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〇一 【不速之客】(1 / 1)
烛光明灭,空荡的石屋内只余清脆的滴水声,啪嗒的数着时间流逝,烛台旁倚着一个不住咳嗽的瘦弱身影,垂危的灯火被扰的几度欲灭。
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待到石屋前骤然立定,“主子,云爷到了!”来使话音未落,石门已轰然升起。
云栈任由黑色斗篷的长帽遮住双眼,微弱的烛光却依旧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勾勒出来,他脚步沉稳有力,进屋后径直走向石桌前被唤作主子的瘦弱少年。
桌上的烛火随着他的逼近,就如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奄奄一息。可烛火虽弱,却依旧平稳燃烧,纵使云栈气势磅礴,也再难撼动分毫。
被称为主子的男子勉强止住咳声,他虚弱的如同一个大限将至的病患,“南部除了昆吾密宗以及滇南诸部,已全部归于我剑冢势力范围。”
“你想入主中原。”云栈缓缓抬首。
“你一向最知我心思。”剑冢主人自身旁取出一柄画卷丢向云栈,“你即刻启程,行西南昆吾密宗之道,找到这个陆万知,将他手里的锦盒抢回来。”他语速平稳缓慢,如同再说家常。
云栈拉开画卷,“是那个知晓天下事的陆万知。”
“这个陆万知早已投奔了昆吾密宗,中都城传来密报,他已经连夜带着锦盒赶回昆吾密宗,你务必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他,夺回锦盒。”剑冢主人轻捻烛火。
“知道了。”云栈有些不耐。
“此次任务复杂艰险,青鹰会与你同去。”
他始终不信任他,似乎早已料到会如此,云栈低头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逼人的气息骤然撤去,烛火脱力般啪的一声便灭了。
石屋的门隆隆关上,空荡的石屋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黑暗中孱弱的身影轻叹了一声,烛火复又重新燃起。
***
中原与昆仑山南山的通道不过两条,现下我们所说的琅峫山,就是其中一条必经之路。
岁旦将至,各家忙于节日,往来的商旅也大多不再前行,都准备在此处过完岁旦再上路,这使得本来不大的董家村也骤然热闹非凡。
红墨酒家的旌旗正被风拉扯的摇摇欲坠,作为董家村唯一的酒坊,这里早已客满为患。
众人吃着小菜饮着佳酿,聊着一年的收成与琐事,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红姨,这是新采的蜜浆,我想拿它换一匹布。”
店中客人听罢纷纷侧目望去,只见喊话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明亮乌黑的双眼衬的皮肤更加白皙如玉,乌黑的长发简单的高高束起,她的到来却让人感到空气也温暖清雅了。
“你酿的蜜也不知是用的什么花,总是异常的香甜。”被唤做红姨的老板娘咯咯的笑了起来,“我这就差人给你取匹布来。”
酒桌中有人认出了那个女孩,“顾颜歌还真是难得下山一趟,她采的蜜可堪称琅峫第一啊!”
红姨也捏了捏颜歌的鼻子笑道,“你今日不如留在这来吃顿家常饭再回山里吧!”
听到吃饭二字,颜歌脸色微微一变,忙摇手道:“天黑前要回山的,我一个人惯了,没事的。”
见被人婉拒,红姨不由得抱怨起来,“颜歌,你到底住在哪里啊,不是说琅峫山上都是吃人的野兽嘛,你要小心啊!”
颜歌从小二手中接过布匹微笑道:“我家就在半山腰,红姨你就放心吧!我先走了,改天再说!”说罢她快步走出店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丫头怎么总是来去匆匆,像个鬼影一样!”
“说不定还真是山里的鬼魅魍魉呢!”酒坊众人哄堂大笑,又径自闲聊起来,之间交互着各地的口音,很是热闹,不觉的暮色已尽黄昏,各桌之间即使并不熟识,此时也已喝作一团。
可酒坊的角落里,一名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却并不参与其间,他的面容隐在暗处,很难看清,只有一道金黄的暮色透窗而入,照在他的手上。
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尽收眼底,他却始终一言不发,与他随行的几人也始终端坐在桌旁,似与酒坊融为了一体。
一名灰衣男子缓缓开口道:“云爷!那姑娘气息不凡,不像是山野村夫,不如属下跟上去查查她的底!”
云栈轻叩了酒杯,“青鹰,不必了。”
“可陆万知到了琅峫山便了无音讯,兄弟们查过了,这十几天内没有一个出山的人,他一定还在董家村里,说不定就藏在那姑娘家……”
云栈冰冷的语气透着不快,“她与此次行动毫无关系,不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青鹰嘴角略微抽动了下,似还想言语什么,却最终点头,“是!”
***
自从姑姑离开以后,这些年颜歌过得都是以物易物的日子,好在村民们还算朴实,都待她不错。
抬眼间,日头已有一半落入地平线,暗夜如墨盘般自远方溢开,村落中依旧热闹非凡,各家点起灯火,院前挂满的红灯笼等待着节日的到来。
唯有颜歌,她独自一人抱着长长的布匹向山间行去,这俗世的热闹与她毫不相关。只余农户中灯火的余光照亮着她归去的路途,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琅峫山系庞大,她着实走了许久才到了半山腰的悬崖边。
此时天已黑透,茂密的参天古树用层层枝叶将微弱的月光遮挡住,使得树下一片漆黑。
崖边雾重,比山下更为阴冷。寒风拂过,颜歌望向面前浓雾缠绕的万殊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万殊崖——寓意万死无殊,这里常年雾气厚重,投入巨石过了很久也听不到半点轻响,因此没人知道崖底的深浅,崖壁之间巨石尖锐,猿猴要绕道而行,连飞鸟也不敢再附近徘徊。
“总算到家了。”深吸了口气,颜歌便抱起布匹纵身向崖下跳去。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大喝,“不要!”随即一抹身影一步跃起跳入崖中。
电光石火之间,男子竟一把抓住用颜歌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攀住崖壁上突起的尖石。
崖壁嶙峋的怪石,如同万把长剑竖起,在昏黄的月光下映出道道森然白光,也映出了男子的样貌,此人正是云栈!
