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十五 【先礼后兵】(1 / 1)
木屋后是杂草丛生的院落,戚行之和云栈慢步其中,潮湿的空气让人不自觉的憋闷。
沉默良久的戚行之终于开了口,“你怎么看待这事?”
云栈莞尔一笑,“你不是处理的很好?”
戚行之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众人都在不解的时候,却还是云栈最能了解他的心思。“昆吾密宗的大护法,应该与你武功相差不多。既然大护法也来了,那昆吾密宗所带的人马应该和我们一样多。”
早已听说昆吾密宗的大护法甚少露面,但他的地位却断然不可小觑,云栈略微在心中盘算了两方力量,便沉声道:“这样算来,就算我们和他们正面交锋,也会赢,但是会损失很多人,得不偿失。”
“两败俱伤后,就算赢了,最得意的仍是滇南诸部。他们利用昆吾密宗弱化了我们的力量,自己坐收渔利,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输了。”戚行之说到此处,抬手从袖中取出了刚刚洛沐然留下的琉璃坠,“何况,杨文还在他们手上。”
云栈望向那吊坠,眼神变得越发肯定,“失地可再夺,人心若丢了,就难再得了!杨文一定要救!这一天的时间,足够我们查明对方的情况。我们是要谋利,而不是斗狠,如今也是时候探探滇南诸部的意思。”
听了这番话,戚行之脸上再次扬起笑容,“你的一切行动要隐秘,咱们这些人里有奸细。”
云栈听罢,突然大笑道:“你不怕奸细是我么?”
戚行之悠然的闭目摇头,“你不会联合外人来害我,纵然你再恨我,也不会。”
他们总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云栈脸上的笑容显出一丝苦涩,“我去探探滇南诸部的信。”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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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临,颜歌路过正厅时碰见景阑珊抱膝坐在院中,只见她仰头望着纷繁闪烁的星空,神色萧索。
颜歌走过去安静的坐在她身边,陪她看星。
过了良久,阑珊才幽幽道:“怎么不讲话?”
颜歌微微一笑,“一个心情不好的人,其实只需要有人静静的陪着她。”她转身对阑珊道:“以前我就是这么陪着姑姑的,现在我也这么陪你。”
阑珊垂头轻呵着雨后的空气,“你觉不觉的云栈对你格外好?”
颜歌的笑容有些牵强,“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
阑珊长叹了口气, “只是觉得,缘分这东西很奇妙。”
颜歌顿时明白了阑珊的意思,她仰望头顶的璀璨星光,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悬崖初识的人。他总是那么冷漠,但仍旧无法掩盖他胸膛中燃烧的烈火。
分别了许多次,却终究被牵扯到了一起,冥冥之中,当真有所谓的宿命在指引彼此么!
颜歌缓缓垂下眼帘,她不可否认,当他为她青梅煮酒,伴她生死与共时,她的心里便产生了微妙的情愫。
可当她在铜镜中看到了他那根深蒂固的过往,她就明白,即使旁人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染指她的地位。
那个令人钦佩的纳普族女子,以生命刻下了对云栈最深的爱意,任何人都再无法入他的心。
“阑珊姐喜欢云栈吧。” 颜歌终究抬起头,眼中少了以往的简单,却多了份深邃。
“小歌儿果然很聪明,才入世一个多月,便学的像公子那般老成。”景阑珊没有否认,她轻叹了口气, “你既然这么聪明,也应该感受的到公子对你的那份关心。”
颜歌微笑着缓缓抬头,“小戚是个让人安心的人,他脸上总是挂着淡然自若的笑,只要你在他身边,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为你安排妥当。”
而在旁人的眼里,戚行之是要被仰望的。周围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永远看不到那一张面孔会无措。
阑珊重重的点点头,略有深意的望向颜歌,“公子是几乎完美的男人,颜歌你要珍惜。”
“缘分是这世上唯一不能强求的东西,我们左右不了什么,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颜歌站起身张开手臂拥抱着湿润的空气,在她心里,只要大家每日能无忧无虑的聚在一起,便已就足够了,她上前拉起阑珊的手笑道:“眼下这场大荒之行,才是最重要的。”
“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如今滇南的气候更让公子的身体吃不消,他没时间养病,我就只好尽全力做满那三分。”阑珊拉起颜歌向火房走去,“随我去为公子配副新药吧,这几日他一直操劳正事,连药都喝得少了,可是谁都不敢劝他。浮影大人可说了,也只有你的话才会在公子那奏效,他要我无论如何都要请动你。”
颜歌笑魇如花,“好,等你调配好了新药,我为他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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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戚的房门没有关,他却正少有的出神望向枝头的上弦月,直到颜歌端着药盏来到门上轻敲了三声,他才带着温润的笑容回过神,“你怎么来了。”
“这药还是温的,我加了蜜浆。”颜歌将药盏推到戚行之桌前。
戚行之接过药盏摇头无奈的一笑道:“说吧,有什么事?”
