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〇九 【殊途陌路去】(1 / 1)
终究殊途相去,从此陌路难聚
夕阳西下,黄昏时栖梧小筑的水玉瓦片泛着粼粼金光,这时不远处急切的脚步声却打破了景色的宁静。
对于颜歌被软禁之事,戚行之已有耳闻,他当下便带着浮影从剑冢匆匆赶了回来。
沿途侍卫丫鬟一一俯身请安,他却全部视而不见,戚行之解开身上的披风,甩在侍从的手中,沉稳的公子一改平日自若沉稳的作风,脚步毫不停歇的直奔向栖梧小筑。
一眼看去,栖梧小筑周围把守的人并不多,但戚行之深知潜藏在暗处的众多人马正虎视眈眈的守护这里。
侍卫首领走上前拱手一拜道:“奴才见过小王爷,王爷说请您回来就去见他。”
他冷冷的扫了侍卫一眼,心道:父亲既然会软禁颜歌,定是查出了她的来历,想来她暂时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深吸了口气,戚行之转身便向院落深处的大殿走去。
***
此时戚绍正坐在紫檀木椅上品着茶,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回来的不算太晚。”
剑冢主人迈着沉稳的脚步踏过门槛,他反手将身后的大门合上,那一路自剑冢跟随而来的浮影等守卫全部被挡在了门外。
雄伟的殿堂中现下只剩下这父子二人四目相对
戚行之泰然自若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半丝端倪,他略微颔首,“向父亲问安。”
老王爷手腕一沉将茶盏重重压在桌上,“为了护她周全,你连我也敢骗。”上好的黑梨木桌顿时凹了下去,他冰冷的目光仿若直刺人胸口的利剑,毫不留情的逼向面前的小儿子。
置若未闻的剑冢主人平静的抬首,“缥缈城不是戚家可以染指的,嬴嬛素来不拘礼法,如果当真激怒了她,后果不堪设想。何况嬴嬛只不过养育了她九年罢了,颜歌原本就不擅此术。修仙之法过于虚无缥缈,父亲不该执着于此事。”
坐上的戚王爷摇头缓和了语气,“为父也是为了你好,她的武功虽平平,但已有太多不可思议之处,若此法能为我等所用,我们的实力定会大增,何况你不是很喜欢那个女子?我将她留在你身边也可免去割爱之痛。”
戚行之却不赞同,“此事弊大于利,再者我戚家大业根本无需借助修仙之法。”
那固执的老人却不愿听下去,他愤然起身一掌拍在桌上,“你要知道只有力量才是最可靠的保障!”老王爷抬手指向儿子的眉心冷冷道:“这是你第一次犯错,我原谅你,但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深知父亲的脾性,戚行之便也波澜不惊的顺了他的意,“既然父亲主意已定,我也只好服从,今日累了,先行告退。”对于那个自负的男人,再多的劝阻也是枉然。
要救她,必须另寻他法!
老王爷疲惫的摆摆手,“离你和小锦的婚期不足五天,这几日你好好准备下吧。”
戚行之躬身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当沉重的朱红大门合上后,雕梁画壁的大殿之中只余下戚绍一个人。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他缓缓背过身长叹了口气,那微弯的背脊承载的是岁月下的苍老和无奈。
***
离开了老王爷的住处,戚行之便向自己的卧房走去。
一切看上去和平常并无两样,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浮影却感知到了平静下的暗涌,他倒也不多问,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待得戚行之踏入房中,浮影便转身将大门紧合,他亲手为这深不可测的主人斟上一杯清茶,随即便垂首在一旁静静等待。
戚行之握紧茶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待得确认了屋外的探子远去,他才走到浮影耳边压低声音道:“回剑冢,挑二十名好手准备着。”
浮影恭敬的俯身:“什么时候行动?”
戚行之眯起眼,“五天之后,我大婚之时。”
“主子要拿自己的婚事做筹码去救顾姑娘?”虽然料到定会有所行动,但这样的决定仍旧让浮影惊讶不已。
戚行之的口气却仍十分平淡,“有我在,便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况且,就算我不救她,这个婚也已非成不可。”
“恕属下直言。”浮影心中不解,“主子既然已经决定不和她在一起,又何必要做如此大的牺牲?”
“我们注定不会是一路人,我放手是因为不得不放,这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有她。”说到此处,素来杀伐果决的剑冢之主也放缓了语速,“借此机会逼她离开,对彼此都是好事。”纵然千般不舍,这个决心已下,他不会再改。
“可主子如此做,不怕激怒王爷?”
