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幕 营地（1 / 1）

英迪娅公主希望留在大陆——：哥伦布从她的眼睛里读出这个讯息。也亲耳听见她用温柔中略带悲伤的语调叹息：“很抱歉,我比预定的日期提前了几天出发,但我不得不如此。你是知道的，哥伦布。在星岛王国，无论如何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像她那样美丽而又出身高贵的少女,要是强迫她返回星岛王国去面对心怀恶意的继母和漠然以对的父亲，也的确狠心了些。但是，英迪娅公主又不希望嫁给王储。

思索良久，哥伦布决定尝试另一条途径。

他问道：“请原谅我的唐突……您真的信奉新教么，殿下？”

英迪娅淡淡回答：“要是新教没有变成被我父王用作对抗贵教廷的工具,我或许会彻底地倒向这一教派。事实上,我十分赞同它勤劳、节俭以及自主的教义。但是——”她无奈地微笑，“就星岛王国目前的状况而言，我讨厌新教徒。”

如果是几天之前,哥伦布肯定无法接受英迪娅这种自相矛盾的说法。新教徒在王储奥古斯都的眼中是“恶极伪善”的群体，在骑士的眼中则是“受到蛊惑而盲从”的群体，而新教本身不过是个“星岛王国推行的教派”，至于教义这回事，神圣王国里从来就没人关心过。他们只是依据星岛国王的所作所为，给新教贴上标签。

其实，如今坐在哥伦布对面的，并非执迷不悟的新教徒，而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和伊丽莎白林奈相似。她是异教徒，但不是敌人。）

哥伦布沉吟片刻：“既然如此，我也许可以说服教皇猊下，向您提供宗教庇护。”

“谢谢你的好意，哥伦布。”英迪娅稍嫌冷淡地回答，她对骑士的提议不感兴趣。“然而，我不能为了寻求庇护而改变信仰。”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父王强硬地推行新教，甚至绞死了许多持有异议的国民。无论我是否认可他的做法，至少不能让他们的流血毫无意义。——骑士阁下，我与你们不一样。就算是为此而死，也不能背叛原本的信仰。”

“我们……都是天父的孩子。”哥伦布坚持说。

“但是毫无疑问，新教和天主教是敌对的双方，而不是兄弟姐妹——无论是你们的教廷，还是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哥伦布沉默了。

事实就是这样，在星岛王国把众多不肯皈依新教的国民送上绞刑架的同时，王储奥古斯都和骑士团成员的佩剑也都沾染了新教徒的血。双方都借着除恶或是复仇的名义来行使自己所抱持的正义。的确，正义是需要鲜血来维持的，但这代价是否过于高昂了呢？

哥伦布无法否认自身的动摇。对于王国和教廷的行事他向来都有所质疑，而且在结识森林和森林里的女巫之后，似乎有越陷越深的迹象，就连黑龙诺亚也说他“心中有所怀疑，因此不配执有黄金圣剑。”现在，他凝视着英迪娅公主，希望对方回答他的疑虑。

英迪娅长长地叹息：“就算是错误，身为王国的公主，我也得把它坚持到底。而且不瞒你说，哥伦布，还有另外的理由……我不能为了避难而背叛新教，否则就将无颜面对我国的臣民。——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回去？”哥伦布没想到在单纯的信仰之外，还有其他令英迪娅公主坚持信奉新教的理由。

“我毕竟是父王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拥有合法的继承权。”英迪娅骄傲地扬起头，作出这番宣称之后，她望着红发的圣殿骑士，语声渐渐变得温和，“即使我现在只能流落于这片大陆……以及神圣王国。这里的一切都太过陌生，幸好还有您，这样一位武艺高强又勇于坚持正义的骑士，值得我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仰仗。”

听过公主对自己的赞扬，哥伦布高兴不起来。相反，他厌恶地皱起眉头。

原来英迪娅仍然坚持着她的盘算。嫁给神圣王国里某位“深爱她的男人”，并且借助他的势力，夺回大洋彼岸的星岛王国。所以，她不肯嫁给王储奥古斯都，也不肯叛离新教。但是想找到一位敢娶敌国公主（并且对她惟命是从）的贵族，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哥伦布本人对此更是敬谢不敏。

“我相信，”英迪娅温柔地继续，“总有一日，我将回国即位。到那时，就可以和我的丈夫共同分享我们的国家。”

哥伦布决定忽略她话语里的暗示。“而我正好相反，殿下。——我从不幻想未来，更不会拿未来的利益做许诺。”神圣王国的骑士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么，请恕我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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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布向公主告辞的时候，天际已有了微茫的晨光。

