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三幕 月亮湖畔(2)（1 / 1）

在茂密的异教徒森林里, ：/但对于企盼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的侍卫来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随着阳光渐渐隐没，月亮湖的凝碧之色变得更加幽深，之后又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才完全地沉淀成黑沉沉的水潭。

太阳落下去了，月亮还没有出来。

微风拂过，奥斯卡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全身都浸透了冷汗。

公主平静地开口：“奥斯卡，我们不能在这里干坐一晚上。我累了，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

奥斯卡干巴巴地回答：“但是这里是森林……尊贵的公主殿下。”眼前深不见底的湖泊,身后密密麻麻的树影,让他觉得自己无路可走。

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哥伦布说过，女巫的小屋就在对面。”

她吩咐奥斯卡捡起脚边的枯枝，捆成细长的一束,再浇上松油，做成一支火把。但是，他试图燃起火焰的时候，忽然从湖面吹来一阵狂风，扑灭了刚刚窜头的橘红色的光亮。英迪娅自己又尝试了几次，结果也是一样。

火把点不起来。

“因为森林害怕火光么？”英迪娅想。这真是有趣。但森林也只能够掐灭微不足道的火苗，一旦海边待命的舰队在她的命令之下发起攻击，就将燃起燎原大火，到时即使把整个月亮湖的水全倒出来，也浇不灭。

“——走吧。”放弃了点燃火把的努力，英迪娅简单地吩咐道。

“但是……”

“女巫小屋在对岸。我们只需要绕着湖边走。”

不过是想要寻找一处落脚之地，即使没有亮光的指引，她也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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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月升起的时候，公主和奥斯卡来到了林中女巫伊丽莎白林奈的住处。四下一片漆黑，没有灯火透出来，只有湖面映照着暗淡的月光。

虽然主人此时多半不在屋里，英迪娅仍然抬手敲了敲门。

意料之中，杳无回音。

“希望伊丽莎白林奈不会介意我们的叨扰。”英迪娅对着空气，礼貌地说。

女巫的小屋没有锁，也没有门拴。伸手轻轻一推，木门就“吱呀”一声地打开了。英迪娅摸索着点燃桌上的本生灯，蓝荧荧的焰火在穿堂风里跳了几跳，随即将光亮晕染开来。或许是为了阻止风，更或许是其他的原因，英迪娅用手掌遮住灯火，等待一小会，移开，然后又遮住。这样的动作刻意重复了三次。

灯光是带着冷意的浅蓝，却烤得奥斯卡额上见汗——如果哥伦布还在附近，肯定能看见她用灯光打出的讯号！只要那个红发的骑士能在天明前赶回，面对他的剑，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决斗什么的，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自己犯了过错，于是英迪娅公主找来一位外国的骑士，处决罪犯。

英迪娅转过身，灯光从她的背后投射出来。

奥斯卡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英迪娅向他发难，语气前所未有地冷峻：“离开星岛王国之前，你曾经向我效忠，奥斯卡。但愿你还没有忘记。”

“殿下，我……”

“你背叛了我。”

“殿下，那不是事实……请您听我解释……”

“你对我举剑相向，这就是事实。——是安娜伯爵小姐授意你这么做的吗？”虽然那个女人已经是星岛王国的王后，但英迪娅一向不肯如此称呼她。

“我从来就没打算杀死您，殿下！王后陛下只是命令我——”奥斯卡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承认自己的背叛。接下来的话就无法出口了。

英迪娅冷冷地看着他。

“安娜伯爵小姐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用什么来威胁你？”

奥斯卡保持着沉默，但他瞒不过英迪娅。公主略微思考了一会：“她许给你贵族的地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骑士的封号和领地？”身为平民，如果想要爬升到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受封为骑士是唯一的途径。“然而你的血液不是蓝色的[注1]，勉强爬上与自身实力不相称的地位，只是给自己增加了闯下杀身大祸的机会而已。”

