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五幕 龙穴(3)（1 / 1）

首先认真起来的, ：/

前爪好几次抬起到人类头顶的高度,凌厉地下击，哥伦布只得不停闪躲，狼狈得就像是在烧红的烙铁上跳舞。但是当黑龙再一次怀着戏弄的心态攻击他时,哥伦布非但没有按它期望地那样闪避，反而举起左手去抓它的爪子。黑龙的趾爪如同剑刃一般锋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割伤了他那只已除下护具的手，但是，这一瞬间的迟滞恰恰是哥伦布费心寻找的机会。

阴暗的洞穴里,黄金剑忽然发出了耀眼的光亮。

周围一下子从夜晚变成了纯粹的白昼,哥伦布被剑光晃得睁不开眼，于是只能仅凭着滞留在眼底的残影估计黑龙的去向，全力把剑尖向上送。也不知道是否刺伤了黑龙,只察觉手里的黄金剑受到轻微的阻滞。

风声猎猎地响起来。

空气在龙穴里振动、回旋，发出呜呜的鸣声。声音在没有出口的封闭空间里鼓荡，每分每秒都不断加强。龙在半空里扇动着双翼。暴躁的风和炽烈的火回应着它的怒气。

黑龙诺亚愤怒地扬声咆哮。

回声和回声叠在一起，龙吟声从清越变得激昂，那是最能激起人类内心恐惧的声音，但是自从接受诺亚提出的决斗，自从踏过生死之门，哥伦布的心里就不再有恐慌。他也开始高声吟诵含义不明的词语，以此回应龙的怒意。人类的语声混杂在龙的鸣声里，虽然低弱，但也足以被听见。

诺亚不屑一顾：“到了这个时刻，还妄想使出魔法？”

哥伦布回答：“这不是魔法，而是祈祷。”

他试图在极致的光亮里看清黑龙。那只是一团暧昧不清的阴影。但是，这场生死决斗马上就要分出胜负。诺亚会以它的爪、它的翼、它的魔法使出全力的一击。而哥伦布必然无法躲开，就像他没办法在一望无际的大陆上躲开阳光。

他只能守在原地，等待。

他必须使出全部的力量与烈风对抗。向前走出哪怕是一小步也变成难以做到的事，就连抬起手抵挡风势，也要耗尽气力。想要逃开更是不可能。无处可逃，而且他自己也不允许。哥伦布屏住呼吸勉力站稳，而就在他几乎无法再支持下去的时候，黑龙诺亚吐出了炽烈的火焰。

像这样焚烧一切的火，也可以在哥伦布所知的火系魔法里出现。

魔法的名字叫做“末日审判”[注1]。

所以，这就是终局了。

哥伦布举起他的圣剑，口中喃喃有词。火焰聚集成团，以千钧之势劈头砸下，笼罩了他的全身。黑龙诺亚再顺势以它的爪补上致命的一击。

……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黑龙最后一次使用魔法，也是火系的魔法最后一次出现在世界上。

光消失了，龙的洞穴回复到夜晚。

哥伦布伸开四肢仰躺在地上，过了不知多久。黄金剑一直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那是热度的根源。他忽然想要跟黑龙诺亚说些什么，但是不知道它还能听见多少。右手抓紧剑柄，把剑身斜斜地支起来，撑住地面，然后勉强地侧过身子，弯曲膝盖。

他采取跪坐的姿势，直起上身。

“诺亚，”哥伦布的眼里闪着夺目的光采，“我赢了。”

诺亚的回答很简单：“是。”

黑龙诺亚在击倒哥伦布的同时，心口感觉到久违的痛楚。

咒语完成之时，黄金剑也同样燃烧起来。——是诺亚自己以火焰点燃了火焰，包裹住圣剑的主人，保护了他。然后，面对黑龙的追击，那把携着烈火的屠龙宝剑偏过它的脚爪，去势不减，准确地刺中它的心脏。

面对诺亚的最后一击，哥伦布居然敢不加闪躲。

如此轻率大胆的举动他已经尝试过一次，结果是左手的掌心被撕开极深的伤口，恐怕以后都不能再使用了。但是在受到最后最强的攻击时，仍然故技重施。付出了一只手的代价还不够，还把整个身体当作诱饵。人类就是这样不知悔改的生物。事实上，诺亚扑倒哥伦布的时候，爪子已经微微地刺入他的胸膛。它的趾爪足够尖锐，甚至比黄金剑还要锋利。只要再坚决一点点，就可以彻底地撕开他。就可以让哥伦布在它之前停止呼吸。但是诺亚察觉到对手的剑比自己更快——哪怕只是快了百分之一秒甚至千分之一秒。首先命中目标的是哥伦布。于是它果断地承认了失败。

攫取胜利，以及坦承失败，同样是龙族的骄傲。

其实还有什么所谓呢……总之，它已经输了，而且，很快就要死了。

诺亚说：“站起来，骑士。”它的声音仍然如往常一样低沉而充满威严。

于是哥伦布用黄金剑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他花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不过总算是达成了它的命令。龙的墓穴在这段时间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时轻时重的不稳喘息，还有液体滴上地面的有节奏的“嗒嗒”声。哥伦布的左手还在流血，当然，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光和影忽明忽暗地交错着，显得哥伦布的身形格外单薄。

