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 【前路漫漫】(1 / 1)
院落之中安静的只余虫鸟的鸣叫。
公子戚抬手侍弄着花草,头也不回道,“此处没有外人,景姑娘大可上前说话。”
“你不只是个病人,还是个厉害的病人。”景阑珊从小径尽头的花丛后缓缓走出,“如此耳力,可不是寻常饭庄老板能有的。”
公子戚嘴角的微笑和煦温暖,“姑娘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
“公子身边都非寻常人,云栈也好,浮影也罢,皆都舍命追随。纵使是那日公子的坐骑,也能入狼群而不惊,绝非一般马种。”这几日相处下来,阑珊也已对公子戚了解一二,“公子虽然身子不好,可心中大志,怕是少有人及。”
“姑娘好奇心太重,会害了自己。”公子戚缓缓转身,望向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医者。
“我不是好奇,是想做公子的追随者之一。”景阑珊抬起漆黑的眼眸,望向那深不见底的瞳孔。
“悬壶济世,受人敬仰,不是挺好?”为医者,大多喜欢逍遥自在,不愿被人束缚。公子戚又怎会不知此理?
景阑珊既然反其道而行,必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的敌人太强大,我自己对付不了。”景阑珊缓缓握紧拳头。她自幼孤身一人在江湖闯荡,母女受尽疾苦,二十年的悲苦都是拜此人所赐,她一人势单力孤,如何能撼动那棵苍天大树。
“敌人是谁?”
提到这个名字,景阑珊缓缓眯起双眼,“洛无天。”
“原来是昆吾密宗的宗主。”公子戚并不惊讶,景阑珊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声,能让她逼不得已要借助他人力量方可成事,此人定不寻常。“
见公子戚听闻此人,仍旧面不改色,景阑珊深知自己没有看错人,“公子果然不凡!”
公子戚径自摆弄花草,好似如今所说的不过是家常闲话,“因何事结仇?”
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是不能欺瞒,景阑珊的眼睛竟变得有些红肿,“是他毁我母亲容貌,让她受尽唾弃,二十年来不见天日。是他赶尽杀绝,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我学医是为救母,学武是为了亲手杀他。”
“昆吾密宗是西南的百年宗派,以我一人之力绝难妄想成事,唯有公子这样的人,方能助我报仇。”景阑珊说到此处,缓缓垂下头去,等待公子戚的答复。
公子戚望向景阑珊的眉眼,她虽谈不上倾国之姿,却也算是清秀可人,她的母亲定也是个美人。
只可惜,世事无常,上一辈的恩怨纠缠,竟拖到后辈身上。
“景姑娘何以如此肯定我能为你报仇?”
景阑珊抬首,“因为昆吾密宗不只是我的敌人,也是公子的敌人。”
“咔嚓”公子戚折断了手中的花枝,“姑娘好像知道了些你不该知道的事。”他终究抬头望向竟阑珊。
逼人的气息顿时袭来,树上鸣叫的幼鸟也止住了呼声,阑珊顿觉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毕竟在江湖漂泊二十年,经过这几日时间,关于这一行人的来历景阑珊早已查处些许端倪。如今她绝不能退缩,景阑珊终究向前迈出一步,“只有剑冢才能与昆吾密宗抗衡。”
“呼”的一声劲风袭来,景阑珊纤细的脖颈便已被公子戚牢牢握在掌中,而她摸向腰间银针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
公子戚仍面带笑意,“姑娘不该查我的事。”若非因为云栈一事令他来到咸阴山,景阑珊根本不可能接触的到他。
“原本我只是……猜测,却没想……公子……果然是剑冢……的人。”
公子戚微微加力,纵然是行医已久的阑珊也断然想不到一个看似大限将至的病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她深知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如果公子戚不肯收她,必会杀她灭口。
阑珊捂着被掐痛的咽喉,艰难道:“我只一心想追随公子,愿尽毕生所学……效忠剑冢…望成全。”
剑冢之名江湖中无人不晓,它以杀手死士组成,内部皆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成群高手,是十余年前刚刚崛起的帮派。历史虽不久远,但短短数年间,它的势力便不断从昭陵蔓延开来,曾与剑冢为敌的人无一得以保全。
如今在整个九州大陆的南方,剑冢早可称霸一方,它与昆吾密宗、滇南苗疆诸部,三方形成掎角之势。
这个组织素来神秘莫测,眼线广布天下,如果有人胆敢与它为敌,不出七日,他的尸体便会被高挂城楼。
公子戚静望了景阑珊片刻,猛然松开手掌将脸别向一旁,“入了剑冢,绝无回头的余地,景姑娘还要坚持么?”