“激怒又如何!”戚行之嘴角荡起不屑的浅笑,“父亲的野心太大,求成的心也太迫切,他虽然处事不择手段,但早晚会坏了大事。”
“可为何一定要大婚之时动手?不如我多叫些人,这几日便将顾姑娘送走。”
睿智的剑冢主人轻弹着桌案,“王府的人只听从父亲一人安排,他们的能力比剑冢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这几日动手,你们必定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争取不到。唯有我大婚时兵力分散,才有机会救她。”
浮影略微犹豫了一瞬,终究沉声道:“属下……遵命。”
“调动人马小心些,避开父亲手下的探子。”戚行之最后嘱咐了一句,便起身走向床榻。
浮影点点头,随即离去。
***
五日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大婚前夕,平静肃穆的王府中早已高高挂满了红灯笼,红色的纱曼包裹着每一个红柱,然而庄严的宅邸却透不出半丝喜气。
眼见多年的心愿便要了却,戚绍望着摇曳在空中的丝缎,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他招手唤来一旁的侍卫,“行之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那名侍卫低头道:“禀王爷,小王爷几日都未曾出府,大多在房中歇息,闲暇时便去花园中赏花,毫无异动。”
戚绍眼中有些许差异,“他有没有去探望过那个顾颜歌?”
侍卫摇摇头,“连提都没有提过。”
戚绍陷入深思,摆手让侍卫退下,他猜不出这个儿子是真正的放弃了,还是在酝酿更大的变故。
这一夜,对于整个昭陵郡的人都是彻夜难眠,新的一天来临时,就是戚王府的小王爷和护国大将军爱女钟离锦的婚礼,二人相识多年,是公认的青梅竹马。
这样门当户对的结合早已被坊间传为佳话,没有人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任何怀疑,就连茶楼中的说书先生,也津津乐道的讲述起文人墨客为戚锦二人杜撰出的故事。
当那些消息流传到戚行之耳中,他只是对着空中的圆月沉默了许久。
这是怎样的一种讽刺,又是他心中怎样的一种无奈!
他轻声吩咐侍婢们退下,漆黑的房屋中只剩下那大红的喜服,和满室孤独到让人颤抖的气息。
这一夜,颜歌抱膝靠在紫晶床旁,透过剔透晶莹的房瓦望向那轮明黄的月光。
算时间,云栈应该已经入了滇南,兴许此时已经到了那个人的墓旁。“江姑娘有了你的陪伴,应该永远不会寂寞了吧……”呵着冰冷的空气,颜歌说不出心里是酸还是痛。
这几日阑珊和小戚也未曾来看过她,他们一定是不知道自己被软禁的事,否则,他们定然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这时桌上传来轻响,原来是兔子老七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颜歌垂下眼帘,抱过老七轻声道:“幸好还有你,我还不算太孤独。”
***
当漆黑的暗夜被东方的光芒逼散,太阳的明亮遮挡了月的光彩,婚期已至。
门外的侍婢为戚行之褪下雪白的衣衫,换上黑红相间的婚服,当新郎金黄的头冠束在发上,他竟觉得有些撑不住这样的重量。
而与他恰恰相反的是昭陵郡北部钟离府。
钟离锦早早便起了床,她端坐在镜前,苍白的脸颊纵然没有胭脂装点,也泛起片片红晕。
一旁的喜婆赔笑道:“钟离小姐真是貌若天仙,纵然没有脂粉点缀也如此明艳照人。”丫鬟们也推搡着望向镜里粉雕玉琢的人赞叹连连。
钟离锦抚上自己的脸庞,心中满满的幸福早已渲染成了最美的胭脂,“希望他眼里的我也这般好。”
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发髻上,吊着玉坠的金链密密麻麻的将新嫁娘的容颜遮挡住,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嫣然一笑。
女子一生总有一次,用尽最美的姿态为她所爱的人尽数绽放。
唢呐声响彻了钟离府的上空,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门口响起了钟离青辉的声音,“小锦,戚家的人来接亲了,你都准备妥当了?”
一听此话,钟离锦忙提起裙裾冲到门前,房门被呼啦一声打开,“父亲是说,戚哥哥亲自来接我了?”
望着眼前盛装华服的女儿,征战杀场半生的钟离青辉也有着前所未有的安慰,他点点头捏了捏女儿鼻尖,笑道:“来了,来了!你大哥正在门口招呼他们,你呀!马上就要改口叫夫君了,还叫戚哥哥,也不知道那小子上辈子修了多少福气,今生能娶到我的宝贝女儿!”
