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四 【琅峫之谜】(1 / 1)
琅峫山,到底来自何处,山中潜藏着怎样的秘密?
缥缈城,又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幽冥界,不是阴曹地府,不是喧嚣尘世。
门外,景阑珊与云栈也在交谈之中慢慢卸去防备,生死相交后,总是能让人不由得对彼此惺惺相惜,熟不知,命运就在此刻滚滚向前,从未停歇。
‘吱’木门被轻轻推开,云栈和景阑珊听见声响回头望去,伴随着木拐‘嗒嗒’的驻地声,颜歌扶着柴婆走了出来。
见心中牵挂的人安然无恙,云栈总算放心下来,他想开口问候,却一时语塞,曾经他那么决绝的推开她,又把她牵连到这个鬼域,如今相见,又该说些什么?
直到颜歌抬起眸子望向他,二人四目相对下,千语万言也略了过去,眼里有埋怨,有心疼,却也有温暖。
“缥缈城确实存在!”柴婆打破了这份宁静,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景阑珊略微诧异,“您听到我们刚才的谈话了?”
柴婆抬起干瘪的手指,触摸着顾颜歌腰间的长箫,“缥缈城不是传说,幽冥界也不是你们能闯的,这次如果你们侥幸可以出去的话,就永远都不要进来!”
颜歌好奇的望向四周,“我在琅峫山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恍若仙境的山谷背后会存在这样地狱般的地方。”
柴婆颤抖着转身望向颜歌,“你可知道是什么铸就了幽冥鬼蜮?这是怨气啊,成千上万世间的怨念创造了这个地方,如何化解!”
沉默许久的云栈突然开口,“我只想知道,我们该如何离开。”
柴婆凑到云栈面前,却如何也望不穿他的内心,“不用担心,颜歌是小嬛儿的传人,看在她的面子上,老婆子无论如何也会全力助你们离开,只是现在时机还没成熟。”
阑珊听罢却并不欣喜,“可我还没找到顾青云,我不能走。”
柴婆干涸空洞的双眼望向阑珊,“顾青云根本不在这里。”
景阑珊愤然起身,“什么!不是说所有枉死的灵魂都会飘到这里,我千辛万苦来到这个鬼地方,如今你告诉我他不在这!”。
“青衣圣手不属于这个尘世了,你何必非要找到他!何况你确定他能帮到你?”柴婆直视阑珊。
阑珊不能忍受这样的事实,“如果连他都帮不了我,那这世间就没有人能帮我!”
“他连自己都帮不了啊。”柴婆血红的双眼竟有些湿润,是泪吗?还会流泪吗?迟暮的老人在幽冥界早已数不清过去了多少年岁。
虽然江湖数十年前便传言青衣圣手死了,但至今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是怎么死的,阑珊不由的想起那句话:医者不自医。
“未尽其力,必尽其悔。”她话音刚落便俯身重重的扣了三个响头,“咚咚咚!”三声轻响后,阑珊抬起磕的紫红的额头,“景阑珊请婆婆成全。”
柴婆不禁笑着望向棚顶,“唉!嬴嬛,你看到了么,他们硬要执着的坚持下去,你我又能阻止的了什么!”
云栈看惯世间颠沛流离,此时也微微侧目,望像跪在地上的阑珊。
似乎霎时又苍老了很多,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交到阑珊手中,“务必等到离开幽冥鬼蜮后再拆开看,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
阑珊见事有转机,忙接过锦囊,虽然她心中仍有太多疑问,此时却也只能暂时作罢,她低头一礼 ,“多谢婆婆。”
屋内紧张的空气才刚刚有些许缓和,这时一直在角落里敛默不语的男人终于说话了,“柴婆,云栈有一事相求。”
不知是嘲讽还是诧异,柴婆笑望着云栈,“你也会有事求人?”
“既然有可能找到消失数十年的顾青云,您能不能再帮我找一个人?”
“一个死人?”柴婆问道。
死人两个字仿若惊雷炸在脑海,这些年,他仍旧不愿意说她已经死了,“是。”
柴婆又问:“她叫什么?”
