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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如此凤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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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檀缭绕,暗香浮动,暖日熏风,照水芙蓉。

染儿将莫言的发挽成风流别致的飞云髻,看着菱花镜中的莫言拍手笑道:“小姐出落得越发动人了。”

莫言看了一眼镜中一身素白宫装,一头乌黑发丝翩垂纤腰间的自己一时失笑:“红颜青冢,英雄白骨,转瞬成空啊!”

“小姐你少年老成了。”染儿将一根紫水晶缺月木兰簪轻插在莫言的云鬓里。

莫言摸着颈上的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笑道:“你是想说我未老先衰吧,是啊,你家小姐我老了。”能不老吗?都快活了三十载年月了。

“不会,小姐很年轻的,要成亲的女子可不能说自己老。”染儿低着头替莫言将另一边的梅花簪扶正。

“染儿,我……我要回轩辕,不会嫁给王爷,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莫言伸出一只手握住染儿的手,看着铜镜中的她和自己,“所以,你留在北康替我好好照顾他吧!”

“小姐!”染儿腾地一下跪在洒满了斜阳的地毯上,熏黄的光照得莫言眼前一阵恍惚。

“染儿,你可以骗过别人,但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

“不,小姐,染儿从未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小姐和王爷能够幸福,”染儿爬过去抓着莫言的衣角,瞬间清泪纵横,“小姐,染儿命不由己,此生能得小姐真心相待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染儿不敢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小姐,王爷很爱你,不能没有你的,求你别离开他啊!”

莫言用指尖碾了碾花盒里的绯红胭脂,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傻,苍穹上没有了月亮难道太阳就会停止转动吗?染儿,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多说无益,你只需明白,阴晴圆缺,万物如此,总是圆满不得的。”

斜阳穿朱户,熏黄一片洒在地毯上,空气里有几缕香谨的味道,莫言转头看去,一个小婢正将几株香谨插在青花瓷瓶中。

天际还是那抹斜阳,长云翻滚像是万里的波涛将汹涌卷起,如血的残阳泼洒其上,放眼望去,血海沉浮。

莫言皱着眉看着天边,心里隐隐透着不祥,这样的傍晚,总让人想到死人的战场,那般血腥,那般苍凉。

拓跋泠岄站在那株飘着夏花的树下,看着穿着一身素白宫装,着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绣,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色祥云短腰襦,腰间用一条水月淡蓝轻纱轻轻挽住的女子,一时失神。

她从不曾有过这般浓重繁复的装扮,但依旧美得那么令人难以忘怀。

“傻了?”莫言伸出五根手指在拓跋泠岄面前晃了晃,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拓跋泠岄一把抓住。

“是么?是吧!”他捏着她的手,一身粹白锦服清越高雅。

莫言手扭了扭,试着挣扎却怎么也脱不出来,只得任他捏在掌间。

拨了拨腰间的轻纱,她有些不自在地说:“时辰快到了吧?我们赶紧吧!”

相对无言,只有马车咕噜噜地跑着。

不知行了多久,哧地一声,随着马车的停稳,拓跋泠岄牵着莫言从马车上走下来。

竟已是在禁宫里面了,高大宏伟红瓦黄墙的宫殿群鳞次栉比排列,飞鸟成群地掠过天空,在夕阳下,沉稳而大气。

今晚是北康的万圣节,龙诞之日,举国欢庆,方才马车经过闹市之时她就已亲身体会到了那种节日的浓重欢腾气氛。

禁宫的大广场上,其中侃侃而谈身穿朝服凑成一团的官员看见拓跋泠岄的马车,立刻上前问安。

想来这是中间派了,莫言看着另一边的两大团人心里思忖。

着荆钗布裙都会吸引眼光万千,更别提现在穿得这么正经奢华了,被各色目光刺都浑身不自在,莫言干脆抬起眼,朝着众人无焦距地那么冷然一扫,然后慵懒地将目光停在远处的流云上,倒有一番纵你望断秋水我自岿然不动如泰山的情态。

拓跋长云勾唇轻轻一笑,然后同身边拥着的众官员道声抱歉,几步走到拓跋泠岄这边来。

“莫姑娘,好久不见。”拓跋长云一身紫色朝服,严肃高贵。

莫言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拓跋泠岄然后说:“这是?”