她每次送东西来找他,必然是有事相求,他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这次想请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颜歌熟稔的坐到小戚的桌旁。
戚行之端起药盏,眼中竟有些意外,“哦?”
“别总以为你猜得到所有人的心思,你未必猜的对我的。”颜歌眨眼笑道:“好好调养身子,剑冢的死士还都等着你呢。”
堂堂剑冢之主何曾被人如此嘱咐过,戚行之莞尔一笑,端起药盏喝了下去,“就听你的一次。”
颜歌这才放下心,咧开嘴露出洁白的贝齿。
平凡的容颜,出尘的气质,她却不知这抹简单的笑竟令杀人如麻的剑冢主人恍然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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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品茶话闲情,那边却身临险境。
九嶷族街道在夜间寂静的仿若一座死村,云栈等人在空荡的街道上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一名刚打听完消息的剑冢死士,终于耐不住这过分的宁静,低声开口道:“云爷,刚才村民都说,今晚九嶷族的族长正在家中宴请各族祭司,难得他们聚集在一处,不如回去叫上兄弟,今日咱们动手解决了他们?”
另一位死士斜了那人一眼, “你当各族大祭司都是吃白饭的?何况昆吾密宗在一旁虎视眈眈,哪两方先打,哪两方就会先输!”
云栈摇头笑了笑,“我们是去探口风,不是去打仗,总要先礼后兵。”
两名死士喉间滚动,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浮云被风推去,遮住了上弦月,更加漆黑的四周只余下昏暗的街灯,极目远望时,已依稀可见九嶷族族长的屋舍。
月黑风高,当真不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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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的大门前站着一排粗壮的汉子,各族的得力护卫全部被派到此处守着,院门正中的几名守卫身形尤其健硕,纵然是高大的云栈和他们相比也略显单薄。
这群人中为首的几个正是九嶷族的守卫,尚远远望到云栈三人时,那几人便一个个凶神恶煞起来,只交头接耳说了一堆异族语言,没一句能让人听懂。
云栈不急不慌的走到门前躬身一拜,“在下云栈,想拜见下九嶷族族长。”
领头的守卫用生疏的汉语问道:“有……请柬么?”
云栈摇摇头,剑冢的两名死士也只垂首静立在旁,并不多嘴插话。
那几名九嶷族的守卫见状,二话不说上前就要把云栈推走。哪知他们用力推了几下,面前的这个中原男子却仍在原地纹丝不动。
几人有些惊讶,手上加大了力气,又狠狠推了他几下,却只见云栈仍旧如钢钉般钉在地上。
这时他们来了脾气,卷起袖子,两人抬腿,一人环抱云栈的腰身,想将他整个扛起来,可任由这几个精壮的汉子折腾了半天,竟仍旧不能撼动他身影分毫。
面对一直平静如初的云栈,领头的守卫渐渐察觉出不妥,忙抬手喝住几名守卫,“住手!”
云栈这才拍了拍衣袖,走向领头的守卫,“麻烦大哥为我通传一声。”
那人转身对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便亲自进去禀报。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人就回来了,只见他恭敬的让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云栈等人进去。
微微颔首致谢,云栈便迈开大步径直踏入院中,直奔面前那亮若白昼的大厅。
如他所料,滇南诸部的祭司长老此时已经满满的坐在厅中,而那位坐在上方默默观察众人的老者,必定就是九嶷族族长。
九嶷族历代族长的名字都叫九嶷,意在提醒身为族长的人无比要时刻将全族放在心中。
那位年约四十的九嶷身行十分瘦削,他见到云栈也不惊讶,“公子找我有何事?”
云栈背手挺直背脊,“我只是来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云栈平淡的语气的好似在酒楼问价的食客,“九嶷族如何肯归我门下,滇南如何肯归我门下?”
