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三幕 国境线(3)（1 / 1）
阴影？罪恶？无法言说的爱？奥古斯都迷惑于女巫的言语，自她口中听说这三个名词之前，他从未把它们和自己联想在一处。他下意识地寻找哥伦布，但他信赖的骑士还是没有出现。再回过神，连伊丽莎白和她的黑猫都消失了。虚无取代了王储身周的空间，精灵，女巫，森林，甚至还有他的黄金剑，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
一无所有的陷阱困住了奥古斯都。
像针一样尖锐的声音刺破耳膜，径直穿入他的大脑。
“到森林里来，王储！”
奥古斯都的头疼得快要裂开了。支持他的力量来自哥伦布的呼唤，那声音空洞、渺远，伴随着迅速减弱的回声。“奥古斯都——奥古斯都！”他被这熟悉的声音唤回，从而逃脱了虚空的束缚。但他随即觉察到头发被猛力拉扯的疼痛。“这该死的树枝！”他听见哥伦布的咒骂。同一瞬间长剑堪堪掠过他的耳侧，发出划破空气的呜鸣。
奥古斯都发现自己已经被妖异的、生气勃勃的枝叶包围。它们在日落之前也许还是枯枝——也许。现在枝节处长出了嫩黄色的小叶，和色泽与它们相近的金色卷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这些枝叶还在试图刺穿被锁甲严密保护着的身体。
就像是森林的剑。
哥伦布迅捷而猛烈地挥动长剑，金色的剑芒在奥古斯都眼前织成一片。然而作用甚微，它们生长得该死的快！砍断的树枝落在地上就生了根。它们渐渐编织成荆棘的网，把王国的继承人围在中央。
那令人战栗的声音仍在呼喊，诅咒。
“低下你的头，为你的罪乞求宽恕，王储！”
奥古斯都浑身冰冷。属于夜晚的气息像深冬的寒风一样将他冻结，浑身僵硬，无法移动。他从未如此刻一样渴求阳光。
“放弃你的信仰，王储！”
奥古斯都只能紧紧地、绝望地攥紧右手。哥伦布的手在他掌中，成为他唯一的热源，他的力量。“我……绝不放弃。”在他心里，一个细小的声音这样说着。温暖来自哥伦布的手掌，遍及王储的全身。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胸腔里的血开始激烈鼓荡，带给他真实的疼痛。但是奥古斯都决定忍受这些。哥伦布的另一只手挥舞着黄金剑，从他的身上，王储找到了阳光。“……我坚持相信！过去，现在，未来，坚持相信，即使黑暗夺去我的呼吸，即使死亡将我拉入永夜。遵奉主的意志，我将坚持战斗至最后一刻，直至我的鲜血在神圣王国的土地上铭刻永恒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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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奥古斯都缓缓睁开双眼。
火堆已经熄灭了，只留下灰白色的余烬。他的身周一片空旷，两匹战马悠闲地互相磨蹭脖颈。他撑起身子，见到哥伦布放大了的脸，发现自己仍然紧握着骑士的左手。
“我……做了梦。”奥古斯都虚弱地笑笑，他的头还是很疼，左右两边的太阳穴都在鼓噪。那不可能只是个梦。但是哥伦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不曾和自己一同经历那些精灵、女巫和树妖。伊丽莎白•林奈说得对，哥伦布没有分享他的梦，他只是在幻境里扮演阳光。
哥伦布的犹豫一闪而逝，他关切地问：“是怎样的梦，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摇摇头，试图把幻境留下的影像从他脑海里驱逐出境：“也许是森林的魔障……”他随即陷入了沉默。伊丽莎白•林奈已经把她的话用小刀刻在他的脑海里。阴影。罪恶。……无法言说的爱。
奥古斯都向东方望去，他看见红彤彤的朝阳。回过身子便看见自己背后的影。有光亮的地方就有黑影，他从未对此感到讶异。他亦确信，异教徒眼中的罪恶就是王国所抱持的正义。正义与邪恶本就是相对的两面，他作为神圣王国的王储，仅仅是坚持自己所相信的。
坚持自己所相信的，这就是他的信仰。
然而……