拓跋泠岄淡淡一笑:“阿言,这是我的二哥,当今贤王,你以后也要叫一声哥哥的。”

莫言皱了皱眉,依旧面无表情地说:“莫言见过贤王。”

拓跋长云沉声着看这二人演着双簧,末了才说:“这薄茶一杯还没喝上,姑娘就翻脸不认人了,这还真是让本王……”话未完,他就露出一副万分难过惋惜的神色。

莫言退后三步,然后说:“看来是王爷认错人了。”

这个时候决不能给太子党以任何误解,拓跋长云今日这番举动本就极容易使得太子党新生警惕和误会。而且,还有许多中间派,若是他们认为三皇子和二皇子竟然关系转好,如此熟络,转而投靠二皇子……都容易出大乱子。

这个时候最好的,就是退避三舍,不闻不问。

拓跋长云了然一笑,然后以周围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他想见你,不过,哼……”然后转身面含微笑地离开。

凶恶的笑面虎。

莫言双手猛地一捏,眼中精光暴射,嘴角邪邪勾起,敢威胁我?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别怕!”拓跋泠岄牵起莫言的手,风生水起地走在众人前头。

金翔殿,硕大殿堂灯火辉煌,一排排宫灯照得整个大殿恍如白昼,蟠龙攀附的涂金大柱,从汉白玉地面一直高耸到琉璃瓦上,大气磅礴,奢华高贵。容颜姣好身姿端庄的宫娥举着各色金盘玉盏穿梭在众多玉桌华几间,顿时,莫言就想到了西方中世纪贵族的豪华盛宴。

端的是洒金成土,抛玉成砖,集万千极品于此一处啊!

“帝上有令,命众卿家先行入座,普天同庆,天下一家。”

嗓子尖细的公公站在大殿上并排的三个灿金色龙椅下,高喝道。

霎时,数百名宫女便恭敬的前来领着众人往各自的位子上走去,场面一时好不壮观。

满目金银琳琅,珠玉生光,就连那宫灯中射出的白光都带满了奢华的味道。

莫言与拓跋泠岄坐在靠近龙椅的右首处,前面还有四个空着的豪华玉桌,想来是四大国主的位子。

拓跋长云与她之间隔着拓跋泠岄,对面,也是一个空着的位子,想来是那个不举太子的地盘。

镶金带银的酒杯,纯银的筷子,玲珑的银壶,玉盘珍馐,琼瑶酒酿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宫娥们退在一旁,恭敬地站着等候差遣。

莫言靠在玉桌上,伸出玉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其实,想要修理陈娉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今晚她本是不想来的,但不知为何,脚就不听自己话了。

罢了,就来看看那个傻瓜脖子上的乌青消肿了没……要让她说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类的话,着实比登天还难。

明亮灯火晃得人两眼泛酸,在她即将要去会晤周公的时候,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好死不死地将她吵醒。

她撑着头,睁开眼,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人的一身玄黑色纹五爪金龙袍。

难得的,他束了发,戴着金玉冠,也束了嵌金穿玉的宽大腰带。面目依旧是熟悉的绝美,形容秀丽的眉,勾魂如丝的眼,摄人如玉的鼻,还有令人心猿意马的唇。

莫言感叹,这就是男生女相吗?他只往那那么一站,就连全场明亮的灯火都黯然失色,果真是美得冠绝天下举世无双。

若不是他那行动间透出的一股威严尊贵的英挺之气……倒真是雌雄难辨了。

毫无顾忌的,萧君颜一进大殿就将目光锁在那个身着素白宫装的女子身上,今日的她有着一股与平常不同的气质——母仪天下的气质,他想,她一定会成为他的好皇后。

莫言看着他嘴角露出的那一抹笑,立马扫射全身,衣服,鞋,项链,没什么不对啊……然后恶狠狠回视一眼。

直到此刻,萧君颜才连同其他二位帝上,一起从殿门迈步前往殿前。

全场官员俱都下跪,恭敬道:“帝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素白宫装的女子独特地站在众人中间,像是平原上耸起的一座雪峰,高贵地,纯净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将要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帝王。

萧君颜愣了一下,然后停在殿中,朝着隔了氤氲灯火看自己的女子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然后在商钜野的提醒下,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殿前的龙椅上坐下。

惊天霹雳般,众人抬头,只见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依旧站着,大逆不道地望着殿前尊贵的九五之尊。

年老的拓跋帝撑着身子咳了一声,然后用些微颤抖的声音说:“烟笑是云霓郡主的女儿,朕特许她免除一切行礼。”

众官员了悟,不由黯然,帝上这一生,满腔的情思都停留在那个叫云素素的女人身上了,而凤烟笑是她的女儿,也自然爱屋及乌了,只不过,众人再一看轩辕帝上看着那女子的眼神——暗擦冷汗。这凤家被灭的消息那可是九幽皆知,此刻这二人如此这般倒真是……

莫言扯着衣角,瞪了萧君颜一眼,然后讪讪地坐了下来。

不一会,四国国主连同北康皇后,北康太子一起走了进来。

莫言看着拓跋飞彻那般畏畏缩缩的模样,顿时心情大好。

然而,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云国国主竟然龙行虎步直接走到莫言面前,拱手道:“云再明见过怒江水神。”说罢还抬头对莫言报以诡异一笑。

莫言望着她眼前这个三十开外的彪形大汉,顿时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

“云国国主难不成也与贤王殿下一般认错人了?这样高抬莫言,莫言可承受不起啊!”

