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〇七 【旦记青梅酒】(1 / 1)
酒可解忧,酒可寄情,酒可藏情!
你是想做烈酒一样潇洒豪放的人,还是做清茶一样理智淡雅的人?每个人的答案都会不一样。翠鸟在树头低鸣,宣告着春日的到来。
钟离锦的脸颊因长年的病症,显得格外苍白。她走到柳树下,抬手抚着丝绦般的柳枝,“四季轮转,真快啊!算命的说我活不过二十,今年我刚满二十,云栈,你说我能否活的过这一年啊!”
“若人只甘愿活着做老天爷的棋子,莫不如早些死了!”云栈冷笑一声,“而对于那些为心而活的人,何来注定一说?”
钟离锦猛然收紧指尖,将绿叶捏的粉碎,“云栈,你走吧!如彼情深,如他决然!怎么斗!”
云栈陡然敛住脚步,她怎会知道他们的事?
“这世上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们两个,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些什么,但我不想看到你们有一天会反目成仇!你若当真不信命,就离开这里!”
云栈抬起眼望向这个看似单薄柔弱的贵族女子,原来从头到尾,她都看的如此清楚!
钟离锦一步步逼向相交多年的好友,“不过一个江千念,你用了五年时间都忘不掉!你够狠么!你放得下么!”随着她捂着心口的手不断收紧,女子的情绪也越发激动,“而他呢?从小到大,他要做的事可曾有一件没做成过!他太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太明白该怎么去做!”说到此处钟离锦咬着惨白的嘴唇一字一顿道:“你怎么和他斗!”
云栈沉静的望着面前看似柔弱的将门之女,“小锦,这是囚笼,为什么你不走?”
钟离锦眼中隐隐浮现的泪光却透着笑意,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从十二年前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会心甘情愿的再这个坟墓囚禁下去!”清新的阳光下,一道泪痕划过她清瘦的脸颊,却转眼便被狠狠的抹了去,“你该清楚——我和他才是一路人。”
不错,都是久病缠身,都是豪门贵族,都有着异常坚毅和执着的性格,都足够狠绝。
“云栈,你还不明白么?你要的从来都不是天下,你想要的——只是自由!”钟离锦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这次出行就是最好的机会。”
是啊,他真的想与他一较天下吗?对他来说,那用之不尽的钱财和高高在上的权利,还不如琅峫山那一壶清酒来的痛快。
云栈望着钟离锦,心中有一丝不忍,她当真愿为了那从不曾得到回应的爱,甘心永远留在这座坟墓?
作为好友的他,是当祝福还是担忧?
见他毫无反应,钟离锦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在云栈肩上,“走啊!离开这里!再也别回来!”
她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那瘦弱的身躯竟推得堂堂七尺男儿也后退一步
云栈终究开口劝阻,“小锦!你这是何苦!”
钟离锦咬紧下唇,“离开他,我做不到,你却可以。”说罢她头也不回的向屋里走去。
抹去眼角的泪痕,钟离锦终究没有说出心底的那句话。
云栈,你不是个能甘愿人下的人,你们注定做不成兄弟,十年前,我便知道了。
***
离开了云栈,钟离锦径直走到了栖梧小筑的门口,然而她却在望见门匾事停住了脚步。
那水玉制成的牌匾上是小戚的笔迹,这熟悉的字体,如今在夺目的阳光下,竟刺得她双眼有些模糊。
景物好似突然旋转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眩晕使得钟离锦整个身体无力的向后倒去。
“小心。”竹篮落在地上的同时,一双冰凉的手稳稳的扶住了钟离锦。本已意识模糊的她被那个她所讨厌的声音唤醒,“钟离小姐?”
颜歌将灵力从指间传入对方体内,钟离锦感到一股暖流从经脉扩散,渐渐的抚平了她急促的心跳。
然而恢复神智的这一刻,她却仍旧本能的推开颜歌。“多谢。”钟离锦这才仔细打量起颜歌,这女子的确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纵然她有再端庄的仪态,再昂贵的金玉装饰,也极不上那样的气质。
颜歌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她俯身捡起一旁采摘花瓣的竹篮,便向屋内走去,她熟稔的抬手将花瓣全部倒在桌上,准备提炼花粉。
钟离锦抚着冰凉的晶壁走了进来,“戚哥哥对你当真很用心。”
颜歌自顾的轻洗着手中的花瓣,语气却是波澜不惊的平和,“那不过是为了救我罢了,倘若钟离小姐有难,相信小戚会更加用心的。”
没想到对方竟会开口安慰她,钟离锦有些动容,“你不怕我会抢走他对你的好么?”
