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一幕 占星塔（1 / 1）
王储奥古斯都向来都坚定地认为,：何况他那柄黄金圣剑的光芒,比骑士更加耀眼。即使是在充斥着未知危险的异教徒森林里，也没有什么能够真的威胁到手执黄金剑的哥伦布。但是当王储亲眼看见遮盖了半边天空的龙翼之后，他无法再如原先的想法般笃定。
策马赶回宫城的速度,不比他追着哥伦布闯入森林时来得慢。
然而，直到他在往来的人流之中勒住马头，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以前，遇到问题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人通常是哥伦布，现在哥伦布却不在他的身边,甚至,不在王国的领土范围之内。王储茫然地望着身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发现他们——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看上去似乎都相当快乐。他们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衣饰、美酒之类无聊的话题,偶尔也有恋人在街角处接吻或者做些更激烈的事，然后面红耳赤地气喘吁吁。
口腹之欲，还有爱欲，欲望被满足的喜悦渐渐地溢满了这个国家，似乎没有什么人还在为不可测的未来担忧了。——关于“蚀”的流言确实地在扩散，而且，确实地被相信和接受。永夜和天火这一类异象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范围，于是被描绘成神明的惩罚。“天主被人类的无知妄为惹怒，所以降下天罚。”这样的传言愈演愈烈，只有完全问心无愧的人——也就是，大概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几个人——有勇气否认这个说法。占星官已经公布了推算出来的“蚀”的确切日期，也许王室和骑士团有责任去寻找解救的办法，也许没有任何人有能力这么做。总之，严重到可能毁灭整个世界的问题不是身为平民或者下级官员应当关心的。只要目前的状况还不错，就值得放松心情去享受。
奥古斯都的城堡里也有温柔美丽的姑娘在等待着，但在此时，唯有他像个傻瓜一样不知所措。这不应该是个寻欢作乐的时日。毕竟，“蚀”就发生在下个月的第一天。当昨夜的满月变成朔月，真正的夜晚就将来临。
书记官见到王储，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您总算回来了，继承人殿下！”
“父亲在找我？”
“这倒没有。”书记官小心地看着王储的脸色，“……是占星官阿克西斯，他从今天早晨起就在占星塔顶等着您呢。是至关重要的事，殿下。”
王储不意外地挑眉。占星官阿克西斯，就是在哥伦布受封之时预言他将要抛弃信仰、成为异教徒的那个人。那次冲突之后，奥古斯都就再也不曾和他来往，到现在有七年了吧。当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如今大概有半个身子已经沉入坟墓了。对他来说，除了“蚀”，还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至关重要”呢。
“我会尽快去见他。”
“是，殿下。”书记官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奥古斯都似乎不在意地说，“有事情要告诉我，却不肯到王宫大厅里去等着，这还真是奇怪。白天又没有星星，他想看什么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殿下，夜晚总是要来临的。”书记官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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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星塔是王城里最高的塔楼，位于宫殿西侧。
王储把他的战马交给侍从照料，没走多远就来到了塔底。他抬头向上望去，不由得怔了一怔——眼前的这座塔楼，和他的记忆有相当大的偏差。砖墙不知什么时候涂成了漆黑，其间有亮晶晶的银光闪耀，就像晴朗夜空里的星子。塔楼尖顶周围的空气更是奇异地扭曲成漩涡的形状，似乎是想要吞噬掉什么。
……是水蒸汽的作用吗？
有一种黑暗即将从那里扩散开来的预感。
通向占星塔的古旧石阶向上盘旋，层层叠叠地似乎望不到尽头。而且楼梯间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人小心地通过。王储跨过了成百上千个台阶，终于能够推开占星塔顶楼的门。
门轴发出尖锐的“吱呀”声。比乌鸦的嘶叫更能令王储感到不适。
这扇门有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