笑得无辜又纯净,惹得云再明心里一阵恍惚,“仙子这是哪里话,如今仙子的画像可是传遍整个云国了,虽是面覆轻纱,不过那双眼睛那种气质却是怎么也变不了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莫言心里暗骂。

巧笑,“莫言凡夫俗子,况且从不曾去过云国主口中的怒江,云国主这般实在令莫言万分忐忑不安。”

云再明笑笑,目的达到,正准备离开。

“是她,就是她!母后,父皇,她就是那个蛇精,就是她害的本太子!”拓跋飞彻腾地站起来,两眼喷火地死死盯着莫言。

莫言抬眼狠剜了一眼云再明,再在嘴角勾出一抹邪气的笑。

“她是本王未过门的王妃,并非什么水神,蛇精,云国国主,大哥想来是认错人了。”拓跋泠岄起身,严声道。

“三弟,她是蛇精,是蛇精啊,你还替她说话,父皇,三弟定是被她迷惑了。”太子怒气冲冲的说。

能不火大吗?一朝被蛇抱,十年怕蛮腰,如今他手才刚触到女人细腻的肌肤,那日的情景就全部跳跃到脑海中,可恨历来纵横情场的他如今连女人的身都不敢近,作为一个男人,能不火大,能不气愤吗?况且,姓莫名言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留在这世上只会让他顿觉夜长梦多。

他只恨不能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分而食之。

莫言捂嘴莞尔一笑,“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要说莫言是蛇精?是看到了莫言变成了一条蛇,还是看见了一条蛇变成了莫言?”

云再明诧异地一扬眉,“蛇精?怎么会是蛇精呢?我们云国的万民都说莫姑娘是统御万蛇的蛇仙水神呢?怎么会是妖精,不可能,不可能!”说罢他还连连摆了两下手。

登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莫言身上,无论是蛇精还是水神,这可都脱不了一个“蛇”字。

偌大的大殿,顿时只有灯花噼噼啪啪之声。

咳,轻轻一声从殿前传来,众人抬头一看,轩辕帝上已经站起身来,正迈着步行到那个“蛇妖”身边。

“好玩,好玩!”他拍拍手,登时一干贵族女子看得心跳加速,春花怒放。

他悠悠走到云国国主面前,负手挺立,声音威严,“不知云国国主可否亲眼见过怒江水神?”

云再明暗含锋芒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头。

“泠岄是在历梁遇到阿言,并非是在彭太岭,云国国主说阿言是怒江水神未免……”拓跋泠岄也大声说。

莫言接过话头,了然一笑,“云国国主,您要知道,这世间没有两片一样的树叶,但是相似的树叶却是比比皆似,您就用一副似是而非的话便断定莫言是那断了你十万大军的怒江水神,未免也太武断了,或者说,您要的就是这个武断?”

云再明猛地抬头,眼中戏谑神色不再,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果真是玲珑剔透又牙尖嘴利啊!难怪云风说不会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贼喊捉贼,还倒打一耙,好手段!这样一个绝色无双,智谋卓绝,能力超脱的女子掺入九幽的局势,他该说这是他们这些男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原来云国国主是要为那彭台岭一役找个背黑锅的啊!言儿,你这运气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可能确是本王看错了,莫姑娘,对不住了。”云再明咬牙对莫言道歉,对于对方这种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能力,他自问确实不及,特别是还有那个强横霸道的轩辕帝上在一旁吹唢敲鼓。

这叫夫唱妇随,这些个胸无点墨的。萧君颜心里暗骂。

“云国国主胸怀宽广知错能改,正所谓大人有大量,若莫言还紧追不舍那岂不是显得我莫言无知狭隘?不过太子殿下辱骂莫言是蛇精,这就实在让莫言太,太难以接受了!”

啧啧,大人有大量,这云再明生生地给莫言说成了小人,还得憋着气不准发泄的小人,看戏的众人偷偷捂嘴一笑。

“你,你本就是蛇精!美女画皮,妖魔鬼怪,在惜花浴池中……我,我亲眼看到的!”太子又气又怕,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拓跋泠岄面露寒光,厉声问道:“大哥,阿言是昨日应母后的懿旨进的宫,什么时候又到了惜花浴池?况且,我记得惜花浴池是父皇专用的吧!”

拓跋帝撑着残破的身子,同商钜野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热闹。

陈娉婷绞着娟子,只时不时瞟拓跋泠岄一眼。

听了拓跋泠岄的话,拓跋飞彻一时哑口无言,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拓跋帝身旁,大叫道:“父皇,你看看,三弟被那个蛇精迷惑了!他不顾兄弟情谊只为了那个蛇精开脱!”

拓跋帝哼了一声,然后叫了一声:“烟笑!”

