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〇一 【出行滇南】(1 / 1)
夜深之时,似乎连蝉鸣也都渐渐窸窣的小去,万物都随着黑夜的来临而沉睡了下去,静逸的屋中点着一只昏黄的烛火。
“咚咚”突兀的敲门声在此刻想起,扰乱了原本沉淀已久的空气。
云栈抱着酒坛,拉开房门正对上公子戚深邃的眸子,他脚步虚浮的晃着身子走回桌前,“大哥深夜到访,有事么?”
淡淡扫了满桌歪斜的酒坛,公子戚手握着一瓶伤药走到桌前,“这是岭南最新进贡的伤药。”
“多谢,我会注意调养身体,不会耽误大哥的大荒之行。”每一次他执行任务回来,公子戚都会送来大量珍贵的药物。
可一旦身体受损,再多稀世奇珍又怎能修补成原来的样子,就好比情谊一般。
“相比大荒,你的命更重要。”
“说这样的话,怕是大哥自己也不会信吧。”云栈接过药瓶随手放入柜中。
他为了得天下,什么都舍得下,何况是他!
公子戚缓缓坐在桌前,对云栈的话至若未闻,“这一次,想要什么?”
每一次执行完重要的任务,他都会无条件的答应他的一个要求。
云栈莞尔一笑,举着酒坛醉醺醺的站起身,“我要——颜歌。”
熏天酒气袭来,公子戚深邃的眼中散发着冰冷的寒意,“我只当此话是个玩笑,不想再听第二遍。”
云栈垂头笑道:“我是要她远离滇南,远离大荒,更远离剑冢。”
公子戚淡淡挑眉,“你为何如此紧张她的事?”
“不想见你又毁了一个好好的人。”云栈毫不退缩,双眼望向公子戚深邃的双眼,“然后把她变成剑冢的工具。”
二人鼻尖相抵,毫不退让,紧张的空气顿时弥漫开来。
公子戚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向外走去,“你大可放心,她不会变成工具。”
云栈直起身,“相信那个锦盒已经在大哥手中了。”他犹记得重伤昏迷之前锦盒一直贴身藏在胸口,自从醒来后,那锦盒便不见了,他没问起,却也知道这定然是被公子戚取走了。
公子戚敛住脚步,头也不回道:“你看过锦盒中的东西了。”
云栈无辜的摊手道:“大哥未曾允许,我又怎敢擅做主张?”
公子戚冷笑一声,便大步离开,再不做半刻停留。
***
二十天的时间转眼便去,这些时日公子戚与颜歌间的距离也逐渐拉近,虽然剑冢门规森严,没人敢说主上的闲话,但众人也都看得出主子对这个不知来历的山间女子极不寻常。
相反自从当日与公子戚在大堂之内起了争执,云栈近日一直在房中养伤,只是偶尔在院落中活动筋骨。倒是新入门的景阑珊常常去为他换药施针,在这位小医仙的悉心照料下,云栈的伤势顺利恢复了八成。
转眼间便到了临行前夕,夜淡星稀,众人吃过晚饭便早早回房准备休息。
云栈犹向往常一般手捧书卷斜靠在床榻上休息,这是他门前的雕花木框上悄悄的探出了一个脑袋,这些天云栈见了她都彬彬有礼的,颜歌自知前几日惹的他不开心,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
兔子老七见主人趴在门边出神,便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一同耷拉在门框旁。
感觉到门口晃动的影子,云栈坐起身,“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颜歌抱着兔子老七小心翼翼的走到桌边,“伤都好了吧?”
云栈默然点头,“好了。”
“我知道你是好意,其实小戚也是好人,你们都……”
云栈抬首阻住了顾颜歌的话,“顾姑娘若想和我谈他,还是免了。”
颜歌只得将嘴边的话咽回,眨巴着眼睛问道:“大荒就那么可怕?”
