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〇八 【独坐长明楼】（1 / 1）
人生总难两全，再好的选择也无法尽善小戚走到桌前，旁若无人的推翻了横七竖八的酒壶，“咣啷”声不绝于耳，酒坛全部应声碎落在地上，惊得众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惟有颜歌静静看着一切，没有半点反映。
他转身直视面前周身酒气的颜歌，“这东西不适合你。”
颜歌一把甩开他的手，如今的她每动一下，脑海中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勉强按着头部跳动的血管沉沉的坐下身，“哪有那么多……合适不合适！”
“来杯解酒茶！”戚行之坐在长椅上拂去桌上的碎片，“酒能乱性，茶能静心。”
颜歌笑着望向周遭，随即眯起猫一样的眼睛喃喃道：“你不觉得这世界看得太通透了……很痛苦，反而眼前的东西……全都模糊了，才快乐些。
“你和那个人呆久了，也如此喜欢逃避了。”
颜歌提着酒杯，“扑哧”笑出声来，“你不也在……逃避，到现在……都没有看我。”
她说的没错，戚行之自打走入房中，便从未曾直视过她，听到了她的话，他的身体也猛地一震。
掌柜此时端了茶来，也觉出二人之间气氛不对，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便远远退到了一边。
颜歌醉笑着望向戚行之，可此时她却仿佛看到了许多的小戚，这些影子在她面前绕啊绕啊，绕的她头都晕了。
戚行之抬起眼帘，话语也再无以往的安稳，“我派人送你回琅峫吧！”
颜歌摆摆手扶着桌边站起身，“我…不回去，我知道……你不方便留我在这，明天我带上老七就走……”
“你要去哪？”
“去找姑姑呗……颜歌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说罢她晃悠着向门外走去，却不料这一迈步子，刚才的酒劲此时便一股脑的涌了上来，颜歌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向前倒了下去。
戚行之从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眼见那个平日轻盈若仙的身影如今只像个周身酒气的醉鬼，他的眉头也越蹙越深，终究打成了无法解开的结。
“小王爷……”
一旁的掌柜本欲询问是否需要他们将这姑娘送回，却被戚行之抬手阻住，“你们照常打烊，全当做没见过我，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他的语气仍旧十分寡淡，却让那掌柜感觉背脊吹起了嗖嗖的凉风。
掌柜的哪还敢废话，忙捣蒜般的点着头，随即拉着小二退到门外，颤抖着双手将店铺的大门锁上。
吹熄了屋内的烛火，戚行之揽着颜歌静坐在冰冷的石墙旁，他可以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颜歌的嘴角微微上扬，许是在梦里看到了想见的人。
漆黑的饭庄内异常地空当寂静，“咚”酒坛开封的声音在深夜尤为响亮，小戚单手握住身旁的一坛佳酿，昂头尽数倾入喉中。
在这个无人的大厅之中，在这个熟睡的女子身边，素来滴酒不沾的他竟大口大口的饮起了酒。
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夜晚，今晚就让他陪她醉吧！让他守着她最后一夜！
天亮后便要分道扬镳，他去完成他的千秋霸业，她去追寻她的自由生活。
那么今日这一瞬便是他心里的永恒。
年轻的贵公子揽紧了怀中的女子，他望着窗外的月光，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即难相守，何不相忘……”
这短短的八个字却说的异常无力，仿若啼血的杜鹃，字字剜心。
***
当莺啼声将顾颜歌从睡梦中中唤醒，周身柔软的床铺和徐徐绕鼻的香气让她疑似梦中，轻揉了仍有些昏沉的脑袋，她便起身睁开惺忪的睡眼缓缓打量四周。
兔子老七正摆成大字型趴在桌上熟睡，观天箫就静静地躺在她身旁，身下的紫晶床围着柔软的纱曼，“这是栖梧小筑……可我明明记得昨日去了长明饭庄。”颜歌站起身，她身上浓浓的酒气仍未退却，脑海中传来的疼痛险些让她再次摔倒，望着铜镜中的憔悴的影子，她竟有些不认得自己。