英迪娅的声音略略有些疲倦了，不过她仍执意说下去，因为奥斯卡的情绪波动极为明显，她要进一步逼迫他，要他无路可逃。“安娜伯爵小姐就犯下了这样的错误。她缺乏智慧，却不自量力地想要掌握整个国家。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地从她的毒掌里逃脱吗？”倾斜上身，逼近奥斯卡，她的语调也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因为她只有在一次计划失败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次筹划，而我总是在主动地寻找危险，并且除掉它们。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她在做的事情，天父看得到，我也看得到。……甚至，就连我的父王也知道。奥斯卡，你认为当那位‘王后陛下’得知只有你、我、哥伦布三人进入了森林，会不会立即开一瓶红酒庆祝她的阴谋得逞呢？可是我肯定会安全抵达神圣王国……而且，总有一天，还要回到星岛王国，从她和她儿子的手里收回属于我的领土和臣民！”

“尊贵的公主殿下，我……我是一时糊涂！”奥斯卡被她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只能出于本能地辩解，坦白一切。“我不小心看到蓝翼鸟传递的那封信，才知道萨伦王后不但没有死，而且还知道了……我，我听从陛下吩咐，计划夺取您的舰队的事情。王后陛下让我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假借您的名义把舰队带回星岛王国，但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命令，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真的！”

他不敢再看公主的眼睛，只能转过头，死死盯着跳跃的火光。

恐惧的影子被放得极大，某一个瞬间，奥斯卡还把门外的轻微响动听成了马蹄声。哥伦布还没有回来，但这丝毫不能缓解他的恐慌。他怎么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挑战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去交换对自己缺乏意义的好处？上一次，是黑龙，这一次，是哥伦布……以及英迪娅公主！

英迪娅轻轻叹息：“你不是什么也没有做，奥斯卡。”他把佩剑对准她的胸口，犹豫着要不要刺下去，就是不久之前的事。

“我……因为那封信里建议您杀掉我！”

“托你的福，我并没有看到那封信。”英迪娅淡淡答道。她仅仅看见了几个意味模糊的词语，认出了她母亲的手迹。萨伦王后建议她杀掉什么人，从奥斯卡看到信之后的反应来看，母亲说的应该就是他。但是英迪娅不愿意在弄清楚全部事实之前作出决定。从这一方面来说她不如她的母亲果敢，但她更明白自己如今面临的困境——手里的筹码太少了。为了翻盘，她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包括她一无所知的异国骑士哥伦布，当然也可以包括心怀叵测的奥斯卡。

如果奥斯卡没有急着下手的话……

可惜。

“我……确实太糊涂了！但是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殿下！我……我向您发誓效忠，尊贵的公主殿下！”奥斯卡扔掉他的剑，跪倒在英迪娅身前。

英迪娅公主静静地站立着，没有后退，也没有将手按在他的肩上接受他的效忠。踏上即将远航的“银鹰号”之前，她曾经如此做过，但是相同的事情，没有必要重复第二遍了。

“太迟了……”公主悄悄地把手笼到背后，回答他道，“我只接受两种人的忠诚，一种是死心塌地为我效命的人，另一种则是对我有价值的人。你自认为属于哪一种呢，奥斯卡？”

侍卫果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想了很久很久，奥斯卡才绝望地抬头，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殿下，那个骑士，哥伦布……他不是您忠诚的仆从，不愿意听命于您。现在您的身边其实没有什么能够战斗的力量……舰队离神圣王国太远，水手们也无法登陆作战。所以我……我对您有用，公主殿下，请您接受我的忠心！”

搜肠刮肚地说完这番话，却没能换来英迪娅的宽恕。

公主只是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

奥斯卡猛然打了个寒噤，他从公主殿下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

提出决斗时英迪娅就脱掉了丝质的手套，那双白皙美丽的手如今正向着奥斯卡伸来。她的掌中，银色的微光一闪而过。没有什么决斗的承诺了，奥斯卡绝望地想，就连神明也已经抛弃他。勉强地移开视线，看见他的佩剑静静躺在身侧的地上，荧蓝的灯火冷冷映照着剑刃。

他的剑，他借以战斗的力量，已经离开了他。

“公主殿下——”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奥斯卡的咽喉处忽然一凉，他只能发出“嘶嘶”的颤音。想要向下望去，看看自己受了什么样的致命伤，但视线范围内最后出现的只是公主手里染了血的匕首。