颜歌却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哪有什么谁抢走谁的好,何况小戚对身边的朋友都是极好的,天天担心这些无用的事,多累啊。”
“呵呵。”钟离锦苦笑一声,面前的女子,好像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与被生活捆绑的她们完全不一样,“顾姑娘爱过么?”清丽的声音响在身后。
“爱?”颜歌的双手停在半空,她缓缓回头,“爱过,并且现在也爱着。”
“顾姑娘能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一定是还没爱上戚哥哥,如果你当真爱了,便绝对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他对你的好。”看似柔弱的女子却异常聪慧。
顾颜歌平日温和的笑容渐渐淡去,无忧无虑的脸庞凭添了一丝惆怅,“我心里的那个人,是装不下我的……”
“为什么不去争呢?”钟离锦猛的抬起眼帘,“既然他迈不出那一步,你就帮他去迈,如此总比空留余恨的好。你说呢,顾姑娘?”
一句话仿若醍醐灌顶,颜歌心中原本混沌的迷雾顿时被肃清,她握着花瓣的手不自主的逐渐加力。
是啊!为什么要一直退呢?真要等到百年之后,遗恨终生么!
她的眼中此时竟显出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喜悦,颜歌猛的起身握住了钟离锦的手,“谢谢你,小锦!”说罢她便急不可待的推开房门快步跑了出去。
栖梧小筑只余下钟离锦一人,她望着大片的花林长叹:“何必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啊!”来此处之前她便从婢女身上打听到云栈与顾颜歌关系匪浅,既然颜歌爱的人不是小戚,那自然就是云栈了,刚刚的那寥寥几语,更是令她肯定了这一想法。
此时的钟离锦再无往日的仪态,她捏着桌上残留的花瓣,无力的蹲下身。
戚哥哥对你如此用心,你若不走,我如何有机会入他的心!
***
“云栈!”颜歌听了钟离锦的一席话,兴冲冲的跑到了云栈的住处,却在大开的房门前撞到了打扫的侍女。
“向顾姑娘请安。”侍女毕恭毕敬的答道。
进屋环顾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颜歌忙转身向那名侍女询问,“云栈去哪了?”
“云爷一个时辰前便拿着行李赶往滇南了,现在估计已经到城门……”
他与钟离锦见完面,便南下纳普族,没有向任何人辞别,。
颜歌没有听下去,转身便飞奔了出去。
街上的行人都只能看到一阵白影风一般的从身旁掠过,回身望去却哪看得见人影,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一时眼花。
那是她最快的速度,可纵然是这样的速度,却仍追不上他的脚步。
颜歌气喘吁吁的抬手扶在城门口的大石旁,“云栈……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守门的侍卫听了此话,便侧头询问,“姑娘再找云公子?”整个昭陵的守军都归戚王府统管,云栈在戚家十六年,将士们自然都认得他。
“对!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那守卫的将士抬手城外的指去,“云爷一炷香之前便骑着快马出城了,姑娘现在未必追得到了。”
颜歌的眸子却再度亮起了希望,“我一定赶得上他,去滇南要走哪条路?”
那侍卫摇摇头,“这位姑娘,去滇南的方向一共有三条大路两条小路,我们也不知道云公子走的哪条啊,何况他已经走了这么久,姑娘跑得再快,耐力也比不上马匹啊……”
那侍卫后面的话颜歌却再也听不进去,鼎沸的人声好似离她越来越远,她顺着墙根无力的缓缓蹲了下去。
只差一步,她将那引以为傲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却仍旧没能挽回这一步的时间。
是不是注定他们此生都要差这一步?
颜歌笑着笑着便突然落下了泪,清秀的脸庞掩在凌乱的发丝中,路人看不到她的面容,听不到她的哭声,她只默默的将衣袖染湿了一寸又一寸。
黄昏时分,在夕阳洒下的光芒下,石板路也变成了浅浅的金色,一个发丝凌乱的白衣女孩,独自一人失魂落魄的徘徊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颜歌没有走上回戚王府的道路,这几日她感到了小戚明显的疏离,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曾经为他建造栖梧小筑的人也不再让人感到温暖,他甚至很少再对她微笑。
还要回去么?还有必要回去么?
直到走得累了,颜歌才在一处饭庄前停住了脚步,她抬眼望去,偌大的牌匾上“长明饭庄”四个大字赫然入目。
又是长明饭庄,连昭陵都有,他的生意果然做的很大。
颜歌踏入饭庄中,找了处角落坐下。
店小二满脸堆笑的凑上前,“姑娘吃些什么?”
颜歌眼神迷茫起来,“吃些什么……”她素来不食五谷,又能吃些什么。似是想到了答案,她眼睛突地一亮,“青梅酒有么?”
小二殷切的点点头,“有的 ,姑娘稍等。”他回身下了单,从酒柜上取了一坛红布封盖的青梅酒放到了颜歌面前。
多熟悉的酒香,沉浸在这样的香气中,眼前便浮现了云栈与她在琅峫山谷□□醉的那晚!