门外等候多时的侍女听到屋里发生轻微的响动，便俯身靠在门旁道：“顾姑娘，奴婢方便进去么？”
颜歌未料到门外有人，微微一怔便开口道：“进来吧。”
房门开启，那侍婢手捧一壶清茶道：“这是百花蜜熬煮的清茶，有解酒静心养气的功效，是小王爷特意为姑娘准备的。”
颜歌以百花为食，这百花茶对她来说比任何灵药都滋补精元，小戚果然待她细心入微。
她接过茶盏，轻抿在嘴边，立刻感到神清气爽，毫无血色的脸颊也愈见红润。
那侍婢看她神色好转，便从另一位婢女手中取来一个大包裹，“这些是小王爷为顾姑娘准备的行囊，古玉钗五对，蚕丝衣裙五套……”
她还待说下去，却被颜歌抬手打断，“他要我走？”
那婢女点点头，“小王爷吩咐奴婢沿途护送顾姑娘回琅峫山。”
颜歌握着茶杯的手险些松开，她双手拄在桌上，“他还说了什么？”
那侍女垂下了眼帘，“小王爷还让我转告姑娘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颜歌缓缓收紧了手，戚行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如今他已另觅良缘，她的心里又系着另一个人，相忘不相见，对于彼此都好。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些曾经同生共死的人，一个丢下她，一个推开她，如今她才不需要他们的庇护！
愤怒的人转身将仍在熟睡的老七塞入怀中，望也不望身旁的金钗玉环一眼，拿起观天箫就向门外闯去。
神情坚定的侍女横臂挡在颜歌面前，“小王爷说过务必要亲自送姑娘回去，这些东西也定要姑娘收着。这是我的任务，顾姑娘别为难我！”
颜歌冷冷瞥向她，“拦的住我再说！”
侍女抬手擒向她的手腕，却只见白光从眼前闪过，再定睛望去时，那个倔强的女子已翻身便落在院外。
兔子老七惊慌的从颜歌衣领间探出头来，对她拼命的摇头。
神情落寞的她抬起手臂轻抚老七的脑袋，“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带你走。”
老七似是听懂了她的话，通红的眼睛凝望着她，随即乖乖的缩回头去。
颜歌抬起头，毫不在意身后追来的众人，在她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王府的大门。
可未曾料想，她才刚踏上离开后院的台阶，一道巨网便自头顶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
此时巨网的四周仍有缝隙，颜歌借着轻灵的轻功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侧掠去，眼见她距离巨网的边缘已经越来越近，突地冰冷的寒光闪过，数把利剑竟同时从空而降，死死的钉在了大网的边缘。
幸亏颜歌及时收住脚步，否则必会被乱剑刺成筛子，眼见自己已经被牢牢困在网中，她的反应却也是极快，颜歌化箫为剑，将灵力注入其中，抬手掀起一片青光劈向头顶的巨网。
这“地网”是王府抓捕要饭所用的工具，每一根绳索都是以韧性极强的钢丝混合冰蚕丝制成，但纵然如此，此物在观天箫的重创下仍旧不堪一击。
坚固的巨网“唰”的裂开一道长口，一袭白衣的颜歌便也借势跃起，破网而出。
然而她身形犹在空中，还未等看清形势，便被迎面突袭而来的中年人狠狠一掌击在胸口。
巨力之下，颜歌胸口的血气顿时翻涌而出，她重重的摔在地上，掀起一片凌落的花瓣，殷红的鲜血伴着咳声从倔强的女子嘴角缓缓溢出，可她却仍勉强撑起身子，望向了那个不知来历的中年人。
阳光刺眼，那人一步步逼向前，一身灰黑色的纹龙锦衣，气势竟迫的人喘不过气，“戚王府不是善堂，容不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戚绍的语气十分平缓，却透着说不出的嘲讽，“行之宠你，本王可不会如此纵容你。”
“原来是戚王爷。”颜歌拭去嘴角的鲜血笑道:“腿长在我身上，去哪里还不劳王爷批准。”