一把缠绕着白银丝线，装饰着红宝石的匕首，那更像是她的饰物。

然而，那是把真正的匕首，极为锋利。

它刚刚割断了他的喉管。

于是很快地，奥斯卡最后的微弱声音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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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迪娅公主在胸前匆匆划了一个十字。

喃喃地低语：“仁慈的天父啊，愿您的旨意行在地上。”

她不愿意向着未知的虚空跪拜，但也不敢不敬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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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迪娅非常不愉快地想起奥斯卡临终的话语，“哥伦布不是您忠诚的仆从。”骑士固执地不肯臣服于她。——既不愿意像臣民对君王那样效忠，也不愿意像男人对女人那样效忠。英迪娅抿着唇，回忆中出现了哥伦布急匆匆地策马离开的身影。一旦察觉到女巫伊丽莎白林奈“可能”陷入危险，他就不顾而去，连担忧的表情也不稍作掩饰。如果他的忠诚一半属于神圣王国，而另一半属于那个女巫……

宁静的过分的深夜里，忽然响起“笃笃”两声。

木门只是虚掩着，来人仍然很有礼貌地敲门。应该是哥伦布回来了——看到小屋里的灯光，赶回来帮助她。

来得真快。

英迪娅连忙把匕首扔到血泊里，又刻意地弄乱头发和衣裙，做出一副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斗的景况。迅速地想好一番说辞以后，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除了月光，什么也没有。

“喵——”

这声叫唤引得英迪娅向下看去，这才发现了黑猫德布罗意。它正抬头盯着自己，绿幽幽的眼瞳似乎在询问着什么。当然，英迪娅并不知道，这还是它来到异教徒森林以后，第一次离开伊丽莎白林奈的身旁。

德布罗意说：“我看见你打出的求救讯号，所以来了。”

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进入小屋，看见地上早已断气的奥斯卡，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察看过致命的伤口，它说：“那是把好武器。——是吧？”

英迪娅怔在原地。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不知该怎么反应。

解释目前的状况？回答一只黑猫的问题？

“……你是什么？”英迪娅有些失礼地问。

“如您所见。”黑猫回答，“也许您更愿意了解另一个十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身份，我的小公主英迪娅萨伦西尔维娅。”听见它正确地说出自己的姓氏，英迪娅吃惊更甚。她只能听它把话说完。“我以前——生前，是星岛王国的萨伦公爵的侍从，甚至差一点受封为骑士。可惜现在只能借助一只黑猫的躯壳完成当年对你母亲，萨伦王后的承诺。”

看到了英迪娅藏在灯光里的讯息，就抛下伊丽莎白，独自赶来。虽然也许帮不上什么忙。

现在的他，只是一只黑猫而已。

“你……”英迪娅咽下即将出口的疑问。在异教徒的森林里，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这么说来，你效忠于我的母亲？”

“曾经如此。”黑猫忧伤地望着眼前的公主，她和王后长得还真是相像……“听说您母亲的事，我很遗憾。”

“我的母亲没有死。”英迪娅敏锐地察觉到黑猫的想法，“虽然父王执意把他的妻子送上断头台，但死的人不是她。离婚以后她就逃回了外祖父的领地，之后就一直好端端留在那里。直到我登上王位的那一天，她哪里都不会去。……也许，”公主试探着问，“你愿意再见到她？”

留在她的身边，回到生国，再见到她。

黑猫沉默了一会，懒懒地回答：“还是算了。从她成为星岛王国王后的那天起，对我来说，她就已经死了。更何况现在的我……也已经死了。”

无关爱情（爱情是过于久远的回忆），也无关忠诚。

守护她的家族什么的，那不过是个承诺。

黑猫德布罗意幽幽地望着英迪娅。她的小公主，已经不需要他的保护。

作者有话要说：注1：古代的欧洲认为贵族的血液是蓝色的，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皮肤特别白皙吧。（在这个文里最符合这一特征的人似乎是女巫伊丽莎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