钟离锦略微羞涩的低下头,“爹,以后您要好好保重,不要总发脾气。小锦会常回来看您。”
青辉将军身在中州城,与昭陵郡距离尚远,女儿一旦嫁到戚家,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但为人父母,可以看到子女能与心中所爱之人相守相伴,又怎会不高兴!
虽然他是走南闯北历尽生死的大将,却是第一次嫁女儿,青辉紧紧拥抱了钟离锦最后一下,随即从喜婆手中接过喜帕,罩在满面喜色女儿头上,那一刻他的双眼竟有些模糊。
此时戚行之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接亲的大道上此时全被官兵已红绸隔开,街道上铺满了红色的花瓣,每一个人都在笑,却唯独新郎官毫无笑意。
他骑着高大威武的黑马,在八抬大轿前等候着自己即将要守护一生的人。
***
而昭陵郡南部的戚王府中,颜歌清晨便被锣鼓鞭炮声吵醒,纵然是被困在屋里,她也可以感受到外面热闹的气氛。
一定是小戚大婚传来的声音吧!钟离姑娘终于如偿所愿了,而小戚,也会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个人了吧!
颜歌自嘲的苦笑一声,前几日他们还曾一起泛舟湖畔,听说书的先生讲那大晋朝的故事,如今却是一个成了新婚燕尔,一个成了阶下囚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身,这几日她尝试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方法,可无论什么伎俩也逃不过王府守卫的眼睛,如今的她已是无计可施。
突然灵光闪过,她猛地抬起头,若真是小戚大婚,防卫会不会松懈些许?
想到此处,她便捏着脚步趴在门缝旁向外望去。一排排守卫仍旧古松一般屹立着,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栖梧小筑的门口。
颜歌顿时泄气的坐回椅上,她皱着眉抓起一旁的兔子老七尽力压低着心底的嘶吼,“他们不累么!难道真要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才罢休么!”
老七被她摇晃的眼冒金星,却也只能无奈的摊爪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了谈话声
颜歌忙起身凑到门缝处察看,哪知来人不过是这几日一直负责为她送花瓣的伙房小厮。心中希望的火苗再度被浇灭,颜歌终究沮丧的放弃了,转身趴在桌上慵懒的把玩着观天箫。
通过了侍卫的排查,那位送饭的小厮走进了栖梧小筑,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颜歌头也不回道,“东西放在桌上就行了。”
身后传来了篮子放在桌上的声响,却迟迟没传来离去的脚步声,颜歌不耐的回过头去。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那伙房的小厮嘴角微微一扬便抬手向脸颊旁抓去,一层皮囊撕下。
颜歌捂着嘴诧异的压低了声音,“浮影。”
浮影凑到颜歌耳边,“戚王府的守卫分为明暗两处,最危险的就是暗地里的伏兵,所以不能硬碰,栖梧小筑周遭的侍卫已经被我点了穴,但此处的侍卫每隔一炷香就会换班,瞒不了太久,赶在这个空当,你跟我出去。”
剑冢七楼主皆是经过无数次浴血奋战选拔而出,浮影位于七楼主之首,武功自是可想而知。纵然王府的侍卫皆是训练有素,却也无一例外的被他定在了原处。
颜歌却并不为即将逃脱牢笼高兴,反而担心道:“那小戚呢?你们救了我,怎么和那个戚绍交代。”
浮影有意加重了语气:“主子正在大婚,王爷不会难为新婚燕尔。至于我——浮影只会效命主子,无需对其他人交代什么!”说到自己,他满脸都是毫不在意的神情。
的确如此,纵是看在钟离锦的面子上,戚绍也不会如何发作。
而她和他这样不明不白的分别,此后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吧!
颜歌想到此处,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这是琅峫谷的蜜浆,可以调养五脏,对他的身子有好处……”
也不等她说完嘱咐的话,便被浮影冰冷的声音赫然打断,“王府中什么都有,钟离小姐自然会照顾主子的病。”他自篮子夹层中取出一套婢女的衣服放到颜歌面前,“还请顾姑娘换上衣服,尽快和我离开。”说罢他识趣的背过身面向门口。
为了她,小戚已经做了太多冲动之举,而这样的冲动也许会在下一秒害了他。
如今戚行之既已主动放手,浮影倒乐得让二人以后再无瓜葛。
颜歌握着蜜浆的手就这般僵在了半空,她长叹了一口气,终究将白瓷瓶轻轻放在了桌上。眯着眼望向门外,耳畔再次传来自远而近的乐声,这乐曲满是喜气,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吧!
再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她拿起桌上的衣服沉吟道:“是时候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