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五幕 龙穴(2)（1 / 1）

小 说网：/在龙的洞穴里,不存在光与暗的交替,也无法察觉到空气的流动。哥伦布仔仔细细地盯紧黑龙诺亚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从喷吐鼻息到扇动龙翼，希望在第一时间预见它的行动。但是黑龙没有发起攻击。它也在观望,而且，比他来得更加耐心。

而力量积蓄到顶点，就必须寻找一个爆发的出口。

哥伦布不得不在黑龙之前行动。虽然不合意的先手攻击很可能令他陷入困境，但他已经等不到更好的时机。出剑的那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抛弃了二十多年来演练纯熟的各色攻击招式,没有刻意地控制剑尖的去向,更没有考虑骗招和后续防守，只是单纯地依靠本能行事。那是他经历无数次大小战斗所积累下来的经验，在生死决斗里,比一切花招都更为有效。

黑龙诺亚及时地闪避了哥伦布的初次攻击。它的身躯极为庞大，但行动的时候并不显得笨拙。不过剑刃还是稍稍擦到了它的鳞片，“哧”的一响过后，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焦痕。

趁着这个空隙，黑龙也礼节性地抬起前爪还了一击。——恰好让哥伦布凭借灵巧的步法勉强闪躲过去。他们交换了位置，不过并没有实质性的交锋。

然后，龙穴里的两人又陷入了沉寂。

哥伦布清楚，这一次他的对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对付。公平地说，在这场决斗里处于弱势的不是对手而是他自己。当他不再抱有必胜的信心，支持他的就不是战斗的技巧和力量，而是某些更加纯粹的东西，比如信念和荣耀。（虽然他已不再是位骑士。）

单纯的、无所顾忌的生死决斗。

龙的洞穴里禁止魔法，然而决定胜负的依旧是精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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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古斯都烦躁不安地盯着洞口处那一堆石块。“都快天黑了，里面怎么还是没有动静？”托伊丽莎白招来飓风的福，王国的军队在森林边缘的国境线上耽搁了好几天，奥古斯都更是眼看着月亮从满月变成弦月，再变成弯弯的月牙。到了今天晚上，就连新月也会消失。——也就是朔月。

明天就是占星官预告的那个确切的日期。

——“蚀”降临的日期。

几个小时前那场不怎么愉快的对谈之后，伊丽莎白林奈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她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安静地闭目养神。不去理会一直在龙穴外徒劳地逡巡的年轻王储。到最后奥古斯都终于按捺不住：“伊丽莎白林奈！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担心他？”

“我们都帮不了他。”伊丽莎白回答。

“就是因为一直都‘聪明’地避开自认为做不到的事情，你才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吗？”奥古斯都纯净的蓝色眸子里反常地现出了愤怒的火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站定，稍稍俯身，用这种危险的姿态逼问她。“但是，身为哥伦布的朋友，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无论岩石迷宫那可笑的试炼是不是黑龙设下的陷阱，只要手里还有剑，我就不会听凭自己的——”奥古斯顿停顿了几秒钟，“——盟友，独自面对敌人。”

“那是黑龙诺亚和哥伦布约定好的生死决斗。”

“什么生死决斗！我们正努力做着的事，是把世界从远古种族的邪恶野心里拯救出来。这里头没有公平可言。”

“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虽然如此，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你什么也做不到。”伊丽莎白林奈疲倦地说，“封闭龙穴的不是别人，而是世界上最后的那只黑龙——诺亚。它已经选择了那一处做为它的坟墓，而这是龙族最后的意志。人类是没有能力违抗它们的。墓门一旦降下，就无法再开启。”

“你的意思是——”奥古斯都睁大了眼睛。

“哥伦布不会再回来了。虽然我相信他能够战胜黑龙。——他的确具备与之相称的剑技，以及精神力。但是他已经走进了墓地。那也是黑龙诺亚为他选择的墓地。……愿他在那里安眠。”

“这怎么可能！”奥古斯都重重地甩着手臂，像是要把她的话语挥出脑海。但是冷淡的言辞就如同针刺一般，搅动它只会让疼痛加剧。而且，还有湿凉的液体沿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血。

奥古斯都讶异地望着自己的手，他没有受伤。不过他很快回忆起来，刚才下意识的大幅动作似乎打到了伊丽莎白。——那是伊丽莎白的血。

王储顺着那刺眼的颜色和腥气找到了她的伤处，那是一道从耳后径直划到肋下的创口，割破了颈部的血管，而且划得极深。令人厌恶的暗红色撕裂女巫近乎透明的肌肤，显得格外狰狞。血从那里不断涌出来，与不知哪里来的水迹混在一滩，变成淡淡的浅绯。

“伊丽莎白，我——”

伊丽莎白林奈蹙着眉头：“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伤口并不是因为奥古斯都的轻率动作才裂开的。伊丽莎白的魔法不能再支撑下去，于是它回复到原本的样子。

奥古斯都心中的不安却扩大了。

他在国境线上见到她时，就注意到那道伤口。人类受了那样严重的创伤，是很难活下来的。但是哥伦布和伊丽莎白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以为那是因为伊丽莎白是女巫，懂得使用白魔法的缘故。然而，真正的原因比他料想中简单。因为是无法治愈的伤，所以不必再去担心什么。奥古斯都不禁冲口而出：“其实你早就……”