他回到英迪娅公主为自己安排的帐篷里，但是恐怕已经没有时间好好地睡上一觉了。他已经答应了公主，与她一同进入神圣王国。无视他的建议，公主执意要从异教徒森林中间穿越大陆，而且只是要求他“陪同”而非“护送”。

哥伦布担心她的安全，而她反驳道：“这一次离开星岛王国，我还带走了服从我的命令的全部武力——三十二艘盖伦帆船[注1]，这可算得上是一支舰队呢。”

果然她并非孤身一人。哥伦布暗暗叹气。幸而她带来的只有战舰——对处于大陆中央的神圣王国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英迪娅公主最后决定天一亮就启程。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瞒过她的耳目。

哥伦布点亮烛台，从怀里取出几片碎纸，仔细地把它们拼成一整片。——在森林的边缘，他遇见公主和侍卫奥斯卡的那时，奥斯卡曾经揉碎了蓝翼鸟带给公主的信。英迪娅拾起了其中的一部分，而他随后收集了另一部分。

杀害公主的命令竟然付诸文字，还使用宫中豢养的蓝翼鸟，当着公主本人的面大大方方地传达。如此拙劣的行事实在与新王后的身份不相符合。哥伦布自然对信件的内容起了疑心。

现在谜底揭开了。

哥伦布就着烛光读出完整的信：“奥斯卡对你并不忠诚。一旦得到机会，就杀死他。——爱你的，母亲。”

原来她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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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就亮了。

哥伦布走出大帐篷，看见一只宽翅的蓝翼鸟正向自己飞来。英迪娅在他的身侧掀起帘子：“维琪！”鸟儿听话地停在她的肩上。“哥伦布，这是维琪。维琪，这是哥伦布。”她一本正经地介绍。哥伦布只得向鸟儿打声招呼，想不到它竟煞有介事地向骑士弯了弯脖子，然后才举起脚爪。

一瞬间哥伦布有种重新回到了森林的错觉。

“星岛王国的舰队不久就到，你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们的大帆船？”提出建议的英迪娅一脸雀跃表情。

短暂的休整过后，由公主带路，他们上到高处的岩壁。英迪娅执意和哥伦布并乘一骑，虽然白马不喜欢陌生人接近，但它也只是在她跳下马鞍、开始攀登岩石的时候狠狠喷了喷鼻息而已。英迪娅不以为意：“谢谢你，马儿。”她又问哥伦布：“你从前没到过海边，是吧？”骑士微微脸红，公主显然已经从使女玛丽安那里听说了他闹的笑话。她笑着说：“现在是落潮时。再等一会，我们差不多就能望见舰队了。”

英迪娅在悬崖的边缘坐下。“我喜欢大海，尤其是风平浪静的时候。”

“是啊……”哥伦布俯视脚下的波浪，它们持续冲击着突兀地耸立在海边的岩石群，留下破碎的水光和声音。远方则是漠视一切的平静，越晴朗的天气，海水和天空的界限就越是分不清楚。他索性坐到英迪娅的身边，悬空的双脚使他生出飞翔的错觉。

他们并没有等得太久。

“看！”英迪娅忽然指向前方。

海平线处冒出一抹鲜艳的颜色。英迪娅告诉哥伦布：“主桅顶端就是我们的国旗，前桅则是海军的军旗。”而他即使睁大眼睛仔细看，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橘红和明黄交织的颜色，却分辨不清纹章。英迪娅笑笑：“等你能看清海军纹章的时候，你也就处在投石车的攻击范围里了。”哥伦布一惊：“投石车？”神圣王国的军队只有在攻城时才用到投石车。而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星岛王国用于护送公主的战舰。哥伦布不禁去猜测战舰搭载这种兵器的原因。

匆匆地瞥一眼公主，没能从她的脸上找出异样。

英迪娅若无其事地继续：“很难想象，神圣王国对大海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哥伦布解释：“毕竟，我们的国土和海洋之间隔着异教徒森林和龙的洞穴——”英迪娅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踏足从未到达过的空间，征服目光所能及的领土，这不是人们共同的梦想么？”

……是这样吗？

哥伦布望见远远的船帆，高处的三角帆和主帆都鼓足了风力。

英迪娅说：“看起来，今天的风向很适合航行呢。他们的速度大概要比我想象的更快一些。有了舰队的支援，就不必害怕森林的危险。”她轻捷地站起身子，拍掉裙子上的浮尘，“我们走吧，哥伦布——”

“为了开辟今后的道路，到森林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盖伦帆船（Galleon），也就是西班牙大帆船，算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续航力最强的船吧。玩过大航海时代的肯定都知道，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