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三幕 月亮湖畔(1)(1 / 1)
希望和公主一同进入森林的随从不在少数,然而奥斯卡的一句话打消了大多数人的念头:“森林里藏着一只黑龙,它也许就在某处等着我们呢!”面对仍然坚持向公主表达忠诚的侍从们,哥伦布的回应也相当冷淡:“ C小 说网:/”
公主命令她的使女和他们一起离开。“你知道我需要什么,玛丽安。”聪明的姑娘默默点头,她明白自己在森林里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回到海上,站到盖伦帆船的甲板上,一切就不同了。
最后,踏入异教徒森林的只有三个人:英迪娅公主、哥伦布和侍卫奥斯卡。当然这支小小的队伍还包括蓝翼鸟维琪,它正站立在公主的肩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派头。当奥斯卡掏出罗盘,发现指针急速旋转、完全无法指出方向时,就是维琪一爪踢飞了它,然后指指哥伦布,示意他做出解释:“罗盘在森林里常常受到强烈的磁场干扰,我们指望不上它。”
再次踏足异教徒的森林,哥伦布不必再跟随女巫伊丽莎白林奈的脚步,这一次由他担任领路者的角色。
“既然罗盘没有用,我们该怎么辩明方向?”
“一只名叫德布罗意的黑猫教过我这些。”哥伦布微笑着转向那只骄傲的鸟儿:“我想它很愿意认识你,维琪。”
英迪娅颇为担忧地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树影:“我担心这儿根本就没有路……”也许应该命令舰队发起攻击,帮助他们开出一条道路。
“有的。”哥伦布回答,“路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看不见它,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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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的开始非常顺利,森林十分和蔼,英迪娅公主也不像哥伦布之前认为的那么娇弱,她的步伐相当敏捷。“你一定喜欢远足。”哥伦布说。想起昨天夜间她在自己面前表演得那样害怕和无所适从,不免有些介意。
英迪娅坦然回应了他的疑问:“不仅如此,我会骑马,还懂得如何操控战舰级别的大帆船。事实上,我是旗舰‘银鹰号’的船长。”她自信地微笑着,语调中却露出了一丝揶揄意味,“只是我原本以为,神圣王国的骑士在对待处境危险的女士时,总是十分慷慨的。”
虽然昨晚上的戏码是在装可怜,但英迪娅需要来自外国的帮助,这是事实。
哥伦布暗自不愉,但他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公主,尤其是在她已经大大方方地坦承实情之后。倒是奥斯卡凑上前来:“我从来没听说过‘银鹰号’的事,您真令我意外,尊贵的公主殿下。”英迪娅不在意地一笑:“这是我和王后之间的一个秘密——当然,我说的是我的母亲,‘前’王后陛下。”奥斯卡意外地“哦”了一声,而英迪娅向他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今奥斯卡知不知道这些都没有区别,他不可能将秘密泄露出去。
哥伦布耸耸肩,看来认定公主需要严加保护这个念头有点蠢。既然安娜伯爵小姐在诞下私生子之后就对王位怀有觊觎之心,而且国王也不惜以两国关系破裂、脱离教廷为代价满足她的愿望,那英迪娅是如何在王宫里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的呢?——何况,她到现在都还是星岛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骑士这才发觉,他(以及王储奥古斯都)以前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人们在谈起一位不认识的公主的时候,对她的第一印象总是“淑女中的淑女”吧。
走过相当漫长的一段路,英迪娅忽然打破了沉默:“哥伦布,你是哪国人?”
英迪娅说:“你的生国并非神圣王国——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一点。原谅我的好奇心,但我真的很想知道,那种既死板又自大的教廷和王室是依靠什么获得了你的忠诚心?”
“我从小就在王国里长大。国王陛下,教皇猊下,还有奥古斯都,都把我当作真正的王国人看待。”
“是啊,”英迪娅淡淡笑着,“‘当作’‘真正’的王国人。”她刻意强调的词语让骑士觉得不舒服,但又无法反驳。“其实你和他们真的不一样。至少,不像真正的天主教徒那样……坚定不移。——你是昨天才第一次听说新教的教义吧,哥伦布?是赞同它多一些,还是赞同你原本的信仰更多一些?又或者,你真心相信的是……森林里那套异教徒的法则?”
哥伦布一怔,停住了脚步。
“我们坚持信仰,是为了获得与死亡和失败交战的勇气。”英迪娅继续她的传道,“只有生存和胜利,才是绝对的。至于你信仰的究竟是什么,是否和我相同,我……并不介意。一个鼓励臣民自由地信仰神明,不设立国教,不允许凌驾于君权之上的教权存在的国家,这就是我希望建立的国家。”
“听上去相当不错,殿下。”
“你的国王和教皇一定会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
“或许是这样,殿下。”
“那你呢,哥伦布?”