“江千念。”略微顿了顿,云栈又改口道:“不,应该叫她乌藏千念”
“她姓乌藏,那应该是纳普族的人。”柴婆若有所思道:“这姑娘怎么死的?”
这句话使得云栈陡然敛默,过了半晌方幽幽道:“金环蛊……和祭灵咒。”
此话一出,景阑珊和柴婆都是不由得一怔。
景阑珊皱眉道:“金环蛊——以人体内的脑髓为食,短时间虽不致死,但会不断流失以往的记忆,最后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据说中蛊之人大都还没等被吃尽,就会承受不了食脑的剧痛自缢!”她熟知医理,对滇南的蛊毒自是不陌生。
柴婆此时的眉头也拧成一团,望向云栈的目光也透出些许酸楚,“她死的很惨啊!难怪你……”
颜歌虽从未听过这东西,但只是听着阑珊的描述已觉的头脑发麻,更何况还有那个祭灵咒?
被掩埋在心中的过往再度被人提起,云栈缓缓垂下了头,那炸开的血雾在他脑海中重演了千万回,早已深入骨髓,永生难忘!
柴婆劝道:“年轻人,你既然知道祭灵咒,就该明白那是纳普族人用来献祭的咒语,死于祭灵圣咒的人肉身必会化为劫灰,灵魂虽得永生,却也只是个意念,那个人,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么?”云栈喃喃的自语,不知是在问柴婆,还是自己。
五年了,自己应该早已接受她不在的事实,可他却总是怀抱一丝希望。
他还欠她一句话,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只能放在心里,沉的快要压垮自己……
“在她眼里,那是纳普族结束生命最神圣的咒语,唉!可却苦了你了!”柴婆疼惜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她听说过那神圣的血祭,自然知道它的残酷,无论谁见了都会念念不忘,何况是最在乎的人!
“呵呵。”云栈轻笑几声,紧闭的心门再次合上,那是埋在他心底绵延不绝的痛楚,他不愿提起,却时时想起,那个曾经深爱的人宁可选择死也不想忘记他,如今叫他如何放下?
云栈没有注意到身侧的颜歌,她一直静静凝视着他,从只言片语中猜测他的过往。是怎样的经历缔造出了这样的云栈,一个在幽骨江中手执短刀,面对数之不尽的腐尸毫不退缩的战士,他身上的一切都不是一个开饭庄的人能拥有的。
柴婆见颜歌神情,便上前拉过阑珊,“我屋内有几种奇药,你来看看能不能对云栈的伤有帮助。”
阑珊会意,点头跟随柴婆走入屋内。
空荡的黒木楼转眼只剩云栈和颜歌两人,异样的沉寂良久才被打破。
却是颜歌最先开口,“为什么要进琅峫后山?”
云栈语气寡淡,“找一样东西。”
“那锦盒比命重要么?如果不是为了它你根本就不至于卷入这鬼蜮。”
“颜歌,这世上许多东西都是要拿命去赌的。”他若不是一次次屡立奇功,如何坐的今天的位置,倘若没有这份地位,其余的大计也都会变成空谈。
颜歌端握紧手中的观天箫,“云栈,你还是骗了我,你根本不是长明饭庄的老板。”
“我是。”云栈抬起双眸,“但不只是饭庄老板。”
太多问题堵在颜歌心口,最终却只统统转成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云栈问过自己很多次,他昂首长嘘一口气,“三岁时父亲为我卜过一卦,相士说:此子空有将星之才,却注定孤苦一生。我爹勃然大怒,将那相士赶出屋外。不久后全村瘟疫,全家却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云栈苦笑一声,“这些年我从没信过这句话,可我身边但凡与我亲近的人却都相继离世。”说到此处云栈走到颜歌面前,“你若问我是什么人?如今我只能答你,我是个注定孤苦一生的人。”
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他,那个潜藏在冰冷面具下的他,颜歌心中曾有的埋怨和不解也顿时烟消云散,她微垂眼脸,“那……当时我明明把你推到结界外了,你为何又要回来?”
