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十三 【鸳鸯戏水】(1 / 1)
去往苦乐村的山路更加狭窄,这约莫百人的队伍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无边无际的山林之中缓慢向南行去。
出了大苗族,翻过重重曲折的山脉,这一路连续颠簸了几日,绕是受过训练的剑冢死士也各个面带倦意。
那白马上的颜歌却始终精神奕奕,她时不时的闭目感受天地间充沛的灵气,无论此时天空是日或月,都对她有着不小的获益。
人本源于自然,而她只要身处自然,就永远不会觉得累。
这一日,众人经过连日的奔行早已都十分疲惫,此时就连兔子老七也都无精打采的垂下了耳朵,唯独颜歌乐此不彼的在马背上悠着腿,“云栈,我们还要走多远?”
“翻过前面两座上,再行约莫百里,就能出滇南了。”云栈手执着酒壶,说罢昂首便引。
当烈酒入喉,人也竟精神很多。
“两座山?”颜歌放眼望去,那山脉横亘在前,遮挡住了视线。
这时怒翔的声音从竹辇之中传出,“休息片刻。”
云栈心知那个怒翔哪敢擅作主张,这肯定是戚行之的意思,便抬手安排众人稍微停顿休整。
戚行之撩开绸帘走出竹辇透气,阑珊也翻身下马,一双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望向云栈。
颜歌找了个大树坐下,准备饮些蜜露补充体力,然而她突然感受到身后的树干发出了轻微的摇晃,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扑扇着翅膀四散飞开,颜歌起身好奇的抬头望去,只见一条银环蛇正盘踞在树枝上,张开大口准备吞掉面前的雏鸟,雏鸟的母亲虽被那蛇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旧毫不退缩的张开翅膀挡住了自己的孩子。
几乎丝毫没有犹豫,颜歌咬紧牙关,抬脚踏上树干径直向上掠去,她的身体轻的仿若入云的南雁,几乎无需攀附任何枝干,便可扶摇而上。
那颗古树足足有几十丈之高,她却毫无停顿的直攀上了顶峰
这是戚行之见她第一次出手,然而这样的轻功足矣震撼素来泰然自若的他。
小戚端着药盏的手浑然一震,不!这已经不像是轻功,这已近乎飞翔!
颜歌纵声一跃,踏上了纤细的树枝,然而那枝条也只是微微下沉。
此时盘踞的银蛇转过蛇头,凌厉的眼神透漏着对这个打扰它捕食之人的强烈不满。
然而与此同时,颜歌却吃惊的蹙起了眉头,“是你!”这蛇不正是前几日她清晨吐纳时所见的银环蛇。
银蛇抛下身后雏鸟,高傲的直起半个身子,“你要救那两只鸟?”
颜歌点点头,手上暗暗凝聚了灵力。
意念相通之时,小银蛇也读懂了她的想法,颜歌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空灵的声音,“弱肉强食,不吃它,我会饿死的。”
是,她只想过一味的帮忙,却没想过那本就是自然循环,她救了鸟,那银蛇便要饿死。
此时树下的众人却早已膛目结舌,也没见那顾颜歌开口讲话,可这一人一蛇在树上却像在交谈一般。
怒翔揉了揉眼睛,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难不成比族里的大祭司还厉害!
戚行之却始终凝眉不语,对颜歌的身份他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只是迟迟不能确定,然而眼下看来,他的推测并没有错,这个女子,必然和缥缈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银蛇不再搭理颜歌,扭过头用蛇尾扫开阻挡她的母鸟,一张口便将雏鸟吞下,这一切几乎在一瞬间发生,当颜歌反应过来时,那只雏鸟已经进了银蛇的胃腹中。
她心中不由得溢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怒,猛的抽出观天箫,直指银环蛇,“你太残忍了!”
银环蛇却不恼,只缓缓向树下爬去,“你是半仙之躯的活死人,我只是山间的银环蛇,我打不过你,你愿杀便杀吧。”
“半仙之躯的活死人?”颜歌微微一怔,当她再想询问时,却已经寻不到银环蛇的影子。
弱肉强食,生死循环。
云栈也曾说过力量才是乱世中最可靠的保障,颜歌脑海中以往的想法瞬间被颠覆,她本是容不得杀戮的,现下看来,到底什么是对的?
云栈却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个原本简单的山间女子已经开始变得复杂了,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处处美丽,若要生存便要付出代价。
颜歌身子轻旋,径直从树上翻身跃下,这高达数十丈的距离,寻常之人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景阑珊惊呼而出,“小心。”
然而铺满落叶的泥土只是微微轻陷,颜歌便稳稳踏在地上,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弯曲。
戚行之“唰”的站起身,这个她曾经熟悉的女孩到底是谁!纵然她是缥缈城教出的弟子,这样的轻功已经违背了自然应有的常理,纵然他驰骋江湖十余年,也前所未见。
颜歌却对众人的侧目毫不在乎,只垂头一人独坐在树下,入世越深,她便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更加残忍和可怕,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远不是昔日在琅峫山所感受到的世界了。
***
再度连行了三日的路程,大苗族的一行人总算出了滇南的地界,此时日已西沉,临近黄昏,戚行之却在刚出了滇南地界不远的山林之中,号令整个队伍停下。
竹辇之中,怒翔不解的垂头问道:“主子,现下已离苦乐村不远,为何停而不前?”