“哈哈……”屋舍中笑声叠起,纵然是素来威严的大祭司们也都各自扬起轻蔑的笑意。
而云栈与九嶷却是唯一一直没有笑过的人。
“这个买卖,你觉得自己谈得起么?”九嶷脸颊微微抽动道。
云栈微微侧身,“滇南诸部虽各有所长,但滇南山川土地贫瘠不宜农耕,你们各族缺少物资,却还要拗着族群偏见争来斗去,到头来不过还是苦了一代代的族民。终日朝拜那个委蛇又有何用?它岂能让你们的子民衣食富足,安居乐业!”
“你这奸诈的中原人,竟敢侮辱我们的圣母委蛇!”一位长老愤怒的起身喝骂道。
云栈不理他,只将双眼紧盯着九嶷族族长,步步向前紧逼,“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滇南需要一个人来统一,你们不能再这样闭门造车,抛开门户之见广开商路,才能真正的富足强盛!”
“我们现在的日子也很好。”九嶷淡淡道。
云栈拂袖冷笑一声,“饥寒交迫,食粮稀少,衣不蔽体,这样的日子也算好么?
九嶷微微有些动心,他所言非虚,各部族争执不休,族民为此也吃了不少苦头,“就算要归顺,我们何不归顺大晋朝?为何要偏偏入你门下!”
云张神情略显惋惜的叹了口气,“因为大晋朝不会存在多久了。”
人群中有人冷笑着反驳,“小子,你不是要说你的门派可以称霸天下吧!”
云栈摇摇头,眼中的坚定却丝毫不减,“诸位都是通天晓地的人物,你们认为大晋朝的草包皇帝和剑冢的主人相争,谁能赢?”
在座的虽然久居深山,但剑冢之名,却几乎无人不晓,每一个人脸上的不屑和轻蔑都渐渐退怯。
九嶷脸颊微微抽动,“如果我不接受你的要求呢?”
云栈重重的叹了口气,眼角显出些许无奈,他转身望向身后的两名剑冢死士,“我刚才说过什么?”
两名剑冢死士眼中完全没有刚才的散漫,齐声回答:“先礼后兵!”
云栈淡笑着转身望向九嶷,“族长明白了?”
九嶷终究忍不住朗声大笑,“笑话!云公子不是要用三个人,灭了我们吧?”
云栈抱臂冷笑道:“我能杀了息湀,杀你们——又有何难!”坐在周遭的所有人听得此话几乎全部站起身来。
息湀!大苗族的上一任大祭司,他可是滇南最强的祭司之一,当年他被人刺杀的事迹早已震撼了整个滇南。如今那个年轻人竟然只有寥寥三人便敢直闯苦乐村,面对重强市中毫无惧色,这到底是怎样的气概!
然而众人却没察觉到,角落里隐着一位面蒙黑纱的祭司,她眼中的情绪却与旁人的愤怒和惊讶截然不同,那份仇恨浓烈的似隔着空气也足以将云栈绞碎。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杀意,云栈转身望去,然而那墙边的角落,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他只当自己是多虑了,便再度转身望向九嶷, “我只是个说客,剑冢的手段各位想必也有耳闻。无论如何,就算云某今天死在这里,诸位也不可能活着离开苦乐村,大祭司是各族的灵魂,我们只要派人登上你们族里的位置,一样可以掌控滇南。可那样又是何苦?不如诸位现下同意这个交易,你我双方也都省些力气,岂不是皆大欢喜。”
九嶷这才明白过来,虽然看上去是云栈一人身入虎穴,然而此时他们整个滇南诸部才是案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能耐。
剑冢的人各个都是高手,如今所带之人也必定会是精英,以他们的手段和能力,哪怕屠了整个苦乐村也并不稀奇!思忖此处,九嶷神情更为凝重,“你会给我们怎样的条件?”
云栈从怀中取出一张条约书交到九嶷手中,“这是主子开给各族的条件,族长请过目。”
九嶷接过后凝神仔细查看,原本满是忧虑的神情上凭添了几分欣喜,这条约上所列的条件对滇南诸部果然是不小的福祉,然而其中诸多要求虽古怪,却也并不过分。
九嶷权衡了片刻起身向云栈拱手道:“云公子请安坐稍等,我与各族商量一下。”
说罢九嶷便取了条约与各族长老祭司在一旁商讨,云栈点头默许坐在一旁等候,小厮奉上茶点,他却看都不看,无意中他再度瞥见了刚刚在角落里那名黑纱蒙面的女祭司,二人目光相接,他顿时感到寒意袭来,那样的仇恨竟让云栈浑身入堕冰窖。
这女子的面貌如此陌生,但为什么他总觉得在哪见过这样的眼神,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门外却再次传来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