景阑珊大口喘着粗气,短短一瞬她却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咳咳!此心……不悔。”
公子戚敛去笑容,“昆吾密宗早晚必亡,但决不是现在。”说罢他转身一字一顿道:“你若因个人仇怨,耽误剑冢大计,我决不饶你。”
阑珊站直身子苦笑道:“公子放心,二十年都等了,再等些时候又如何。”
公子戚眼中杀意这才渐渐抚平,“你暂归浮影手下,随后我会交代。”
景阑珊此时才松了口气,这一关她总算平安度过。手中无意触碰到了腰间的锦囊,这是那日她离开幽冥鬼蜮时柴婆交给她的。
当日离开结界时她便已拆开查看,锦囊中只有柴婆写下的一句话“若想寻青衣圣手。跟随顾颜歌或有一线希望。”
顾青云又与顾颜歌有何关系,为何要跟着她才有希望?阑珊心中虽有千般疑惑,却再也没机会去询问柴婆,但无论如何她为解母亲所中之毒,务必要找到青衣圣手。
想到此处,阑珊望向颜歌刚刚离去的方向,“颜歌她……过些日子就走了吧。”
看出了景阑珊的心思,公子戚笑问道:“你不想她走?”
阑珊略微犹豫了一瞬,却终究道:“公子肺病已久,蜜浆对公子的病,有好处。”
此话一语双关,公子戚又怎会不明白,他却只淡望着远处小径,“她会留下来的。”
他不愠不火,总是这样一副淡淡的神态。但也是这样的安然自若,让靠近的人惧怕。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奇迹。
阑珊缓缓垂下头:颜歌,就让我自私一次吧,没有告诉公子戚真正的理由,也算是对你的一点维护。
***
数日来,众人都径自调养身子,并无任何大事发生。
坐在正厅中央的公子戚微闭双目问道:“云栈的伤还有多久能恢复。”
景阑珊微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答道:“别处的伤势都已康复,唯有后心那处剑伤至少还要四十日。”
公子戚向南方望去,二十天后就要动身去大荒,今日线报说:委蛇会在下月的月末出现, “再快些,我们只有二十时间。”机会难得,他不想错过。
景阑珊听得此言,着实为难,“他伤了元气,二十日最多恢复到八成,不能再宽限十日?”
“二十日之后,我们要启程去大荒泽狱。”公子戚缓缓起身,“委蛇即将出现,昆吾密宗也会参合此事。”
大荒?那是什么地方?
上古遗地,凶险万分,又在滇南这道屏障的尽头,人们只听说过,却从没见过。这一路何等凶险,自不用说。
但听到昆吾密宗四字,阑珊的眸子不由得一亮,这次即使不能报仇,重创他们也是好的。
公子戚看出她的心思,缓缓道:“去吧,尽力便可,我心中有数。”
景阑珊应了声,正准备退出大厅,便感觉有人从身边一晃而过,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颜歌。
她此时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短衫,及膝的淡紫色短裙直垂到刺绣着浅紫色图腾的白色布靴上方。
那绣线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柔光,加上颜歌步子轻灵,一步步走来时仿若塌在云端轻舞的仙子般。
她笑着公子戚身前转了个圈,“你送的衣裳真好看。”
“还合身?”
颜歌点点头挑眉道:“你如此用心良苦,不会别有所求吧?”
公子戚莞尔一笑,平日眼中的戒备和压抑顿时一扫而空,“上次你送来的蜜浆我已经喝完了,好像有些效果,便想再朝你要些。”
“好说,我早备齐了放在屋里,一会就给你送去。”
“我让浮影去……”公子戚刚刚开口,就被顾颜歌打断。
“免了,我可不想见他,每次见我都要皱个眉头 ,好像我要谋杀你一样。”颜歌憋闷的摇摇手。
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她袖子里探了出来,睁着通红的眼睛望向公子戚。
“哪抓的兔子?”颜歌进门时,他便已发现她袖中藏着东西,只是一直没有说破。
“是它自己找上我的,然后就赖着不走了。”颜歌将雪白的兔子从袖中拖出,那兔子也不怕人,干脆昂头趴在了顾颜歌怀里。
“取个名字?”
颜歌捏着兔子的长耳冲它大喊:“记住了,你以后就叫老七。”
兔子被震得周身发抖,不快的用后腿蹬向颜歌。
女孩却一脸得意的抬眼望向公子戚,“怎样,如此还和你的名字登对。”
公子戚笑了笑,也不反驳。
颜歌自从知道他叫公子戚,便说公子公子的叫着别扭,硬要叫他小戚。既然她喜欢,他也就索性随她。如此一来浮影等人自是不愿意,所以天天一见到顾颜歌就是横眉冷对的板着脸。
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打破你的惯例。
然而这个例外,你却愿意一直包容……
别人都怕他的眼睛,怕被一眼看透。
唯有她和这只红眼兔子不怕,也许正是因为心中明亮如镜,没什么可怕的吧。
***
绿树林立的院落,清晨的阳光不燥不冷的透过屋檐落在了地上。
正厅中央的素袍公子轻轻的按了按眉间。
“跟你一起去滇南?”顾颜歌明亮的眼睛陡然一闪,那个地方她常听董家村的人说起过,心中一直好奇想去看看。
坐抱着一个鲜红萝卜啃的不亦乐乎的兔子,不由得被女子的声音吓得周身一颤。
公子戚嘴角抿起笑意,“你不是正想到处走走。”
颜歌略微沉思,抬手道:“你们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吧?”