“那被称为:神遗留在人间的炼狱,进去的人,没有能走出来的。”云栈望着颜歌满是歉意的表情,终究不在紧绷脸颊,轻叹道:“对于常人如此,你不是常人,也许会是例外。”
颜歌见他不再冰冷以对,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还真担心你一直不肯理我,那以后可就没有人为我煮青梅酒喝了。”
事实上云栈何曾真的怪过她,他摇头苦笑,“若入江湖,没有人可以一直保护你左右,你自己要千万小心。”
颜歌点点头,好似明白,事实上她根本不懂前路将迎来怎样的凶险。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云栈脸色一凛冷冷喝道:“谁。”
“禀报云爷,属下奉公子之命给顾姑娘送来一样东西。”一名侍从手捧着一个小箱子垂首走到门前。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颜歌说罢好奇的望向那雕工精美的古藤小箱,“这是什么东西。”
侍从回报:“公子说‘姑娘此时必定还未休息,若不在卧房内……便就是在云爷这里。’”说罢他走入屋内将铁箱放在桌上,“公子还说‘这东西姑娘看过便会明白。’”
云栈莞尔一笑举起茶杯,“他到什么都算的清楚。”
话说间颜歌已经打开了箱盖,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室内顿时芬芳一片。姹紫嫣红的花瓣纷纷在箱子叠满,周遭所有的颜色在它的映衬下都显得格外苍白。
纵然看惯了花鸟青山的颜歌,也不由得倒呵一声。
侍从恭顺的垂首道:“箱底藏有景阑珊配置的冰片药物,可以使这些花瓣不枯萎。公子说了‘因为滇南多蛊毒,花草怕也不干净,特意备了这些花瓣和蜜浆给顾姑娘享用。”
顾颜歌轻抚着花瓣,这香气已经足够让她沉醉的说不出话,这时兔子老七的两个耳朵也从旁探了出来,它用鼻子嗅了嗅满室的花香,红红的眼睛更瞪得溜圆。
那侍从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抬首道:“公子也为姑娘的兔子预备好了吃食,等明日上路会命人一同送入马车中。”
公子戚所带来的温暖和关心似乎无处不在,颜歌轻轻扣上藤箱对侍从道:“代我谢谢他。”
云栈始终一言不发的静静品茶,此时见那侍从再无话说,便放下茶盏冷冷道:“若没事就下去吧。”
侍从听出对方语气中明显的不耐,忙识趣的躬身向门外退去,“属下告退。”
颜歌此时早已看出云栈和公子戚有些不合,虽然她并不知道其中原因,却也谨慎的在此时尽量避免再提此事,便拄着胳膊倚在桌旁问云栈,“听说你去过滇南,那里是什么样的?”
云栈抿着清茶怀望南方,将那神秘的南疆娓娓道来,“滇南山路险峻、崎岖难行,水流更是处处汹涌澎湃,再加上气候湿热,多蛇虫鼠蚁。
当地诸族纷乱,以苗族大寨为主,还有侗族、傈僳族、纳普族等,各民族和部落错落分布在山间,之间互不干涉,并且一向十分排外。
苗疆诸部表面看上去一派安稳和睦的景象,但内里纷争不断,若不是因此使得他们实力削弱,以诸部的能力恐怕早已称雄南部。
各民族信仰都不同,但大致分为三种……”
红烛静静燃烧,二人终于得以像昔日在琅峫山那般闲话月下,直至夜正浓,月高挂,云栈才送颜歌离开。
过了子时,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众人也即将踏上新的路途。
***
若要南下而行前往传说中的——大荒泽狱,首先要经过的便是滇南众山。
公子戚深知滇南部族排外,倘若所带人马过多,不但会打草惊蛇引起敌方怀疑,还会使得得各族不满,于是决定兵分两路而行。
一队人由忠心耿耿的浮影带领,连同楚九骏和剑冢的二十名死士,自南部山脉绕行去滇南后方的大荒,由此也可顺路查探昆吾密宗的消息,较为安全。有处事谨慎沉稳的浮影约束,楚九骏反倒不得不为剑冢尽心办事。
而其余人马则化为最后一队,由公子戚亲自带领,穿过“苦蝉谷”,直入滇南,前往大荒。这条路需穿过南疆,自是凶险万分。但好在由剑冢主人坐镇,便也稳妥许多。
众人准备清晨出发,一行约莫四十人。
***
清晨的露珠从叶上滑落,日头刚好爬过山峰,将光芒投进院落。
此时大厅中早已整齐的列成两队,分别以云栈和浮影为首。
唯有顾颜歌怀抱着兔子坐在大厅的角落,她笑意满满的看着众人,虽然并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只要事情不威胁到琅峫山,她也懒得多问。
公子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对身边的浮影点头示意开始。
浮影转身对众人大声宣布:“你们的分组应该都清楚了,此行虽凶险万分,但是我与主子会和你们排除万难,共同进退!你们当中都是剑冢的精英,带着剑冢的脸面,要记住:天下没有我剑冢勇士不敢去的地方!”
每一位死士皆面如磐石,神情肃穆的齐声道:“是!”
这声响之大,震得瓦片都微微抖动。却引得角落里那身穿月牙白衣衫的女子“噗”的一声轻笑。
饶是颜歌声音极轻,却仍旧引起浮影的不满,他冷冷的扫了颜歌一眼:对这个女子他就是没有好感,主子从来没对谁如此好过。哪怕是与他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钟离小姐也不例外!
如今这来历不明的顾颜歌偏偏出现在进军大荒的关键时刻,也不知是福星还是祸水!
颜歌识趣的捂着嘴巴,心想:不就是过几个寨子,去一趟沼泽地,怎么所有人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公子戚却毫不介意此事,只悠然的品着手中香茗。
景阑珊起身向众人道:“我行医多年,对蛊毒巫术也略知一二,在启程前我需得将蛊毒的防范之法告诉大家,诸位务必要谨记在心。”
滇南蛊毒素来令人闻风丧胆,远居深山的颜歌也略有耳闻,听到此处,她也不由的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兔子老七更是学着主人模样把耳朵支出老长。
“蛊虫喜净,凡屋内异常整洁干净之人,八成是养蛊之人;茶水饭菜也不能大意,每顿饭前先吃蒜头,有蛊必吐,主人不想被牵连,自然不会下蛊。若你们由饭酒中蛊,将分外难治,所以吃的咱们自备,酒也绝不可饮!”