莫言提起裙角,对着拓跋泠岄笑笑,然后悠悠走到偌大的殿堂中央,昂起头看着那个浑身都有些颤抖的太子殿下笑道:“不知太子殿下何时何处见的莫言,为何说莫言是蛇精,人证物证何在?”

拓跋飞彻一愣,然后大叫着说:“昨日下午,惜花浴池,妖孽你还想抵赖?”说罢他唰地抽出身旁一个带刀侍卫的跨刀,举着刀向莫言砍来。

说时迟那时快,莫言见状,不闪不躲,只迅速一把拉住拓跋泠岄,笑话,弟弟对抗身为太子的哥哥,这还了得?她不能让他为了她背上谋杀兄长,大逆不道的罪名。

其实,若想政变成功,囚禁她比杀了她更聪明,杀了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乱了这棋局,但捏着她的小命那才能威胁无数人,改变无数事,显然,那是一件很难的事。

莫言叹口气,看着被萧君颜一脚踢飞的拓跋飞彻摇头:扮猪扮多了也就成了猪,装傻装久了也就成了真傻。

众人看着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太子殿下,一时吓得连嘴都来不及捂。

“轩辕帝上,这是我们北康的太子殿下,一国储君,您如此行为是否该给我们整个北康一个说法?”太子党领军人物卫丞相站了出来。

“说法?你要说法?这就是说法!”萧君颜话音刚落,就是哐的一声在大殿中响起。

莫言循声望去,卫温被萧君颜一脚踢出老远,头直接撞在了蟠龙金柱上。

“朕的言行,你北康帝上都无权干涉,何时由得你一个小小的臣子置喙,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被怒火点燃的帝王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央,霸气无双。

众大臣看着被侍卫抬着额头尽是鲜血的卫丞相一时吓得手脚发软,那个男人,果真不是当年那副软弱无能任人宰割的模样了。

这才是真正霸绝天下的帝王,龙威不容他人侵犯,高高在上睥睨苍生,一言九鼎生杀予夺,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尽皆臣服!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即使身处风霜雨雪,刀锋剑阵,依旧勇敢地站在前面将自己的女人紧紧护在怀中,不后退,不胆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全场又只剩灯花的噼啪声,众人胆颤俱裂冷汗直流。

咳咳,商钜野不自在地咳了两声,然后满意地看到众人眼中那畏惧揣测的神情后,大声道:“这昨日莫姑娘的行踪,咳咳,朕昨日就已向你们北康的皇后解释过了,难道还要朕再说一次?”

陈娉婷闻言起身,遥遥看向也正看着她的莫言,大声道:“昨日,莫姑娘是与轩辕帝上,南苍帝上在一处,什么妖精之说,最好都给本宫闭嘴,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我们北康!帝上,您说是不是?”

拓跋帝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今日是万圣节,你们怎得就不安分,好了,坐下来好好喝杯酒吧!”

半晌之后,欢笑声四起,觥筹交错,殿顶的夜明珠七彩石像漫天散落的星辰般散发出光亮,殿堂中央,舞姬温香玉肢,媚眼如丝,蛇腰轻扭,玉面妩媚,轻纱飞舞间美不胜收,摇曳生姿勾了众人的魂。

舞姬换了一拨又一拨,纵然是宽广的大殿,她也依旧觉得香气过于浓郁,压抑得令人难以呼吸。

此刻,紧张严肃的气氛早已消失无踪,甚至有人举着金盏一桌一桌地敬酒。

明黄浓郁的九酿贡酒洒得满殿都是,果真是普天同庆了。

莫言看了看一旁与人举杯共饮的拓跋泠岄,然后提起裙角从众人看不见的阴影处跑了出去。

月朗风清,晚风轻拂,霎时让她的头脑一清。

殿外是观景楼台,雕梁画柱朱漆栏杆,莫言拾掇着衣摆,几步靠过去倚在栏杆上遥遥眺望这历梁城的万千灯火。

刹那间,她又想到在那个世界时,每每睡不着的夜,她就是一手一杯红酒,一支香烟,站在落地窗前看整个城市的灯火。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孤单而绝望,灵魂孤独空虚得像是一只昼伏夜出的鬼,同整个城市孤单的灯火一起站成东去的流水。

而现在呢?

到底何处是过客,何处是归人?

想必这是每一个穿越人士都必定要面对的问题,是在异时空慢慢忘记过去一切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归宿,还是一直停留在过去,将异时空当做一片流放之地?

“故乡在何处?何处是故乡?”她轻声呢喃。

“你心安处是故乡!”身后有人轻轻说。

“何为心安?”

“有家即心安。”

“家?”

“一个相爱的人,一双儿女,一块地,一间房,一片桃林,一池荷花,即为家。”

“没想到堂堂南苍帝上还有这般朴实的愿望,倒是令莫言大吃一惊了。”

“你和他站在一起,很配。”

“你改行了么?不做皇帝做媒婆?”