“我们是去办事。”公子戚抬首,“不过你只管游山玩水。”
“办什么事?”听到此事,顾颜歌难免会好奇,她的生活这十多年来过于单调,对于大千世界她有太多需要了解。
公子戚听罢故作神秘的答道:“抓一条蛇。”
“抓蛇?这个我拿手。”颜歌说罢还看了看正在啃着萝卜的老七。
“哦?”公子戚微微挑眉。
“用它。”顾颜歌从腰间取下观天箫。
早就发现这女孩腰间的箫非同一般,却一直没有主动问起,如今这话题终于提起,公子戚便顺着颜歌的话道:“箫体温润泛光,不像是金玉之器。”
“好眼光,不过我也不清楚它的来历,”避开了公子戚的话题,关于观天箫,关于姑姑,她自知不可多说。颜歌调转话题,“滇南有趣么?”
知道对方不想回答,公子戚也没再多问,“异族风情,虽然有趣,也有些危险。”
他见老七将萝卜全吃完了,又抬手递给它一根,。
颜歌却抬手便将老七嘴边的萝卜抢来,“它不能再吃了,再胖就跑不动了。”随即她用那萝卜点着可怜巴巴的兔子脑袋,“到时候跑不动,小心大蛇把你吃了。”
那兔子好似听懂了她的话,撇撇嘴不悦的靠向公子戚。
对于去滇南的事颜歌仍略微犹豫, “云栈……和阑珊去么?”
“都去。”公子戚淡淡道。
因了之前的事,云栈已许多天没同她讲话,如果她又执意要去滇南,他会不会再也不肯理她?
看出来顾颜歌的眼睛转来转去,自是心有芥蒂,公子戚笑道:“云栈那头我会处理。”
颜歌听罢眉间显出喜色,他若能不再与她置气,她心里便也安心了,“那我就……”
“不行!”门边突然传来云栈的声音,硬生生的将颜歌嘴边的话曳了进去。
老七似也惧怕这不速之客,瑟瑟发抖的缩到公子戚怀中。
云栈大步径直走向公子戚面,“滇南何等凶险,你怎么能让她去!何况我们去的是整个南疆最可怕的大荒!”
没有人比他再了解南疆,他深知蛊术诅咒的可怕,五年前他险些将命丢在那里,五年前他最爱的人死于可怕的蛊毒。
那些部族对待外来的生人,绝没有丝毫手软。
颜歌觉出气氛不妥,忙上前劝道:“他到底是你大哥……”
哪知云栈一把甩开她的手,他转身望向颜歌,眼中难以掩饰的怒气大的像要烧毁她。
他是想她远离伤害,不卷入江湖是非,为何她偏偏不领情!
纵使云栈如此无礼,瘦弱的公子仍旧平静如常。他缓缓站起身子,望向云栈的眼神却利若剑尖,“我可以保护身边的人。”
多平常的一句话,却似利剑,不偏不倚的正中心口,令云栈登时哑口无言。
公子戚这是在告诉他,你不可以的,我却做得到。他对他的了解,一招便可致命。
既然她颜歌想去,他公子戚相邀,我云栈又何必劳心!
云栈转身望向顾颜歌,那身月牙白的短衫将她得更加超凡脱俗。他冷峻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顾姑娘既然这么想去,大哥又能护你周全,我就不多事了。云栈伤还未好,身子不舒服,先走了。”说罢也不等二人回话,他抬腿便走。
望着那宽厚的背影,颜歌缓缓垂下了头。
她听姑姑提起过大荒泽狱,那是传说中的上古遗地,沼泽遍布。
可她不怕沼泽,也不怕猛兽,她只怕为了躲避宿命,而失去了生活原本的意义。
***
见云栈从大厅走出,怒气将地上的落叶尽数卷起,阑珊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轻声唤道:“云爷!”
听见景阑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栈停住脚步,缓缓转身。
“他们都是这么叫你的吧,云爷?”景阑珊走到云栈身前。“还有数十日就要起行南下,你如此大动肝火,可不利于伤口恢复。”
云栈不屑的别过头笑道:“剑冢的事,景姑娘到知道的很快。”
听出云栈话中的嘲讽,景阑珊皱了皱眉,“我也是逼不得已,何况公子答应过我……”
云栈冰冷的打断他的话,“你不会认为短短几日就看的透公子戚?”
的确,那个年轻公子让人难以琢磨,景阑珊被问的哑口无言。
云栈缓缓靠向阑珊耳边,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入剑冢是什么目的,但这个组织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景姑娘好自为之。”说罢他转身便走。
他呼吸的温度犹在耳旁,景阑珊独自在落叶下望着云栈离去的背影。
她在回味他说的话,也在回味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