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幕 跑马场（1 / 1）
奥古斯都的所谓日程，其实就是在单数的日子里练剑，双数的日子里骑马，每天下午如此，雷打不动。身为帝国的继承人，到了晚上常常要被迫参加各种令人疲累且拘束的宴会，因此他格外享受下午这段轻松愉快的时间。
步入跑马场之前，先脱掉礼服和靴子，换成轻便贴身的短服。
这是奥古斯都喜欢骑马的原因，但不是唯一的理由。他也很愿意见到面前这个年仅二十四岁就已任职圣殿骑士团团长的红发青年。
“——嗨，奥古斯都！”
哥伦布驰马而来，随意地向他挥手招呼。没有使用敬称，更没有下马行礼。骑士和王储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早已经达成了共识——彼此之间不必遵守那一套繁琐的宫廷礼节，但是毫无疑问，这种随随便便的态度惹怒了不少注重礼数修养的大臣们。
奥古斯都淡淡一笑。勒转马头，猛地一踢马肚子，耳边立即呼呼地鼓起风声。他知道哥伦布很快就会追上来。胯·下坐骑跃过横栏时，奥古斯都俯身拿起一支□□。
哥伦布拍马赶到他身后，问：“你是来为我送行的吗，奥古斯都？”
“我来向你挑战！”回马一枪，被哥伦布轻易避开。
“……那你可真选了个好时机。”哥伦布嘟哝着。
得益于长武器的优势，奥古斯都控制住身周一大片的范围。然而因为□□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沉重不称手，他的动作明显地不如往常灵活。哥伦布望着那杆已经除去枪头的木杆轻叹，自己腰间的佩剑可是真家伙。他总不能真的和王储拔剑相对吧？
“怎么！连我都打不赢的话，还想独自到森林去冒险吗？”
“喂喂……”
哥伦布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王储的攻击动作。正午的阳光实在耀眼，时间所剩不多……如果不能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比斗，就没法在出发之前午睡片刻了。于是他无奈地抽出佩剑。
“哧！”
第一次主动攻击，就削断了奥古斯都的□□。“好啦。”哥伦布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他拉过奥古斯都牵着的缰绳，两马并辔而行。
“……哥伦布。”
“嗯？”
“你真的……非去森林不可吗？”
“是啊。”
“是因为……在意‘蚀’的传言？”
“啊。”哥伦布沉默了一会。“……不仅如此。也是因为在意森林本身吧。你也知道的，奥古斯都，我的出生地……我大概并不属于神圣王国。”王国骑士团的团长哥伦布，是被上一任的第一骑士从国境线上捡来的。这在国内是公开的秘密。——事实上他那头明红的卷发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浓密，越来越明亮。这样异常的发色让他无法再掩盖异国人的出身。
占星官认为，哥伦布的发色是异教徒的印记——他不属于这个国家。
对一位骑士而言，这样的预言不啻是在质疑他的忠诚心。
于是王储抢在所有人前面发了怒。拔出他的佩剑——那把象征着君权的黄金圣剑——要求占星官收回不恰当的言辞。“这个骗子！”他狠狠地咒骂。
无论如何，哥伦布虽然还非常年轻，但他的确是王国力量最强、战斗技巧最纯熟的武者。所以到最后他还是受了勋，领了采邑。作为回应，他向教皇宣誓效忠。“……面对敌人，无所畏惧。勇敢虔诚，无愧天主。忠诚耿直，无念生死。护佑弱者，无乖天理[注1]。”
黄金圣剑搭在他的肩膀上，驱散了不祥预言导致的阴影。
那以后，哥伦布就希望寻找到一个“探险”的机会。他想要到国境线之外的土地上去看一看——特别是那片无人踏足的“异教徒的森林”。但是国王和教廷似乎对森林都没有野心，他们十分满意神圣王国日常的平静安逸，无意于派遣本国的骑士跨越国境线。要知道王国的骑士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例如迎接远嫁而来的公主——而离开国家，那往往意味着战争的开端。
直到“蚀”的流言在短短数日内兴起，然后两个国家交换了婚约。于是将渡海而来的公主殿下平安回事地护送归来的任务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哥伦布头上。
今天早晨，在奥古斯都之前，哥伦布受到了国王的召见。
他欣然接受陛下的请托。
只要提前几天出发，就可以抄一条小路，穿过森林，到海岸去迎接公主。虽然这条“近路”必然更费时也更危险，但这正是哥伦布想要的。
王储相当明白哥伦布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哥伦布，自己拒绝了婚约。
“那个……”奥古斯都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以前认为这些话是不必说明白的。哥伦布，无论占星官怎么说，你都是你父亲的儿子，同时也是神圣王国的骑士，今后亦然。至于遇见我们以前的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都不重要。……不对。哥伦布，其实我不是要阻止你到森林去……”