戚行之缓缓睁开双眼,“怒翔,你照旧去苦乐村准备朝拜委蛇一事,就当从未碰见过我,咱们就在此处分道扬镳。”
怒翔还待想问些什么,却在戚行之凌厉的眼神下止住了嘴边的话。
这风神俊秀的公子总让人有着无形的压迫感,令怒翔觉得喘不过气,如今,各走各路也是好事,他又何必再多问!
想到此处怒翔恭敬的点头,“这几日各部族都会陆续抵达苦乐村,准备朝拜一事,那怒翔也就先行去了,好在那里恭候主子大驾!”
戚行之坦然一笑,道了声好,便弯身踏出竹辇。
云栈抬手向剑冢的二十名死士打了个手势,众勇士得令,便与大苗族的祭司队伍分开,化为两排站在了截然相反的一侧,景阑珊也抬手拉着颜歌退到了云栈身旁。
戚行之回身对怒翔道:“走吧!但大祭司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怒翔身子微微一抖,忙俯首称是,随即起身向众人拱手拜别,便转身回到了竹辇之中。
浩浩荡荡的朝拜队伍继续破开杂草向前行去,片刻间,便隐在茂密的山林之后了。
戚行之环顾四周,此处也算山林间的一处空地,虽然周围偶尔发出几声鸟兽的声响,却因了茂密的丛林遮盖,而变得异常隐蔽,“搭营扎寨,咱们在这住上几日。”
眼见剑冢的二十余人在片刻间便搭起了营地,颜歌有些不解道:“咱们不去大荒了?”
戚行之微笑着望向怒翔离去的方向,“我们在等一个人,等他来了,这路才好继续走。”
颜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时阑珊也凑到云栈身边问道:“不是要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么,怎么已经到门口了却不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主子在等螳螂呢。”云栈望向戚行之,淡淡道。
螳螂?阑珊呢喃着,赫然明白过来,“他在等昆吾密宗的人现身?”
“正是,浮影他们已经在苦乐村有些时日了,却仍旧没听到昆吾密宗的消息,所以咱们也不能出现。”
颜歌听到二人对话,便忍不住插嘴道:“这就是兵法中所说的‘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
云栈眼中露出赞许的神情,“你还懂兵法?”
“董家村里说书的先生讲过,我没事就去听的。”
阑珊熟谙药理,却不懂兵法,但她却看得出每一次云栈和颜歌说话,眼神都隐含着一种由心底而发的笑意,她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想再听二人说下去,女医者猛然站起身向树丛中走去,“我去走走。”
“你一人不安全。”颜歌几乎和云栈同时脱口而出。
而颜歌此时联想起阑珊之前的反应,才意识问题的所在。
难不成,就连景姐姐,也对眼前这个男人动了情?
“不用了,我能保护自己,正巧看看山间有没有什么珍贵的草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阑珊再也不想回望二人半眼,转身便跃入了树丛。
篝火在黑暗的山林之中十分耀眼,但随着步伐远去,火光仍旧被漫无边际的暗夜吞噬。
景阑珊常年流浪在外,自是懂得如何生存自保,为防止迷路,她沿途撒下自己特质的驱虫粉,刺鼻的味道使得蛇虫鼠蚁全部退到一边,忽闻前方有隐隐的水声传来,阑珊加快了脚步向水边寻去。
破开茂密的树林,显现在眼前的是沉寂的水潭,潭水清澈的连一条鱼儿都没有,纵只是透着月光也依稀可见池底的石子。
至静至美的景致总能让人繁杂的心绪平静,阑珊就这样坐在水潭边脱去鞋袜,将纤细的小腿放入水中。
然而当潭水的宁静被层层水波打破,粼粼光影间她却仿佛看到了云栈的脸。
他是第一个与自己出生入死的男人吧,自从在幽骨江中见了那样坚毅和隐忍的人。
云栈这个名字便莫名其妙的刻在了心里。
阑珊一时郁结,便对着平静的潭水吐出心中的不快,“早知那日就不该救你,免得天天见了我只有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随手抓起一块石子砸向水潭正中,“你这个木头又有什么号,到现在心里怕是连我的影子都没有!”咚咚声不断响起,阑珊一连向水里扔了大把的石子。
话说出来,心里也舒坦许多,阑珊起身扬起手臂,拥抱着月夜下清新的空气,脸上终究浮出了久违的微笑。
这几日连续赶路,她的身上已被汗水沁透,如今即然偶然找到了一个如此清澈的潭水,倒不如好好沐浴一番。
阑珊想到此处便抬指摸向腰间缎带,一层黄纱褪去,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陌生男子浑厚的声音,“姑娘要想和洛某鸳鸯戏水的话,我可却之不恭了!”