“我……”骑士沉默了许久。“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除非是死亡或者被流放,否则,我就是神圣王国的圣殿骑士,一直都是。”
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再向前走不远,就是月亮湖。”想起女巫的小屋就在月亮湖畔,低落的情绪莫名地振奋起来。
名为“期待”的心情蠢蠢欲动。
“森林里有湖?”英迪娅感兴趣地问。
“传说,是精灵的眼泪形成的。当然这只是传言。”其实哥伦布很难想象精灵流泪的原因,伊丽莎白懂一些精灵族的语言,但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个名词。哥伦布曾问过她,即使在最亲密的伴侣死亡时精灵们是否也不感到悲伤,而女巫回答:“他们有能力维持永生,也有能力让死者复活,但这些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如果认为不值得,他们就会简单地祝祷,将故去的同伴的灵魂送入另一处我们一无所知的空间。那就是所谓的‘死亡’。其实我想……他们即使真的感到悲伤,也没有必要哭泣。那只是一种拙劣的表达方式。然而对我们而言,正是因为难以理解彼此,所以才要使用语言、动作、表情……各种各样的手段,表达自己。”伊丽莎白也不流泪,不过她说,那是因为失去故国之后,再也没有什么悲伤能让她哭泣。
穿过树丛,月亮湖出现在他们眼前。
圆形的湖泊,水面呈现宁静的碧色。仅仅是站在远处望它一眼,仿佛就有寒意贯穿身体。
英迪娅微微疑惑:“听名字,我还以为月亮湖会是一弯新月的形状呢。”
哥伦布朗声笑:“是满月,殿下。”他也以为,用一个月里仅有一天的满月为湖泊命名,只是出于祈盼明亮夜晚的愿望,但伊丽莎白告诉他:“那就是月亮原本的样子啊……骑士。”
无论何时,月亮湖都是静谧而平和的。
湖面不起波澜,也就不发出声音,只有寒凉潮湿的水气提示着它的存在。哥伦布呼吸着湿冷的空气,在朦胧的水雾里他仿佛听见了不远处伊丽莎白林奈沙哑的歌声,还有间杂其中的黑猫“咪呜咪呜”的慵懒叫声。
“天黑之前,我们肯定能绕过月亮湖。伊丽莎白就住在对岸的小木屋里。——您昨天在森林边缘见到的女巫应该就是她,殿下。”
英迪娅笑了:“是的,还有那只黑猫,我好像听到了猫叫声。——不知道她会不会欢迎我们的拜访?”
说到“猫”这个字眼时,蓝翼鸟忽然开始频繁拍动翅膀。英迪娅嘲笑它:“维琪!你都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还怕猫么?”
“等等——”哥伦布仔细分辨湖对岸传来的细微声音,“不光是德布罗意,黑龙也在那里!”他听见龙的低鸣。黑猫的语调十分急促尖锐,它究竟在说些什么?……难道是在求救?虽然完全不能理解黑龙的意图,但想到它很可能和伊丽莎白在一起,哥伦布不禁为她感到担忧。
“公主殿下,我们得快一些!”
“什么?”奥斯卡惊叫,“昨天黑龙肯放过我们已经是万幸了,你还要主动去找它?”
“这……”奥斯卡姑且不论,把公主也拖入危险确实太不应该。可是伊丽莎白就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不能亲眼确认她的安全,哥伦布无法安下心来。他的手缓缓移向佩剑所在。察觉到骑士不同寻常的阴郁,英迪娅说:“你去看看情况吧,哥伦布。我和奥斯卡留在这里。”
“但是……”哥伦布困惑地盯着英迪娅。她似乎在谋划什么。
英迪娅冷然一哂:“奥斯卡会确保我的安全。——你说是么,奥斯卡?”她猛地抛出问题。
“是的,公主殿下!”一路上都无精打采的侍卫忽然来了精神,他立正站好,大声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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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我有点儿累了,我们就在原地休息一会吧。”英迪娅在湖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说。
相比之下奥斯卡显得慌乱无措:“殿下,您为什么——”
“我为什么放心让哥伦布离开?”英迪娅低声叹息,“这不是我的选择,而是他的。”
她神情忽然变得冷峻,紧紧盯着奥斯卡:“那么,你的选择呢?”
奥斯卡试图用袖子擦掉前额涔涔而下的汗水,这才发现他穿戴着笨重的甲胄。“我……”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到腰间,抓紧剑柄,又松开手。似乎决心已定,他抽出细剑,剑尖颤巍巍地指向英迪娅。
“对不起,公主殿下……”
“很好。”英迪娅冷静地说。她站起身,直视奥斯卡的眼睛。“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希望,今后你也有勇气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你是信徒么,奥斯卡?”
“当然!”
“那么向你的主祈祷,乞祂听见你的辩解,宽恕你诛杀手无寸铁之人的罪过。”
“公主殿下!这是——”
“是王后的授意?无论希望我死的人是谁,命令你杀死我的人是谁,剑在你的手里,奥斯卡。你能找到许多借口为自己开脱,但是你能骗得过神明么?”英迪娅上前一步,丝毫不在意长剑正对着自己的胸膛。“奥斯卡,你可以现在就动手,用王国授予你杀敌建功的佩剑杀死王国合法的继承人,你也可以接受我的提议——”
英迪娅摘下左手的丝手套:“和我决斗,奥斯卡。我建议我们都放弃自己的主张,把权利交还给天父,让祂来裁决我们的生死。”她把绣着花边的手套扔在地上,神色庄严地问:“你接受决斗么?”
奥斯卡犹豫许久。如果提出或者应允决斗的一方是女性,她就有权利找一位自愿的男士代替她一决生死。“您打算让哥伦布替您决斗么,公主殿下?”
英迪娅淡然微笑:“是的,如果他来得及赶回,而且答应我的请求。——当然,决斗的时刻由你决定。”
奥斯卡抬头望天,光线正迅速地暗淡下去。“明天早晨,月亮隐没的那一刻。”他说,同时暗暗地希望哥伦布无法在那以前回到月亮湖畔。英迪娅颔首答允之后,他弯身捡起那只已经被泥水弄脏了的手套,将它收在怀里。
“您的信物我收下了,尊贵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