“朕,我在想……”

“想什么?难道还对那株晶雪莲念念不忘?不过看在我和你‘一见如故’的份上,三年之后我送你一朵让你去孝敬你的皇后。”

“我没有皇后,晶雪莲,你还好意思提,若不是你使诈……”

“亏你还是战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懂,不知道留后招,笨!”

“你……胡搅蛮缠,我说不过你……”

“这是什么?”

“拿着吧,若不是看在和你一见如故的份上我才不会把它给你,北康要变天了,明日我就会启程回南苍,这一次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说起来也用不上我,不过,若是有一日你想来南苍看看……就来吧!”

莫言看了看手里的一块玉牌,长方形,雕刻纹饰精美,刚好可以用手包住,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商”字,这是象征帝王的圣物,从南苍开国至今,只此一块,代代流传,说是传国玉玺也差不多了。

“把引起南苍朝堂纠纷的圣玉牌保管到我这,商钜野你好手段,要走了还不忘坑我一把!”

“是啊,谁让那个泥巴人长得那么丑,我心里不乐意,自然也不能让你痛快!”

“萧君颜虽说长得比我丑了点,也矮了点,瘦了点,不过还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哎,和你这种牙尖嘴利的女人配在一起倒还真委屈了。”

“你说什么?”莫言举起手里的圣玉牌,恶狠狠地瞪着商钜野。

商钜野吹着凉风,对旁边那女子威胁的话视若无睹,“你和萧君颜倒是心安了,只是可怜了哪些剖心剃骨的人,不过我却可以理解,毕竟有些东西是自私的,是不能分隔的……世间安得双全法,安得双全法?”

莫言皱了皱眉,将他递过来的酒瓶子抱在怀中,“你爱过人吗?”

商钜野转过头看着她,战神冰冷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寒冷的眸子有了一丝迷离色,“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只能回答有还是没有,这种问题可不能似是而非。”

商钜野转头又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星辰无语,静谧的夜有暗香浮动。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

身后欢声笑语连连,明明灭灭的楼台上灯火开成一片。

她记起两年前,那个洒满了流萤星光的夜。

他抱着她,脚踩着金门城万千明灭的灯火,穿过轻拂的微风,相拥着坐在山顶看漫天的星光。

身着素白宫装的女子绕了绕腰间的轻纱,好笑地捏了捏自己有些泛红的脸,莫言你啊,怎么得了,现在就是这个模样,这才一会不见,你就……

难怪别人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征候来时,正是何时?”

“夜半昏时,月半明时。”

莫言赶紧接口道,转身紧紧拥住萧君颜,“你怎么知道这首词,你怎么知道的?”

萧君颜拍着她的背,轻声笑道:“这是我轩辕王朝四百年前一位出名的词人的成名之作。”

“不是,不是的,它叫《蟾宫曲;春情》,是元朝徐再思写的,我确定,绝对是这样!”

“……别管是谁写的,重要的是内容和代表的意义,言儿你看,从不谙相思,到刚悟相思,便立刻深谙相思之苦,不得不说绝妙。其中感情怕也只有悟了相思的人方才品得。”萧君颜看着莫言言之凿凿。

莫言横了他一眼,想让她承认——做梦!

“一模一样,太奇特了,庄周梦蝶,到底是庄周之梦为蝶,还是蝶之梦为庄周?说不得,四百年前也有人是穿越来的,或者穿越去了我那个时代的元朝,我得去查查,说不定有什么回去的方法……”

“你敢,要是你敢走,我就……”轩辕帝上凶神恶煞地抱紧怀中的女人。

“哎,不过要真穿去了我那个时代的封建社会……那我还真不如呆在这……好歹这里还有人任我欺压……”

“你想去哪,就去哪吧!”

“不过,天涯海角,黄泉碧落,记得带着我就好!”

莫言在轩辕帝上的龙袍上蹭来蹭去,拱得萧君颜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我擦鼻涕……”

“和眼泪!”

星月缱绻,漾月馨风,发丝纠缠,两两深情凝望中……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毫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拜托,都已经一炷香时间了,你们眼睛不累,我都看累了!”

“花流影?你怎么,怎么这副打扮?”莫言看着穿着一身公公服饰的花流影差点笑喷了。

花流影无奈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叹息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只顾着和情郎约会,苦了我那望穿秋水的凤晟!”