随后阑珊从身后取出一个布袋,“这里是凫茈,俗称地栗,我已将它们晒干为末,你们每天早上空腹用滚汤服用二钱的计量,若被养蛊之人靠近,或可免害。”说罢景阑珊将那布袋打开,将黄纸包好的凫茈粉,分发给每个人。
见一切妥当,公子戚放下茶盏起身道:“我们总共四十二个人去,到最后我也会让这四十二个人回来。”
淡淡的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众人眼中皆露出了钦佩的目光,躬身道:“誓死效忠主子!”唯独云栈,始终漠然的站在前方,从头到尾未置一词。
公子戚双眼扫过众人,随即将目光定在正南方,淡淡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出发。
***
一路南下而去,沿途山水迤逦、物产丰富。颜歌初入世俗,见到什么都觉得十分新鲜,终日欣喜不已。
剑冢的人素来纪律严明,不苟言笑,如今因了这个女子,冰冷的队伍之中也充满了生气。
“主子,向导说,过了这山洞前方就是苦蝉谷!”前方的探子转身汇报。
公子戚扫了那向导一眼,他粗布包头,看上去也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此时正回头望向自己。年轻的少年主人抬眼望向前方,茂密的枝叶覆盖了整座深山,但是依稀仍能望见前方漆黑的山洞,“走吧。”
一行二十二人拉开了长长的马队,向那山洞缓缓走去。
苦蝉谷,原名苦禅谷,传闻是一位印度高僧步行至中原,来到此处时周身无食无水,导致体力不支。高僧自知难以活着离开,便立地参禅,直至圆寂成佛,随后此处便称为苦禅谷。
可是不久之后,也不知是何缘故,此处渐渐蝉虫遍布,终日蝉鸣不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苦蝉谷”。
过了苦蝉谷就算正式进入滇南了,这些民族久居深山,生活习惯与中原大不相同,山民大多淳朴,更是不愿与外人来往。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悉悉索索”的蝉鸣声也传入耳朵,那声响越来越大,轰鸣的人头皮发麻。
众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唯独颜歌仍旧在马背上荡着双腿,全然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
阑珊垂头取出一支镂空的香炉,那炉中烟雾淼淼升起,散发出奇特的香气。树叶上的蛇虫鼠蚁闻到这种香气,都厌恶的退向一旁。
颜歌“嗖”的一下在白马上坐直了身子,好奇的望向阑珊手中的香炉,“这里面烧的是什么,还有驱虫的功效?”
景阑珊笑道:“我调配了些山艾和雄黄在檀木中,万物相生相克,它们自然不喜欢。”
兔子老七却并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它从颜歌腰间的布袋里探出鼻子嗅了嗅,随即摇摇头。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苦蝉谷前,这山洞足有百余米长,纵然只在洞口,亦能感觉到里面的潮湿和阴冷。
透过光线依稀能望见山洞尽头的绿树,洞中杂草丛生,隐约传来蝉鸣之声。
向导和探路的剑冢勇士率先走了进去,众人随后跟入。
马蹄抬落之间踩得地上的枯枝咔咔作响,一入山洞之中,蝉鸣之声便在耳边轰然炸开,满脑皆是“吱吱吱”的声音。
众人心中暗暗称奇,此处仿佛一个巨大的蚕蛹,洞内宽广开阔,将人包裹在其中,哪怕是轻柔的呼吸,也会在洞中不停的回荡开来。二十余人踏入山洞,一时间怪响不绝于耳,十分诡异。
颜歌好奇的抬起头,睁大双眼望向四周。她自幼修习仙术灵识,目力耳力皆比常人好上几十倍,如今借着昏暗的光线,她隐约望见洞顶有东西在动,颜歌昂首望了半天,也难以认出那庞然大物的轮廓,不由得抬手指向上方,“那是什么?”
这四个字在在洞中不断回荡,众人也都顺着她的指尖向上看去,可上方漆黑一片,难望端倪。
这二十余人的功夫本都是上乘,任何移动应该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可这山洞之中蝉鸣纷乱,绕乱了众人的听力,才使他们未能发现上方的东西。
公子戚缓缓眯起双眼,他感到上方有一个庞然大物在移动中带动着空气的变化,而那东西绝对不是细小的蝉。
云栈毫不犹豫,抬首自马背上取出一枚火折子用力抛向上空,火光所到之处,阴霾被一扫而光,虽然只是筱忽的一瞬,却足够令众人看清那东西。
那是一只长约五尺的巨大蜘蛛,它将八只毛绒绒的腿盘踞在洞顶,头腹背上总共有八只眼睛冷冷的扫视着下方的人,好似看待即将入口的猎物一般。
“八角巨蛛!怎么这么倒霉!”向导惊呼而出,随即双腿一软转身便要跑,“快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