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幕 王宫（1 / 1）

神圣王国的王储奥古斯都殿下步履匆匆地穿过殿前回廊。

金银线织成的靴子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王储殿下有着和阳光同色的卷发，像雨后天空那样蔚蓝的眼瞳。——这既是他纯正贵族血统的证明，更是他“令全国所有少女尖叫或者陶醉”的资本。或许是天生就受到了上帝的祝福和宠爱的缘故，奥古斯都讨厌额外的人工装饰……比如镶嵌在帽上的夸张的大颗宝石，让人行动不便的高跟靴子，还有身上这套沉重的、造作的、华而不实的衣饰。他不需要依靠这些来确认自己的地位。

“听说父王陛下为我指定了一位未婚妻。”奥古斯都挑挑眉毛，用一种最最事不关己的语调说道。

他身边的书记官必须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年轻王储的步伐。

毕恭毕敬地答道：“是星岛王国的英迪娅•萨伦•西尔维亚公主殿下。陛下今天召您前来，正是为了商谈此事，继承人殿下。”

“——哼，岛国的公主。”

奥古斯都的语声带着明显的厌烦，他早就厌倦了那些神圣王国管辖之外的国家。被一片汪洋大海包围，却以为所在之处恰是世界的中央，典型的岛国小民。何况，他们还是新教徒！假借主的名义、犯下诸多罪孽的新教徒！

“她可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殿下！吟游诗人这样传颂她的美貌：你的永恒夏日却将长存，美貌红颜必也永世不灭[注1]——”

“够了。收起你那些拙劣的十四行诗——”

“——这些诗句可称得上是文学王冠上的宝钻，继承人殿下。”

“那么请把你的钻石收藏妥当，书记官阁下。”

“……遵命。”

王储并不关心公主的容貌。神圣王国的贵族在他们合法妻子的相貌这个问题上都表现得相当宽容，这多半是因为他们拥有“额外”的选择。奥古斯都更是如此。他从不缺席每一场寻欢作乐的盛宴。

然而，英迪娅公主是个出身异国的女人。

这让王储有理由关注这场婚姻。

如今，星岛王国和神圣王国之间并无往来——从地图上看，两国距离并不算远。但是其间不仅隔着息怒无常的海洋，还有岩石堆积而成的险峻山崖（据说龙的洞穴就隐藏在其中）以及整片整片的原始森林（那是异教徒和魔鬼的后院），只有极富冒险精神的探险者，或者不顾一切追求高额利润的商旅，才有勇气跨越那片危险的土地。

由于信奉同样的神明，两国的天主教廷曾经维持过一段时间的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星岛王国也曾有不少信仰虔诚的教士，跨越大海来到教皇所在的神圣王国进行朝拜。——这正是两国后来交恶的原因。

星岛王国于七年前背弃了盟约。

起因不过是一起桃色事件。

他们的国王想要离婚再娶，但教皇不肯批准。于是被美色迷昏了头的国王宣布脱离教廷。紧接着，在宫廷的支持下，星岛王国内兴起了新教。名义上仍是信奉天主，却把原本的教义篡改得面目全非。于是教皇怒不可遏地宣称新教为“异端邪说”，甚至试图集结骑士团，发起“圣战”。可惜神圣王国的铁骑终因为海洋的阻碍，未能踏上那片土地，“真正地”宣扬天主的荣威。

“圣战”无疾而终。

此后，两国的关系就不咸不淡地维持着。

奥古斯都皱着眉头：“请恕我看不出这场政治联姻——如果我和那位过气公主的结合也能称为政治的话——这场婚姻的必要性。”政治婚姻的目的本来就是在两个本不相干的国家之间人为地制造一种籍由姻缘联结而成的羁绊，然而，一来，两个国家本来并无邦交，现在似乎也没有建立友好羁绊的必要；二来，英迪娅公主不过是国王前妻所生的女儿，她的父亲虽然仍然在位，母亲却已经被狠心地送上了断头台。在奥古斯都的心里，她并非一位尊贵的公主，而不过是星岛王国藉此扔向自己的烫手山芋。

要王储殿下放弃国内那么多娇俏美丽又毫无保留地崇拜着自己的贵族千金们，转而娶一个外国的弃妇之女……这真是怎么想怎么吃亏。

以王储的幸福为代价来改善两国关系，父王究竟在想什么呢？

书记官小心翼翼地开口：“恕我直言，继承人殿下。您最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城郊的度假别墅里，恐怕还没有听说占星家的预言——”