“大哥他……拓跋长云他威胁我,我几次潜入贤王府也没找到大哥,不知道那个拓跋长云把大哥藏在哪的,早知道那一日就跟着你潜进去看看了。”

一年前,凤晟在流亡途中身负重伤,在永州被拓跋长云所救带回了贤王府,其实说是所救都略显牵强,在当年寻找凤晟的四队人马中,除了她,萧君颜,花流影外,那最神秘的一队人马竟然是拓跋长云的人马。

最初听萧君颜说起时,她都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拓跋长云缘何如此大费周章地寻找轩辕丞相之子?是为了威胁她,还是为了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君颜现在不能离开,所以莫言跟着花流影,不一会便到了一个宫殿不远处。

“长云殿?这是拓跋长云小时候住的宫殿吧,大哥在这?”

花流影点点头,一脸慎重地说:“里面高手众多,你要在瞬间……喂,等等我!”

二十八星宿,二十八高手,拓跋泠岄还真是下了血本,这般监禁大哥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十八颗糖炒豌豆犀利弹出,莫大教主从廊柱上跳下来,扔掉手中剩下的——轩辕帝上临走前放到她手里的一把糖炒豌豆,小心地往内殿走去。

宫殿粉壁上宫灯闪烁,细纱飞扬。

内殿极为宽广,窗棂对开可见天幕上烟花璀璨,暗夜正流光,烟霞明灭间晃得内殿一角的人影模模糊糊。

他坐在檀木书桌前,低着头,额前几缕青丝飘下来遮住了眉目,只依稀可见刀削一般的侧脸轮廓,灯花闪烁,白皙的皮肤在灯火下闪着柔和的色泽,那拢着的一身水墨色锦衣竟耀着一圈白亮的光。

莫言定定地看着那个正持书看着的男人,一股熟悉亲切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她叫了一声大哥,泪随之便流了下来。

没有做作,没有刻意,也没有别扭,仿佛本该如此,本就是这样。

凤晟的身体动了动,绯然的嘴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莫不是想笑笑想得疯了,才会这般荒唐地听到她的声音。

“大哥!”

凤晟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只感觉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莫言走过去将地上的那本书捡起来放在桌边然后说:“我来看你了。”

果真是精雕细琢的脸庞,线条秀美非凡,衬着如画之眉,如月之眼,点漆之眸和英挺的鼻子显得整个人俊美脱俗,这就是和这具身体有着不可分割血缘的亲人!

也是她莫言独一无二的哥哥。

他猛地站起身来,用那双和她极其相似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瞬间,就有水泽在那双耀眼黑瞳中闪动。

莫言看着他那怕打破镜湖水月而不敢上前的忐忑踌躇模样,不由得暗叹,这大哥一定经常产生幻觉,这一次,他可能还是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所以才不敢上前。

莫言温柔地笑着,然后上前一把抓起凤晟的手,在他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将他温暖的手贴在自己有些微凉的脸上。

“大哥,我来看你了!”

“果真,果真是笑笑!”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不过音色同她想象的差不多,是哥哥那般宠溺的温柔的声音。

他的手指一一划过她的眼睛,鼻子,然后落在她耳后的一个小伤疤上,“都是大哥的错,要是那次不让你爬湖石山你就不会留下这个伤疤了!”(湖石山:凤府花园里的假山)

莫言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上前抱住凤晟略显瘦弱的腰,“大哥,过去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笑笑,是大哥没用,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是大哥没用!”凤晟的身体颤抖着,可以看出对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很是疼爱。

莫言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说什么呢,大哥永远都是烟笑的好大哥,是烟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凤烟笑,对不起,我这个后来居上的坏家伙,毁掉了你和苏如的爱,还占有了本属于你的大哥,虽然君颜说这具身体本就该是我的,然而,我并不那么认为,因为一直以来你才是它的主人,我不过是个外来者,入侵者。

所以我无法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即使那一切是灾祸是痛苦,但毕竟,因为你我才能再活一次。

也正因为你,我才能够在茫茫人海中,时间空间的荒原里遇见我爱的人。

凤烟笑,无论你在哪里,我都感谢你,祝福你,我会好好地坚强地活下去,代替你照顾你在乎的人。

“大哥,还没看够呢?”莫言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笑着对凤晟撒娇。

凤晟刮了刮莫言的鼻子,拼命压制住眼泪笑着说:“小丫头出落成大美人了!大哥怎么看也看不够!”

说罢拉着莫言的手坐到桌前,将桌子上的小点心全部放到莫言面前,忐忑而充满期待地看着莫言。

折腾了这么久还真有点累,莫言拿起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有点甜,皱了皱眉。

“不好吃么?”凤晟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和以前是一样的味道啊……大哥忘了笑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他的声音不低沉,但却无可奈何地透出悲凉,时过境迁,物是人已非。

莫言放下手里的点心,看着凤晟,“大哥,我说我失去了记忆,你不怀疑我吗?不怀疑我不是凤烟笑吗?”

凤晟笑了笑,然后倒了一杯茶放到莫言手里,“我知道笑笑现在叫莫言,不过无论是笑笑还是莫言,都是大哥的好妹妹!”