无法言说的爱？奥古斯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名词令他害怕。他凝视着哥伦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忘了移开视线。
哥伦布笑起来：“你的梦还没醒吗，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茫然地转过目光，他发现静静躺在地上的黄金剑。“哥伦布，在我的梦里，连黄金之剑也折断了……幸好后来，它回到你的手中。而且，你挥舞着黄金剑，把我从森林里解救出来。”
哥伦布拾起宝剑递给他：“幸好，那只是梦。”
重新握着它的感觉相当奇特。奥古斯都拔出宝剑，忽然注意到血沟处多出了一抹碧痕。“这是……？”血迹沉淀下去，然后凝固着灵魂的碧色浮现于剑锋。
他回想起伊丽莎白•林奈的话，“我听见亡灵的悲鸣……”
剑上附着有异教徒的冤魂，王储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但是他们从来都无法影响到这柄神圣的宝剑。然而现在……难道是梦里的那个女巫唤醒了邪恶的灵魂？
哥伦布凑过脑袋仔细察看。“难道你以前从没发现？古老的宝剑都有血痕，这是功勋的证明。”
“原来如此。”奥古斯都终于释然。
“你的脸色不好，奥古斯都。回王城去吧。”
如果哥伦布在昨天傍晚就提出这个要求，奥古斯都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拒绝。哥伦布那“把光明带入森林”的想法极大地诱惑了他。但是夜晚的遭遇让王储犹豫了。森林没有阻止他，相反，它欢迎他，甚至是召唤着他。无人倾听的吟唱，无法表达的心意，产生一种未可知的吸引力，而这里面，黑暗的力量蠢蠢欲动。
奥古斯都望着哥伦布。
晨光洒在他的红发上，淡淡的光晕几乎与他融为一体。
王储终于做出了决定。轻轻颔首。
他牵着马，向太阳的方向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解下自己的宝剑。
“喏，哥伦布，借给你用。”
哥伦布一挑眉，疑惑地盯着他。
“在我的梦里，你用它……拯救了我。”
哥伦布沉默着，他试图从王储的脸上找到真正的原因，却只觉察到他的情绪十分混乱。——奥古斯都此时正在犹豫是否应该把自己的梦境详细地告知哥伦布，警告他关于女巫、树妖的危险。但他究竟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相信哥伦布也做了关于森林的梦。
而且，也没有向自己透露一言半语。
哥伦布思考一会，从王储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宝剑：“那么，我暂且收下了。”
“喂，哥伦布。”奥古斯都唤住正转身向森林走出的骑士，“……这可是从王国建立起就传承下来的宝物。一定要平安无事地把它带回来！”
“放心。”
哥伦布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加快了步伐。
“还有……”奥古斯都小跑两步，他忽然醒觉自己有一句话一定要告诉哥伦布……那是他从梦里得来的启示。“要坚持你的信仰，哥伦布。森林……森林里的邪恶，令人不安。”
哥伦布的脚步猛地一顿。
仍然不肯回头。沉默许久，他又迈开步子向前走。
“我记下了，奥古斯都。……谢谢你的提醒。”
奥古斯都望着他的背影，被树干遮挡，重新出现，再被遮挡……正想着他会不会再次进入自己视线，战马忽然长声嘶鸣，不安地猛甩前蹄。
“喂，你也在担心——”
奥古斯都的话只说了半句。他听见来自森林深处的低沉的吼声。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巨大的黑影，仅仅是一闪，一切重又归于平静。
“主啊，那是……龙！哥伦布，森林里有龙！”一瞬间覆盖了半边天空的翅膀，爆发似的怒吼，统治性的压迫感，令人战栗的邪恶气息。奥古斯都不可能认错。
“哥伦布！哥伦布！哥——伦——布——！”
没有回答。王国骑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