起初他的步伐轻浮，似乎随时可能摔倒。但是坚持过一会，他反而挺直了腰板。

诺亚说：“再靠近我些，骑士，让我看清楚你的脸。”

哥伦布依言走上前去。

诺亚抬起爪子划过他的脸，带来微微的刺痛。它肯定划伤了他，不过哥伦布相信那不是故意的，黑龙诺亚只是在尝试依照人类的方式表达善意。他知道，诺亚并不感到怨恨，或许龙族就是拥有这样的禀性：追逐力量，崇拜强者。如果易地而处，——比如说，诺亚成为了胜利者，而哥伦布是在它俯视之下的垂死的人，他必定会怨恨它。没有什么种族比人类更不能容忍失败。

诺亚说：“谢谢你，骑士。”

哥伦布无法理解它在感谢什么。

诺亚说：“为了表达感谢之意，骑士，我愿与你订立契约，将火元素置于你的支配之下。作为报酬，你将获得永恒的生命。——放下你的剑，伸出手，望着我的眼睛。重复你知道的咒语，与我一同向我们的神明祈祷。”

哥伦布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与黑龙诺亚平视。如同受到蛊惑一般，他定定地望向它的眼眸。那里面已经不再有燃尽世界的烈焰。眸中的赤红色沉静下来，带着纯净的光芒，就像是天然的红宝石。

他犹豫着伸出手去。

黄金剑又一次发出了鸣响。离龙越近，它就越是躁动不安。

那的确是把屠龙的剑。

又或许是火元素的意志。（如果它们也具备自身意志。）已经被束缚得太久，想要解放。

让远古的种族就此离去，把世界交给人类。

哥伦布仿佛被它警醒了。“……请恕我不能从命。”这里是龙的墓穴。是任何生物都无法闯入、无法惊扰龙的安眠的神圣之地。即使获得了支配元素的力量和永恒的生命，他也不能离开这个空旷而荒凉的洞穴。就像伊丽莎白林奈无法离开森林一样。

这并非他渴求的结局。

“如果你的确心怀善意……”哥伦布缓慢而认真地说着，真心实意地祈望对方的允许，“请你把我的世界还给我。让我离开这里。”

“你不属于那里。”黑龙诺亚肯定地说。但是哥伦布不愿意再听下去。他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我……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伊丽莎白说过，她不想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死去，这就是她陪着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唯一的理由。在龙穴以外的世界，她仍在等待着他。还有一个人，虽然不再是他的朋友，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告别。还在期待着胜利的消息。

诺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即使到了外面，你能拥有的只是一瞬间的爱情、然后是无尽的悲伤，短暂的寿命、最后是无可避免的死亡？”

“但那是我的世界……诺亚。”

“如你所愿，骑士。”黑龙诺亚说。它闭上双目又张开，哥伦布的身后就出现了微弱的亮光。远处隐隐传来岩石崩落的声响。“但是在你离开以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骑士，请你就这样看着我，直到我死去。”

哥伦布把手覆在黑龙诺亚的爪上，以这个动作回复了它。

“我想知道……仅仅是好奇，”发现诺亚的呼吸正迅速地衰弱下去，哥伦布找了个问题，“你说龙族与王国预言的永夜没有关联，那你在这个时候离开龙崖，又是什么原因？”即使是与龙族交战的那个年代，也是人们在主动地杀伤龙，而不是龙在屠杀人类。双方的力量差距悬殊，龙族并没有向人类寻衅的兴趣。它们更喜欢龙崖之上高远的天空。再后来，岩石迷宫更是彻底封闭了王国通向龙穴的道路。所以，神圣王国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不曾遭遇龙的侵扰。

亲眼见到黑龙诺亚以前，哥伦布甚至怀疑，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生物。

“诺亚，你离开龙穴，是在寻找什么？”

“寻找的事物——”黑龙发出低哑的笑声，“比如，你。”

哥伦布更加迷惑不解：“为什么？——而且好几天以前，你就在海边找到我了。当时想杀死我的话，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其实杀死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以来，我追求的……”黑龙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哥伦布努力地靠近它，终于听清了它留下的最后一串音节。

回握着哥伦布的脚爪丧失了力量。与此同时，它的红眸也失却了光亮，变成颓然的灰白。

那是缺乏生命力的颜色，有如烈火燃烧殆尽之后，残留的灰烬。

哥伦布的两指点过自己的额头，下沉到胸前的时候，才意识到黑龙诺亚不需要这样的葬礼。他的天父并不是它的神。所以十字划到一半就停止了。他收起王国的圣剑，转过身子。前方果然有一缕光线透进来。他向前走去，视野也越来越明朗，光亮很快就笼罩了全身。——就像日出。

在返回的路程中，他无可避免地细细咀嚼着黑龙诺亚临终的话语，品尝其中意味。

花费了人类无法想象的长久光阴，黑龙诺亚所追求的事物。

“……什么都好，除了孤独的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注1：

又是游戏“英雄无敌三”里的设定。

末日审判（Armageddon），火系4级魔法，不分敌我群伤。

当然和黑龙没有一毛钱关系……作者又在胡编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