“只是再也看不得有人因我而死了。”
云栈平静的回答,却让颜歌心中有一瞬的失望。她抬头望向云栈的背脊,新伤已被涂满了暗绿色的药膏,却仍旧触目惊心。
细看下去,他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刀疤,丑陋的疤痕让颜歌即使是看着都会觉得疼,“人的身体,怎么能承受住这么多伤害……”
云栈轻笑一声,“人能承受的极限远比你想象的大。”
这时“轰隆隆”的巨响打破了屋内的沉静,大地随之轻微的摇晃着,震得破败的木楼似乎随时都要坍塌。
柴婆慌忙从屋内冲了出来,“时候到了!你们随我来!离开这里!”柴婆神情紧张,拄着拐的手颤抖着指向木桌,“推开,从下面走!”
云栈知道这便是离开幽冥鬼蜮的时机,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推开木桌。当木桌歪歪扭扭的靠到墙边,一扇黑色的大铁门随之显现在桌下。
云栈上前将铁门拉开,簌簌的寒风随之呼啸而入,柴婆忙端起桌上的白烛,率先下去为众人引路,木梯“吱嘎吱嘎”的响着,也不知道能否承载住四人的重量。
三人随即跟在柴婆身后,通向那漆黑不见底的前路。
顺着被腐蚀的木梯走了不知多远,众人眼前骤然开阔,此时他们正置身于岸边,面前竟是那恶灵盘踞的幽骨江,江水中的死灵向岸边拼命抓挠着,恨不得能立刻脱离江水,把面前四个活人撕扯粉碎。
柴婆垂头闭目合十双掌,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就好似古老的梵唱。
随着柴婆越念越快,自江水上游飘飘荡荡的浮下了一片石板,那块石板看似普通,却极为坚硬,在死灵的抓挠下也能平稳向前。
这时柴婆猛然睁开双眼抬头望向三人,“普通兵器再锋利,在此处都和废铁没什么区别,只有神器才能伤到这些死灵,一会我会将浮石停在岸边,你们小心上去。”说罢她拐杖轻点岸边,那巨大的浮石便稳稳飘到岸边。
三人轻功底子皆不弱,踏地一跃便登上了浮石,柴婆见一切妥当,用拐杖轻指前方,巨石板便如同一叶小舟顺着幽谷江向下游缓缓飘去……
***
惬意的午后,公子戚正轻靠在院中的躺椅上歇息。
而浮影奉命勘察琅峫山多日,如今早已有了结果,他自远处疾步走到近前,为公子戚躬身递上一卷琅峫山的地图。
公子戚睁开双眼接过描绘精细的卷轴,“说说罢。”
浮影起身道:“琅峫山村民的老人口中都流传着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二十多年以前琅峫山本是妖魔掺杂,阴邪满布的神秘山林,当时此地百里外都杳无人烟,因此琅峫山上保留了许多奇珍花草和上古异兽。
但是后来有一名缥缈城的弟子,联合几位修真之人的神力,将此地所有妖邪怨灵封锁在琅峫后山。
自此之后琅峫山便是一片泰然安宁,有几户董姓人家最先来此居住,不断繁衍生息,渐渐的便有了董家村。他们的先人一直告诫子孙‘琅峫山没有后山,’是希望后人不要去招惹怨灵。
而且如今村中老人也都说山上有位神仙镇守此处,琅峫山原有的奇珍异兽也都在山顶徘徊,只要人类不去招惹,它们绝不会下山伤人。所以村民们几乎没有人上琅峫山。”浮影说到此处,将一杯清茶奉到公子戚面前,“主子可知道缥缈城?”
氲氤的茶香弥漫开来,缠绕在公子戚周身,“传说中的世外桃源,远离战火争斗的缥缈神城?”对这个遥远的名字,公子戚也略有耳闻,他缓缓握紧茶杯,“你认为那位村民口中的‘山中神仙’是缥缈城中之人?”