“是啊。”哥伦布不置可否。他诧异地凝视着有些慌乱的奥古斯都，忽然改变了话题：“——你拒绝了英迪娅公主？”
奥古斯都抱歉地回答：“是的。所以哥伦布……我想，你的任务也取消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应对森林的恶意呢——占星官预言，‘蚀’是受森林里的异教徒召唤而来的。”
“当然是……战胜他们！”
“这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达成的事。”
“所以啊，要抢在那个传说中的‘末世’降临之前，把异教徒们统统从森林里驱逐出去！”
哥伦布轻轻颔首：“那么，请您允许我到森林去。或许我能为您实现这一愿望。”
奥古斯都一派轻松地笑了：“我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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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比如？”
“比如……要是你回不来，我应该任命谁做新的骑士团团长？”
哥伦布随意地揉乱王储淡金色的卷发：“我认为在你继承王位之前没有必要考虑这个问题。”
“你要穿越的森林，那可是我们从未踏足过的地界啊！”
“刚才一招击败你的人是谁啊？奥古斯都，别忘了我是王国的第一骑士！”
“‘第一骑士’这四个字值得你用性命冒险？”
哥伦布无意识地放下了手中缰绳。“我想要到森林去，不仅仅是为了追究自己的身世。我更希望了解那些我们口中的所谓异教徒。他们是不是真的信仰魔鬼，或者仅仅是因为找不到信仰而在黑夜中徘徊的可怜之人。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就也有资格获得天主的庇佑。……奥古斯都，森林深处隐藏着什么，你难道从来不好奇么？”
奥古斯都有种被噎到的感觉：“好奇？”
哥伦布微微点头：“那个被魔法统治的、我们一无所知的世界……据说夜幕降临之后精灵会在月光下跳舞。女巫们采集奇异的花花草草，然后把它们炼成五颜六色的药剂——”
“别忘了她们可以随时使用一击致命的黑魔法。”奥古斯都提醒道。
“只要不看女巫的眼睛就不会受到伤害。”
“她们也会吟唱咒语。所以你还必须把耳朵堵起来。”奥古斯都讽刺地说。
“运气好的话，也许会发现龙的鳞片，把它制成锁子甲就可以对黑魔法免疫了。”
“运气不好的话，也许会发现一头真正的龙。朝你喷射火焰——”
“——就会把整片森林都烧掉。”哥伦布认真地回答。
“听上去很危险，但也很有趣。”奥古斯都又恢复了他那蛮不在乎的语调，“不过哥伦布，那毕竟是属于异教徒的森林。”
“虽然是异教徒的领地，但是我，希望把光明带到那里去。”
“……这样啊。”
奥古斯都跳下马，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观察稳稳坐在马上、正试图脱掉皮甲的青年，知道他的红发正映在自己纯蓝色的眼眸之中。然后，他再次发现了这位他已经结识二十年的好友。哥伦布正抬着头，似是在仰望什么。奥古斯都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然而大概是阳光过于毒辣了，年轻的王储不得不伸手遮挡。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选择了沉默。
……最后，王储奥古斯都还是没有向哥伦布道别。
哥伦布结束了短暂的午休，随即去到大教堂的十字架下，双膝跪地，喃喃地祈祷。他把他的佩剑举过头顶，望它得到主的赐福。启程之前，哥伦布生平第二次穿戴好他的盔甲——第一次是在他受封为王国骑士的时候——从面甲到护腿。
完成一切准备工作后，他牵过爱马的缰绳，轻抚它的脖子，为它被迫与自己一同卷入危险而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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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布经过城门时，诧异地见到了王储奥古斯都。对方也穿着一身重甲，而且哥伦布认出了他腰间的佩剑——神圣王国王权的象征、黄金圣剑。如果只是为了送别，这样的打扮未免太隆重了。
“喂，哥伦布！”奥古斯都笑容可掬地向他招手。
“奥古斯都，你这是……？”哥伦布皱起眉，问出这个他应该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当然是和你一起去探险啊！我也许会爱上森林里的某个女巫，或者精灵王国的公主……这段即将开始的浪漫之旅，实在是令人迫不及待呢！”
“你得到国王陛下的许可了吗，继承人殿下？”哥伦布礼貌地询问。
“父王允许我送你到国境线。”
“那就到国境线为止——”哥伦布猛地一甩马鞭，“如果你追得上我！”
“我对自己的骑术可是很有信心呢，哥伦布！”奥古斯都望着王国第一骑士绝尘而去的背影，笑着挠挠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