“我早就听说了。”王储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这一两个月来他的确沉醉于那位伯爵千金的温柔和甜蜜，但这不妨碍他们在调情的时候谈及其他。他不由得想起近些日子那个愈传愈烈的所谓预言，“这一切可笑的安排，就是因为传闻中的‘蚀’的缘故？——父王他真是越来越胆小了。不过是个无法证实的传言，居然要因为这个去寻求新教的帮助。”

书记官颤巍巍地擦掉额间冷汗：“正是‘蚀’的缘故……继承人殿下。”

——那不过是个预言而已！

流言首先从国境线上传开，占星家说，黑夜即将在未来的某个瞬间降临，掩去太阳的光芒，阻碍神明的意旨行于地上。天火落入森林，将所有由阳光和雨水哺育的生命焚烧殆尽。火熄灭的那个时刻，光明亦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然后，已死和已被埋葬之人将从森林掩蔽下的粪土和黑暗之中复活，把恐慌的种子散布于整个大陆……

这样玄之又玄的描述，就是传说之中、吞噬阳光的“蚀”。

森林的守护者、那些永远把自身掩藏在阴影里的异教徒们，希望藉此机会毁灭现世，回到他们口中“荣耀和传奇的远古文明时代”。

当然，他们的阴谋从来未能成功。

神的荣光只会掩藏片刻，伴随着虔诚的祈祷，阳光又重新普照大地。

只是这一次，国内的占星家们异口同声地宣称：“这次的‘蚀’将是最后一次。太阳将永久地失去光芒。然后，末世降临。”

一定要到森林里去寻找“蚀”的源头。

奉神的意志，拯救世界。

这就是两国决定联姻、甚至结成同盟的理由。

然而，新教没有资格审判异教徒。奥古斯都这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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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厚重的正殿门前停下脚步。“你打算与我一同晋见陛下么，书记官阁下？”

“……请允许我告退。”

显而易见，王储对于他父王的决定嗤之以鼻。父子争吵的场景对外人而言通常是个笑话，不过如果这对父子是神圣王国最尊贵的两人，书记官就不觉得那么可笑了。他知趣地退后几步，静静看着大门自内打开，又在金发的王储步入宫殿后缓缓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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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父王陛下。”

“日安，奥古斯都。”

问候父王时，奥古斯都并没有遵守通常的礼节，而是挑衅似地扬着头，唇角挂着无所谓的笑容。简单寒暄后，他就开门见山：“我打算拒绝婚约，父亲。我不和新教徒结盟。”

国王也预料到王储对这场婚事很不满意，本就苍老的脸上褶皱更多了。不快地回答：“英迪娅公主启程的日期都已经定下了，对方希望尽快举行婚礼。——恐怕我们连准备婚礼的时间都相当仓促，更没时间让你闹别扭。”

“让公主回去。”

“奥古斯都！我们在讨论的事情是结婚，不是谈情说爱。身为继承人，你至少应该清楚你对这个国家负有的责任吧？可是看看你这些年里都在做些什么！你在城里城外的那些度假别墅！你和你那些荒唐的‘一夜公主’们！”

奥古斯都沉下脸：“父亲，我想您不需要再长篇大论地教育我。——我非常清楚自己对神圣王国的责任。坐上王座时我必须配得上国民的崇拜，手中执剑时我必须保护这个国家。至于政治和外交方面的事情，自然有大臣们处理，我必须‘避免’——”王储直视他的父王，刻意地强调那个带着否定意味的词，“——因为一己好恶，插手这些事务。更不能置大臣的意见于不顾，整天和占星家混在一起。他们偶尔是先知，更多的时候是骗子。”

“但是，奥古斯都！身为王储，你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作为王后，并和她生下健康的继承人！”

“——父亲，神圣王国未来的王后不能是新教徒。

“如果说森林里的异教徒是我们的敌人，那信奉新教的星岛王国同样也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我们的国家正面临未知的威胁。我们有忠贞不渝的骑士团，更有天主的庇佑。——我手中的圣剑便是证明。我们有能力保卫自己的国家。所以，父亲，请恕我不能接受星岛王国附带一大堆附加条款的联姻要求。”

国王被这番陈词弄得头昏脑胀，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奥古斯都已经行过端正的一礼：“那么，请恕我告退。——今天下午的日程安排得相当紧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