浮影俯身一礼,“主子英明,听村民说缥缈城的人与琅峫山渊源颇深。”
公子戚轻轻抿了口茶,闭上双眼,在清淡的茶香中,聆听古老的传说。
浮影继续道:“相传上古时期愚民未能开智,人间纷乱不堪,许多人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缥缈城的先祖建立此城,当时规模虽小却仍旧吸引了大批流民,都是走投无路对生活绝望的人,他们只要来到这里,便再也没有兵役杂税,没有战火争斗,可以安然生活,代代相传。
属下派人查过缥缈城的资料,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位置,坊间只流传着这样的传说:一直向东方走去,怀着赤诚之心,有缘人就会寻得缥缈城,无论是前朝重犯,还是江洋大盗,或是孤苦无依,只要有资格进入此城,则可放下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许多世外高人,为避尘世仇怨,都费尽心思前往缥缈城中生活,如此往复,缥缈城能人异士无数,规模也日趋庞大,民间还有许多人为求学到失传的技艺,纵使跋涉千里也要寻找此城。”
公子戚轻扣指尖,“多美的传说,世人心中都有一处净土吧,而这缥缈城在他们绝望之时就是最后的希望。”岁月也没有令那些久远的故事褪色,因为希望永不磨灭。
当生活无望,当衣食不保,当仇家无数,当战火连天。
你逃到这里,再做一次选择,生活,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这样的希望不灭,缥缈城的传说就不灭。
“正因如此,所以此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纵然没有亲眼看到过,人们也宁愿相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许多人为了寻找它,甚至穷尽一生。他们中有人一去不回,有人悻悻而归,却从没听闻有人寻到过。”素来理智的浮影,自是不信这无人印证的传说的,只是主子既然要问,他也只得由着这条线索分析下去。
公子戚放下茶盏,望向东方,无尽的山川河流层层远去,直到目力所及也皆是云雾环绕。“找不到的自然找不到了,真正找到这个地方的人,若能抛开前尘往事,怕是也不愿再回来。”
他还是站的不够高啊!望不到前方,更望不到传说。
浮影道:“缥缈城中设有——缥缈宫用以守护此城,宫内高手云集并且门类涉猎广泛,医理、星象、剑道无一不有。因此缥缈宫内随便一名普通弟子,在江湖中都是少有人敌的顶尖高手。何况缥缈城主历代修仙,皆是半仙之躯。莫说江湖,哪怕是朝廷,也始终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但是正因为这处净土可庇护世人,改变天命,所以历代缥缈宫主都有一个宿命。”
命——可笑却可怕,你不信,却总逃不过。
公子戚转过身笑望向浮影,“宿命?”
“缥缈城的守护之人一生注定孤寂凄冷,终生难得情爱,只能一心修仙等待有朝一日飞升得道。”浮影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主子既然知道缥缈城,必定也知道嬴嬛。”
“父亲曾经提过此人,据传她是缥缈城的城主,也是上古十大名剑——承影的主人,此人剑法如神,但是已经消失了二十余年了。”将前后事情相连,公子戚已明白浮影的意思,“你是否怀疑她便是村民口中的‘山中神仙’?”
浮影点点头,“属下猜测,传说中那封印后山,镇守琅峫的人,会不会就是嬴嬛?不过这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知道的人很少,但好像却实存在过嬴嬛这个人,只听说她一生桀骜不驯,偏偏逆天改命,而后就再无音讯。但传说毕竟太过虚无,主子也不可尽信,还要仔细考究。”
“这个世上,你看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公子戚放下茶盏。联系事情前后,年轻的少年主人心中已有定夺:倘若传说属实,镇守此山的真是嬴嬛本人,那她此时定然不在此处!否则没理由见到有人闯入后山,还置之不理。
那么在黑雾前救下青鹰的年轻女子又是谁?或许是那日被云栈推倒在雪中的小姑娘?
乱麻一般的线索在公子戚脑中慢慢被理清,他很快便将事情的脉络推敲清楚。
杯盏此时已经空了,浮影见主子在思考,不再打扰,轻轻端起茶壶为公子戚续上。
公子戚爱茶,也如茶般淡雅。
云栈嗜酒,也如酒般刚烈。
他们,从开始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