他的话坦诚而实在,令莫言舒心不已,这是她最满意最满意的答案,无论凤烟笑还是莫言都是他最好最疼爱的妹妹,她想,也许凤晟也知道些什么,但无论怎样,只要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大哥,莫言也会是大哥永远的妹妹!”

凤晟温柔地摸摸莫言的头,然后起身,站在窗棂前看着满天的星光,“笑笑,你一定很疑惑三年前的灭门之案,为何会……会那般吧!”

他终于提到凤家之事了!莫言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个在自己面前摆了三年的神秘盒子终于找到了开启的钥匙,秘密即将揭晓,一段关于柳妃关于萧君颜关于凤啸天的过去就要在她面前揭开神秘的面纱。

她心跳如鼓,坐立不安。

凤晟笑笑,然后自顾自地说:“这一切,都是父亲大人亲手安排的。”

莫言心里一抖,果然如她所料,当初她听花流影说了那些话后就推断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凤啸天一手操纵,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竟然让他忍心将自己一家上百口人推上断头台?

“若要论忠孝,这世间排在第一的,我想,非父亲大人莫属,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是温柔慈爱的好父亲,若说错,他只错在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莫言疑惑地看着凤晟,难道是子不嫌母丑?世人眼中,这凤啸天分明是个结党营私,狗仗人势的权臣贪官!何以与“顶天立地”“忠君爱国”这八个大字扯得上关系?

“那个女人就是当今帝上的母妃,曾经泰德帝最宠爱的妃子,整个九幽最美丽的女人——柳拂水。”

莫言点点头,这个她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凤啸天和柳拂水结识于一次曲水词会,才子佳人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奈何那时的凤啸天还是以天为盖地为庐的穷书生,想要将豪门贵族的小姐娶回家纯属天方夜谭。即使郎有情妾有意,但终究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柳拂水在柳太傅的逼迫下,入宫选秀女,如斯绝色自然很快入了君王帏,自此,一段短如朝露的感情便该灰飞烟灭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凤啸天在柳拂水进宫为妃的第二年蟾宫折桂,官拜礼部员外郎,从此一路高升。

“父亲大人官位越升越高,后来姑姑凤玉也顺其自然地入了宫,封为玉妃,一时风光无限。也正因为这样,你才能经常入宫,才能与那时身为三皇子的帝上交好,那个时候,柳妃还戏说以后就让你作她的儿媳妇,哎,树大招风大抵就是这样,”凤晟手放在窗棂上,眉目无比倦怠悲凉,似乎极不想提起这个故事,“泰德帝正明五年七月十三日,那年你四岁,帝上也才六岁,那天你像往常一样跟着父亲入宫去见姑姑,按照你的性子,肯定是会跑去拂水宫找帝上玩的,但偏偏也就是那天,就在那天你看到了你不该看到的东西,惊慌失措下,你恰好遇到了正在御花园散步的帝上,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帝上也是极喜欢你的,一见你满脸泪珠惊慌失措的模样就赶紧询问,你禁不住问,一口气就把自己看见的全部给说出来了。”

莫言叹气,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以一孩子为线,将这一切串了起来。

“我总不相信柳妃是真的私通,她那样的女人怎么会去和谁私通。”

凤晟无奈地笑笑,“问题是所有人的眼睛看见的是她在私通,那天,帝上怒气冲冲地到了拂柳宫看见的就是那么一副场景……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然而,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却不得不把它看作实。”

莫言点头,是了,假话说多了也就成了真话,三人成虎未尝没有道理。

“那么当日之事究竟是怎样的?”

“皇后娘娘,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不知从何处得知父亲以前和柳妃的关系,于是设下了这个圈套想要一举铲除柳家和凤家,若是当日她的计谋得逞,死的就不止是一个拂水宫的人了,我们凤家也会在当日尽数被铲除!”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那个在,在柳妃床上的男人本该是父亲大人?但是最后却不知为何换成了另外一个?”

凤晟点点头,“柳妃是被下药了……在后宫,这种东西很是常见!而父亲,当时因为在姑姑那有事耽搁了……皇后毕竟是有两手准备的。”

“皇后娘娘为何如此?”

“她是南苍和亲来的公主……和亲,总是会有些除和亲以外的目的。况且,她那时已深深爱上了泰德帝。”

“她竟想得如此长远,那时就在想挑拨北康与轩辕了,想必萧君颜被送于北康为质也是她的主意吧?不过嫉妒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有些口渴,凤晟走过来,莫言就将倒好的茶放到他手里,端茶轻饮了一口,他继续说:“长远?那个时候的皇后已经被妒火烧穿了心,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况且她还有个四皇子,所以她要求整顿后宫,并且在本已久丧失理智的帝上面前煽风点火,说柳妃之子不是帝上的亲生骨肉,当时柳妃已经自尽,帝上悲痛欲绝之下认为柳妃是因为畏罪而亡,加之皇后在他面前煽风点火,因此便要赐死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帝上!”