景阑珊哪层想过这深山老林夜半十分还会有人,惊讶的抬手穿上衣裳,“哪来的无赖!”
水潭旁垒砌的高石挡住了月光,那里漆黑一片。
然而就在那个死角,缓缓现出一个□□上身的男子,他黝黑的皮肤衬得身躯更为强健,“我酉时便在此处沐浴了。”他淌着水走向岸边拿起扔在地上的衣服,似笑非笑的回身望向阑珊,“倒是姑娘,莫名其妙的跑到这来,偷看在下洗澡。”
“谁稀罕看你这无赖!”景阑珊使劲晃了晃脑袋,竟恨不得立刻将面前这混蛋五马分尸,她十指在腰间一晃,顿时数十道金针便向那人飞射而出。
男子双手起落间,却将金针尽数收至掌中,此时月光正巧透过云雾映出他脸颊的轮廓,那俊秀儒雅的眉宇间隐约却透着股邪气,“十八枚金针打我十八处大穴,姑娘拿捏的这么准,该是个行医的。”
对方几招就将她的银针全部接下,想来必定并非常人,景阑珊压住怒火,挑起下巴道:“看装束你绝不是滇南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
“姑娘也不是滇南诸部的人啊!而我来这,兴许就是为了遇见你。”那男子说罢竟昂首望着月空哈哈大笑起来,竟有份蔑视世俗的疏狂。
阑珊眼中满是不屑,冷冷别过头,“原来不过是一个只会油嘴滑舌的无赖!”
男子一件件穿起衣裳,话语中却满是道不明的意趣,“别总叫无赖,在下有名有姓,洛沐然。”
景阑珊身体陡然僵直,眼中竟渐渐布满了杀意,“你姓洛?”
沐然自顾的颔首,“姓洛。”
未料到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竟似突然变成了地狱修罗,景阑珊顺着潭边飞身掠过,抬手一掌便重重的打向他。
洛沐然微微一怔,他又没对她做什么,只是调侃几句,不至于动手吧!
但此时已由不得他多想,对方的拳脚呼啸着到了眼前,其中还夹杂着银针密密麻麻的飞射而来,他不得不还手。
但似乎有意不想伤她,洛沐然始终没有尽全力,他抬手抓住阑珊的手腕,不解的问道:“姓洛的和你有仇不成!”
景阑珊咬牙狠狠道:“不共戴天!”话音未落又是横腿一扫直踢向洛沐然的下盘。
这无赖偏偏出现的如此不是时候,出言调戏也就罢了,他居然还姓洛!
洛沐然却深感无辜,他心道面前这女人疯了不成,怎么兜头盖脸都是不要命的架势,“看上去娇柔可爱,怎么如此凶悍!”
一听此话景阑珊更是怒火中烧,挥拳直打向洛沐然心口。
然而这一次他却不躲了,挺直胸膛硬受了她一拳。
阑珊终日研习医术,本就不擅拳脚,然而毕竟纵横江湖多年,武功底子自是不弱,却没想这一拳打下去,洛沐然竟纹丝不动。
景阑珊抬眼一望,竟看到他深邃的目光中闪现出了若隐若现的莫名笑意,“姑娘这么喜欢和我打,我们就鸳鸯戏水的打个够。”
此话一出,还没等阑珊反应过来,洛沐然一把扭过她的手,向她脚下一拌。
阑珊顺势倾倒的身子陡然被洛沐然拦腰抱住,朦胧夜色下,他紧揽着怀中之人向一旁的潭中微倾,二人顿时伴随着飞溅的水花向水中跌去。
“你混……”阑珊还未能将话说完,口鼻便淹没在清澈的潭水下。
随着二人重重栽入水潭正中,水花哗的一声当空炸开,就如碎珠扬洒,溢满当空。
***
营地之中,夜幕刚落,众人便都各自回到帐中休息。
云栈刚刚安排完守夜的人马,便被颜歌一把拉住,“阑珊这么久都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云栈皱眉望向四周,此处已经临近大荒,但毕竟还是滇南境内,那个女孩虽然久在江湖历练,但也难保不出岔子。
刚才诸多事宜需要安排,他着实没有顾及上这事,云栈从一旁取下火把,“我去找她。”
“我和一起去!”颜歌也不退让。
云栈凝望了女孩一眼,转身跟守夜的死士交代了声,便举着火把同颜歌向阑珊离去的地方寻去。
虽然阑珊留下的药剂铺洒了许久,但颜歌灵敏的嗅觉仍旧闻出了端倪,她蹲下身察看地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驱虫粉,“这东西应该是阑珊留下的,我们顺着这个找。”山林虽大,但若有这个引路,一切便好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