门背后的老人——他已转过身子向王储问安——也有许多年不曾离开这里了吧。
他就是神圣王国里资历最长、见识最广的占星官，“先知”阿克西斯。在他证实“蚀”的传言之前，人们都把它当成一个笑话。而这之后，人们视它为宿命。
不可抗拒，一如神的意志。
这就是占星官口中的“自然”。
占星官阿克西斯因年迈而嘶哑的嗓音听起来极不舒服：“日安，殿下。请容我提醒——您正站在黄昏与永夜的交界处。”
王储一向讨厌这类隐晦而且暧昧的言辞。他有些生气地回答：“我不想听你似是而非的预言。关于王国面临的危机我已非常清楚，如果您有解决的办法，请尽量明确地告诉我。”
阿克西斯不紧不慢：“恐怕您还是没弄清楚。”
王储厌恶地望着年老的占星官。阿克西斯的眼瞳浑浊不堪，声音也是轻而无力的，但是一字一字，极为清晰。“其他的预言家向您描述末日景象，而我告知您事实。”
景象……奥古斯都听说过各种各样的描述，例如巨大的阴影吞噬了阳光，例如神明在没有尽头的夜晚降下天火，驱逐黑暗的同时也将整个世界焚烧殆尽。如果的确是天罚也就无从反抗，但那邪恶的火焰令人联想起……
“龙。”王储奥古斯都说。
“……”占星官阿克西斯惊讶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那是远古时期、冰封之国与龙的持续数百年的战争，哥伦布和我讨论过这些。预言里的末世景象，是因为异教徒们使用禁忌的元素魔法互相残杀，冰与火的战争牵连到我们。先是寒冷和黑暗，然后焚天以火。他们不信奉神明，所以敢于肆无忌惮地毁灭。毁灭他们自己，也毁灭……我们的世界。——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阿克西斯问：“您准备拿什么去阻止呢，继承人殿下？”
王储不假思索：“我们有军队，有骑士团。哥伦布他也已经——”一时忘记了。在占星官阿克西斯面前，最好还是少提起那个红发的骑士。
阿克西斯瞟了一眼王储空荡荡的腰间，视线随即与他的目光相交，那双空洞无神但又似乎知悉一切的眼睛让他生起一股寒意。
“您的圣剑，已经失去了。”
“我借给了哥伦布。——你还真是无所不知。”奥古斯都不无嘲讽地说。
“那是一把屠龙的剑，殿下。”阿克西斯在讲述起黄金圣剑时，脸上终于散发出生气。毕竟王国有充分的理由为这把剑的由来和它所维系的荣耀而骄傲，但是到现在，了解它的历史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年长的占星官报出长长一串奥古斯都熟悉的名字，即使奥古斯都唯一需要知道的事是，那把剑确实杀死过龙。
只有黄金圣剑，能够令强大的龙受伤，甚至死去。
“但是，”阿克西斯悲伤地说，“屠龙的圣剑，已经不属于我们的王国。恕我直言，王储，这是您的错误。您信任了一个不该受到信任的异国人。……哥伦布既不是它合法的拥有者，也不能安全地保有它。王国的黄金圣剑很快就将被黑龙夺走。”
“——水晶球告诉你这些？”奥古斯都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是黄金剑。”阿克西斯重重地叹气，“我听见它的鸣响。当它感应到龙的时候，散发出的不安和战意。黑龙出于本能夺取它，而哥伦布根本没有资格持有它。黄金剑的去向是明确的……那是未来必定要发生的事。殿下，从您把圣剑交给哥伦布那时起，就已经来不及了。”
奥古斯都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占星官的话。“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把它从黑龙的爪子里抢回来。作为圣剑的主人，我有义务这么做。事实上王国的军队已经做好了开拔的准备。——从拒绝星岛王国那时起，我就下了命令。”
“您是打算让军士们毁掉森林，还是打算……命令他们冒着危险到森林里去找什么人？”
“找到哥伦布，和他会合。杀死黑龙，夺回圣剑。顺便把冰封之国之类的威胁一同消灭掉。从铺天盖地的不祥预言里挽救我们的未来。”王储坦率地答道。
“而我的建议是——彻底地毁掉森林。无论森林里有谁在，有什么。哥伦布不值得您拼上军队去救援他，殿下。”
“我不知道占星官也有权利参与王国的政事。”
“……决定权在您，殿下。”
王储奥古斯都沉默一会：“回来以后，我会向教皇猊下建议，今后依据出身和资历，而不是武艺的高低，来决定圣殿骑士团、特别是团长的人选。——如果我们的国家还没有灭亡的话。但只要哥伦布没有犯罪，他就有权继续享有他的封号和荣誉。”
“他遗失了王国的圣剑。”
“这是我的错。而我马上就能弥补这个错误。”
阿克西斯疲倦地回答：“希望如此，继承人殿下，我唯一的劝告……如果您肯听从的话，殿下，请不要太过自以为是。您不该信任哥伦布阁下，也不该全然相信自己的能力。无论如何……谢谢您相信我的预言。祝您好运。”
说完这句话，占星官就靠在高背椅上睡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王储奥古斯都沉默一会，笑了，半是回答半是自言自语：“我缺乏怀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