昔日的情意上放过他?”
云栈苦笑一声,不知是嘲讽或是无奈,“他若是感情用事的人,就绝对做不了剑冢的主人。”
就算到了如此地步,他们始终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此时胸口的鲜血已不再流淌,戚行之用衣袖拂去长剑上的血迹,转过头不再看她,既然她想要这样的生活,那他能做的只有成全。
他闭上眼,似是自己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决定,“云栈,你我相识十六载,我给你十六个时辰逃命,这十六个时辰一过,剑冢格杀令便出,那时你我再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