“若无王府的财力人力相救，只怕你现在还是个活死人。”说罢戚绍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孩，他终日身处院中甚少出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搅得他戚家不得安宁的丫头，戚绍瞥了眼断裂的地网，“嬴嬛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有些不同。”
又是嬴嬛……
自打她离开琅峫山，姑姑的名字便频频被人提起，众人知道她与嬴嬛有关时，眼中除了赞赏，更多的是贪婪。
缥缈城闻名于世，却一直存在于传说中，多少人都想顺着她去探寻这座城池的神奇。
颜歌心知戚绍居心不良，便随口否认道：“什么嬴嬛！我不认得。”
戚绍冷笑着向颜歌一步步走来，“行之的一切都是我教的，关于董家村琅峫山的事，他能猜得出，就当真以为我查不到？能通修仙秘术，并由缥缈城主亲传技艺，顾姑娘这般不凡，如果就此流落江湖，未免太可惜了！”
颜歌手执观天箫站起身向后退去，“若我能得嬴嬛真传，也不会连你一掌都逃不过。”
戚绍拂袖脸色猛的一变，“无需废话！我戚家上下救你一命，你若想走也可以，只要留下缥缈城秘传的修仙之术，我就亲自派人送你回去。”
他已经感受到他那个儿子随着实力日益壮大，已经越发不受他的控制，可戚绍毕竟逐渐老迈，他的功力和体力都大不如从前，为此他更加急切的寻找稀奇古怪的法门，希望可以永远保持年轻时的能力，这样才能永远控制整个大局。
颜歌低头打量着四周，不停的找寻着戚行之的身影，王府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看透了颜歌的心思，戚绍噗之以鼻的张开手臂，“我儿清晨就去剑冢处理事务了，何况即使他在这，也断然救不了你。这里是戚王府，不是剑冢！在这里，他们只会听我一人命令，我才是主人！”
颜歌眼见戚绍此时疏于防范，便想趁机逃出，她暗暗握紧手中的观天箫，算准时机便猛的转身向高大的院墙外跃去。
颜歌的身影尚在十米开外时，墙根处的草丛中突然架起了长弓。她心中暗道不好，却哪来得及！
数之不尽的长箭随之而来，那密不透风的箭矢就这般排山倒海的呼啸到了眼前，纵然颜歌得以勉强运箫挡住，但这攻势却逼得她不得不退回原处。
“看来顾姑娘当真不知何为天高地厚，我戚王府的守卫比那皇帝老二的皇城还严密，你还是不要浪费我的耐心了！”戚绍背着手泰然自若的笑着，“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走，是想生还是想死？”
眼见尘埃落定，难逃此局，颜歌只得先行拖延，再想办法，她握紧指尖昂首上前，“好，告诉你也行，但这方法不是朝夕能练成的，总要有些时间。”
戚绍是何等老谋深算，深知她如此容易答应这要求，定是有诈。但他有意困住她，也不急戳穿此事，便对一旁列队的侍卫吩咐道：“送她回屋，派三层护卫日夜看管，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若行之回来，直接让他来我房中找我。”说罢戚绍拂袖而去，不再看顾颜歌一眼。
颜歌抬眼环顾着这铁桶般的王府，心道：如今若想脱身怕是不容易，此事还要另行想办法。
而暗处一个隐秘的草丛微微抖动，阑珊的眉眼在稀疏的绿叶后显现，她清晨在坊间听到戚行之与钟离锦大婚的事，猜想云栈一定并不知情，便想回来通知他们，谁料竟正好撞上颜歌被抓一事。如今她眼看着颜歌被软禁在栖梧小筑心中很是焦急，却苦于势单力孤而束手无策。
戚绍当真是深藏不漏，虽然只是简单的一掌，但能打破颜歌的护体灵气将她重伤，这内力是何等浑厚自不用说！
戚王府平日看上去平静肃穆，却没想到暗处藏着这么多的人马，剑冢由戚家一手创立，这王府中的侍卫也没有一个是寻常人，若有人想在他们的眼皮下动手救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在阑珊看来，戚行之城府极深，她着实难以确定他是否和软禁颜歌的事有关，如此想来——也只有一个人可信了。
她悄悄蹲下身，向后退去，明黄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灌木丛后，待走到王府门口，阑珊向侍卫首领托词说是去为钟离锦看病，便匆忙离开王府，买了匹快马，向滇南方急急赶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