他攀住坚石的右手早已不堪重负,殷红的血液染红了顽石,顺着胳膊流下。
二人如此悬于绝壁之上,仿若狂风大浪之中的浮萍,摇摇欲坠,随时都会粉身碎骨。
颜歌哪料到这里深更半夜会有人,惊得手一松,她怀中抱着的布匹便落入山崖,瞬间便消失在浓雾后。
云栈从不理会闲事,然而颜歌刚刚跃下的那一幕,实在和五年前那个人跃下去的画面太过相似,他竟本能的跳了下来。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得冲颜歌喊道:“姑娘何必如此轻生,我带你上去!”
颜歌眼中是愤怒也是无奈,她顿觉头大如斗,“谁要寻死!你放手!”
万殊崖实际上是进入琅峫山谷的第一道结界,如今二人卡在结界入口边缘,轻则脱离结界,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重则被卷入千虚之境,游离于三界之外,万劫不复。
“上去再说!”
崖壁常年受浓雾缠绕本就十分湿滑,又怎承受的住二人重量,云栈的手渐渐把持不住尖石,二人缓缓向下滑去,石壁上显出一道殷红的血痕,他手掌此时已被坚石划出极深的裂痕,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他自知气力衰竭,难再支撑一时片刻,便试图用单手双脚像上攀爬,而左手依然紧紧拽住颜歌,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颜歌焦急的望着云栈,他虽令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但这个素未谋面的谋生人纵然在生死边缘挣扎,却仍旧不放弃自己。眼见他手上的鲜血不住滴落,她终究还是把姑姑的嘱托抛掷脑后,反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你要不想死,就跟我跳下去!”
云栈微微一怔:她莫不是疯了!要我与她一起死?
颜歌定睛望向云栈,“相信我!”
在这个满是猜忌的俗世,会有谁愿意把生命交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然而云栈凝视了颜歌片刻,嘴角竟扬起一抹不屑的微笑,他再无犹豫的以手中余力向崖壁狠狠推去,借着后力,二人携手一起跌落于崖底,陷入白茫茫的雾霭之中。
坠落似是没有尽头,耳边是忽忽风声和浓浓的云雾,难道这山崖真是无底深渊?
云栈正思索着,忽听身边的女子道:“照着我的话做,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守中唯一,放空杂念,致虚极,守静笃,归于自然’心中不要有任何抗争!”
云栈只得照做,他身体本如大地上的飘絮,随着狂风巨浪而动,此时却骤然一滞,止住了下落的趋势,他感到自己漂浮于虚空之中,周遭白茫茫一片,好似混沌未开的上古时代。
“守住本心,不要乱想!”虚空中隐隐传来了颜歌的声音。
云栈收回心神,随即双脚似觉平稳落地,他方才睁开了双眼。
外界虽然已近深夜,但此处仍旧亮若白昼,绿水青山层层远去,周围满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绕是他素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时也错愕难平。
正自观望着,云栈突觉脖颈间一凉,一把冰凉的短刀贴在喉前。
“你是谁!怎么会跟我到万殊崖!”颜歌握紧短刀冷冷问道。
云栈却不慌不忙的解释,“姑娘不要误会,在下……”略微顿了顿,他又道:“在下木浮云,是灌阳城长明饭庄的老板,此次是准备去西南方的丹穴山进用食材,途径董家村,便留宿于此,夜深无趣上山游玩,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万殊崖,我见崖前浓雾绕月,就想在树下赏月,却看到姑娘一人向崖边奔去,又突然纵身跳下,我以为姑娘是一时郁结难疏,要轻生。”
这样的解释,为何听起来到像事先编排好的。想到此处,颜歌手中短刀又上移了一寸,“你真是开饭庄的?”
“是!”云栈仍旧不惊不慌回答,深邃的双眼看不出一丝端倪。
“滴答”
血液滴落在地,颜歌望见对方右手深可见骨的伤痕不断流出鲜血,顿时将心中疑虑抛到脑后,“再这样下去这手怕是要废了。”
可云栈却并不以为意,他从衣襟上扯下一块碎布随意缠上,“不碍事,习惯了。”对于十六岁便涉足江湖的剑冢云爷,这样的伤早已是家常便饭!
颜歌却一把抓过云栈重伤的手拽到眼前,“这伤因我而起,不能这么草草包了,你等我,我马上回来。”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跑去。
云栈望向颜歌离去的身影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追上去。
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对他来说,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何况——这些年与他走的太近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云栈此时才待好好打量四周,这里虽然亮如白昼,却看不见太阳,他脚下所站的是一块碧绿的草地,而正前方,是一条小径蜿蜒进入大片的黄色花林。
好奇的人不由得走上前,细细端详这一簇簇优雅而魅惑的黄花。
“你这么喜欢乱走,就不怕有去无回么。”身后突然传来顾颜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