如今虽未饮,可纵然只是酒气也远没有他酿的香。想到此处,颜歌拼命的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身影从脑海中挥去。
山下的人常说酒能解忧,那么一醉又何妨!
颜歌将嬴嬛的嘱咐抛开不顾,更毫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目光。她举起酒坛学着云栈的模样倾盏,闭上眼的那一瞬,眼前却依然是那个在月下举杯大笑的身影。
他的眼睛,他的笑容,原来在那一瞬便已经刻在她的心里了。她一口一口的饮下去,任由辛辣的液体流过咽喉烧起一团烈火,却仍缓解不了心中的冰冷。
然而这个素来食花饮露的身体哪承受的住这样的烈酒!颜歌不由得抚着酒坛咳了起来。
朦胧中她竟隐约听到了不远处几位商客的谈话。
“哎,你听说了么,戚王府的小王爷,要和钟离将军的女儿成亲了!”
一旁的大汉塞进口里一块肉,口无遮拦道:“那两个病秧子?”
那商客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
大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谨慎的压低声音道:“听说钟离家的小女儿自小就和小王爷认识,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修成正果了,这两个人身子都不好,也算是千古绝配。”
“听说戚王爷大悦,所有商贾本月的税贡可减免一半!”
……
那两个人的声音极轻,几乎轻不可闻,但仍逃不过颜歌的耳朵。
小戚要和钟离锦成婚?难怪他这几日都无暇顾及她,钟离锦今日还特意跑来找她说了那样的话,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唯有她还蒙在鼓里。
想到此处,颜歌昂首又是一口,液体灌入体内,真个身体也似沸腾了起来,也不知事酒太辣,还是心太痛,她的双眼竟有些模糊,脑海中的思绪开始混沌不堪,那些烦躁的事情好似也被一层层迷雾渐渐掩埋。
转眼间,一坛青梅酒已空,颜歌摆手道:“小二,再来一坛!”
店小二忙乐不颠的又捧上一坛。
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众人归家……
就这样,颜歌越饮越多,酒坛东倒西歪的放了满满一桌,她却还不愿停止。
颜歌举起了最后一坛酒,对着桌面数之不尽的空坛醉笑道:“怪不得他……如此喜欢你,如今就连我也有些爱上了这醉生梦死的味道。”此时,偌大的长明饭庄只剩她一个人。
“姑娘,小店要打烊了,您结下帐吧!”
“结账……我没钱……”颜歌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什么!没钱还这么理直气壮的要酒!”小二顿时来了火气,“别以为你是个姑娘,我们就不敢怎样,敢在长明吃霸王餐的人!没你好受的!”
颜歌听了这话却笑的花枝乱颤,这样的笑容却使得那小二心里竟莫名的发毛。
她醉醺醺的摇晃着走向柜台,抬手自发髻将戚行之前几日送她的玉簪全部拔了下来,“这个!这个!这些都给你!够不够!”
小二将玉簪放置眼前仔细观察了半晌,又交给掌柜细细察看,掌柜瞪大了双眼,竟发现这玉簪的用料都是十分罕见的上等蓝田玉,顿觉捡了便宜,便对酒钱的事不再深究。
颜歌却仍不肯走,指着对面的酒坛道:“我还没喝够,再一点,再一点就可以全忘记了!老板,再给我来两坛……”
做生意的最不愿与醉鬼纠缠,何况对方又是个女子,见颜歌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那掌柜便也大着胆子如打发瘟神一般推她离去,“客官想喝就明日再来吧!”
颜歌被他推开,也只好抚着木门向外走去,哪知脚下虚浮,竟被门框绊住,她顿时狠狠的摔在地上。
这一摔,酒也醒了大半,她月牙白的衣裙也沾满了灰尘,颜歌却仍不在意,只双手拄地勉强撑起身子。
这时,她的眼前却出现了一双绣着金龙的白靴。
颜歌歪着头道:“好眼熟的靴子,好像……是小戚的……”
顺着鞋履望上去,果然对上了戚行之深邃的目光,此时他绷紧的脸颊再无半丝往日温暖的笑意。
从没见过颜歌会变成如今这副这样,戚行之甚至不愿直视她的双眼,他别过头去,重重叹了口气,便蹲下身拂去颜歌衣角的灰尘,将她扶起来。
身后的掌柜见到戚行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忙提着衣摆走出柜台外,弯身敬畏的行礼,“小王爷!”
戚行之走上前将玉钗从那掌柜手中夺过,轻插在颜歌发髻上。那掌柜这才看出那喝醉的姑娘与小王爷交情不浅,顿时对刚才一时的贪念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