早就应该死去。

奥古斯都抱着膝盖坐到她的身边。哥伦布不在，于是他有正当的理由关切地询问她：“受到那么重的伤，你一定觉得很疼吧？”他自己就非常讨厌受伤和随即而来的疼痛。而且伊丽莎白的伤是致命的，即使想尽办法治疗，也最多能撑过十几天而已。希望已经丧失，还要忍受着痛苦，拼命地延长生命。即使是只活了短短二十来年的王储也难于理解如此做的理由，更何况她已活了数百年，早就应该厌倦了无尽的寿命。

即使是为了哥伦布……但是，她现在已经在哥伦布的视线以外了。

如果她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哥伦布就不会再回来，也不会目睹她的死亡。

“伊丽莎白……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权利结束自己的生命。”伊丽莎白的声音是坚定的，虽然因为气力的丧失而渐渐微弱，但仍然冷淡而笃定，“当你什么事也做不到时，就只有一心一意的祈祷，以及等待。我相信哥伦布在获胜以后，也会努力地寻找从龙穴回到这里的办法，一直一直地，活着，而且寻找下去。至于我们，没有更多的欲/望和野心，只是想要努力地活下去，这就是我承诺族人和同伴之事。……是我的责任。”

她的责任已履行到最后。

从她眼底看到了死亡的阴影，感到恐慌的却是奥古斯都。“那被留下来的人们——要怎么办？” 伊丽莎白林奈只是说：“我所见到的永夜，和你们的世界没有关联。那是属于我们——冰封之国的宿命。”明天正午，“蚀”降临的时候，她的国家就跟随着最后的末裔，一同陷入永久的沉眠。然而，女巫的坦白让奥古斯都愈加迷茫。如果伊丽莎白林奈和黑龙诺亚都将在“蚀”降临的时候死去，如果他和哥伦布的道别也以死亡作为终结，那末世的预言又从何而来？还活着的人们，要怎么做才能阻止它发生？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把恐慌的源头归到异教徒和龙的身上，而且不容辩解。还妄想着教化我们，甚至消灭我们。——是因为彻底的无知，还是因为过于恐惧自己内心里黑暗的另一面，所以选择了逃避和推卸？”伊丽莎白缓缓地说着，却并不期待奥古斯都能回答这个问题。她闭上了双眼。

黑夜降临了。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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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哥伦布来说，战况愈发不利。

黑龙的气息一直都相当安定，但是哥伦布的战斗力不可避免地渐渐减弱。集中全部精神发起的数次进击，对黑龙来说都更像是试探而不是全力的搏击。而且诺亚还没有使出魔法。即使纯粹地比拼力量，它也远远在他之上。

但黑龙诺亚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杀死他。

它的态度并非大敌当前的慎重，而是……好奇。

“你居然没有把盔甲穿戴整齐。——那是个蛮了不起的发明。”

“因为没有必要。”哥伦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那是为了防守，而不是进攻。”幸好他没有全身披挂，不然根本不可能躲开黑龙的反击。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一味防守绝对行不通。

“也好。”诺亚眯着眼睛，“让我可以看清你。”

“在我眼里，所有的黑龙都长得一个样。我想在你看起来，人类的面貌也是难以区分的。”虽然哥伦布见过的黑龙只有诺亚，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诺亚一直把他叫做红头发的骑士，想来能把他从人群中区分开来的，也只有这个过于明显的特征。

但是，哥伦布低估了黑龙诺亚。

“你错了。”黑龙诺亚的声音极为低沉，“你是唯一一个我选定的对手。……虽然是人类。”有点奇怪，诺亚今天的话反常地多，“我还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生物拥有与龙族一战的实力。后来，人类造出了兵器和铠甲，而且确实地杀死了我们的同伴……可惜，那也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斗。而且他们越是习惯用铁片和兽皮把自己包裹起来，就越会失去真正的力量。……现在的人类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

或许哥伦布是个例外。至少诺亚是如此期望的。

“你刚进来的时候，应该听我把话说完。”黑龙诺亚不无遗憾地说，“这里是龙族出生和死亡的地方，是我选定的最后的战场。——而且洞口已经彻底封闭，所以，龙穴也就成为墓地了。就算你落败，我也不再离开这里。我会与你一起死去。——不管你们得到了什么样的启示，永夜和天火这些事物都与龙族无关。如此，你可以放心与我一战了罢。”

黑龙诺亚静静地望向他。它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骑士，你已被剥夺一切希望。也已经失去继续留在那个世界的理由。”

顺着它的话，哥伦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奢华的宫殿，威严的教堂，养父去世以后冷冰冰的庄园，幻象里出现了某个人拉长的影子，于是所有的背景都掩入了黑暗，只留下那个人影，有着长长的头发和苍冰色的眼眸。终于，幻象全部消失了。哥伦布回到这一处无限广阔的空间里，和他在一起的只有黑龙诺亚。它的姿态和神情，都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黑龙诺亚说：“——抛开所有的顾忌，与我一决生死！”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强烈的爆字数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