闻言,莫言大吃一惊,原来柳妃既不是暴病,也不是赐死,而是自尽而亡。而泰德帝当年的反应竟然是直接赐死自己的儿子?!

“先帝那是爱之深所以恨之切啊!”

莫言嗤笑一声,“爱?帝王何以有爱,帝王之爱又是怎样的爱?若真是爱他怎会连调查都没有展开就要萧君颜死?好歹那也是他所谓最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子!他不过是不容人侵犯不容人背叛罢了!”

凤晟叹口气,细长的凤眼中透出看透世事的了然:“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他是爱过的吧!”

莫言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问道:“听说柳妃死之前与父亲密谈了很久,我感觉,这里似乎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且,萧君颜为何最后又去了北康为质?”

凤晟饮了一口茶,皱着眉,垂着睫毛,过了半晌才说:“当年柳妃犯案,最难过,最着急的就是父亲大人,那一日,父亲大人打通所有关节冒着杀头的危险与柳妃见了面,柳妃当时就已经隐隐知道先帝会处死帝上,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所以她恳求父亲大人看在他们曾经相爱过的情份上救帝上一命……于是后来父亲大人联合朝廷多数命官和在后宫中已经占有极大分量的姑姑一起朝谏,再与皇后一派力争过后,这才保了帝上一命,刚好那时轩辕需皇子去北康为质,于是先帝便……世人都说凤家独步天下起于柳妃一案,可有谁知道凤家举家覆灭才是起于柳妃一案啊!”

说到这里,凤晟的声音已是颤抖不已,谁能想到背负着乱臣贼子,窃国奸臣的凤家竟会是这般忍辱负重,步步皆难呢?

莫言看着窗外,万圣节的烟花还在天上绽放,普天同庆的时候有谁想过凤家那埋在乱葬岗的四百多具无头尸体?

“送帝上北康为质实则是为保其一命,而从送帝上去北康为质的那一天起,凤家就注定了要成为雄鹰振翅的第一个祭品。记得送帝上走的那天晚上,我站在父亲大人身旁,看他捧着当年和柳妃娘娘相遇时拾到的那根锦帕哭得肝肠寸断,他跟我说:晟儿,将来不要恨父亲,不要恨我自私,不要恨我用整个凤家人的命来换一个铁血帝王。”

莫言咬着嘴唇想到冷宫死殿的恐怖阴森,想到那些刻在墙上的小子,一时喉咙发酸,这一切,因果循环究竟是谁的错?到底谁又该恨谁?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后来凤太后会独掌朝纲,为何父亲大人会成为凤太后的——走狗?”莫言厉声问道,就算送萧君颜去北康是多么的无奈,但为何后来萧君颜回朝后会为傀儡整整七年?

“笑笑,你终究是不了解官场和人心啊!”凤晟嘲讽地看着手里的茶杯,接着说道:“当年柳妃一案完结之后,父亲大人所有的目的就在于培养势力,然后等待有一天羽翼丰满之后将帝上接回轩辕,登上帝位,然而,千算万算,却把一个最重要的人算掉了……”

“你是说凤玉凤太后?难道她……”莫言怒道,难道这个女人在那时就有了武则天,慈禧那般的权欲之心?

凤晟点了点头,继续说:“历来后宫就与朝政与命官与不可分割的关系,因此,除了父亲大人的关系外,姑姑也培养了许多自己的心腹,后来,父亲大人便与姑姑达成了协议,父亲助姑姑登上皇后宝座,姑姑助父亲扶持帝上登上帝位……就这样,一直到六年后,父亲将帝上接回轩辕,在皇后以及自己的支持下登上了帝位,与此同时也开始了姑姑长达七年的垂帘听政。”

莫言眯着眼睛分析道:“是不是在萧君颜为质的六年里,轩辕的朝堂势力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示弱的皇后娘娘慢慢掌握了大权,权利之心日重,父亲大人因其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放松了警惕,结果,亲妹妹反而最后压制了哥哥?”

凤晟诧异地看了莫言一眼,接着摸摸她的头发说:“这样的妹妹已经不是什么妹妹了,只是一个被利益被权势所奴隶的傀儡。当年,父亲的势力已经无法压制姑姑的势力了,为了让帝上的皇位安稳,也为了暗中培养势力,于是投靠了那时已为太后的姑姑,然后与帝上划清界限,成为了太后党的走狗,这一来,就是整整七年!”

“父亲大人自己在暗中帮助帝上,直到他将自己全家给灭门了?哥哥,为什么你们不告诉君颜这一切,为什么不告诉他?”莫言怒吼,为什么要让凤家四百多口人枉死,为什么要让萧君颜背负他不该背负的一切?若是有一天,他知道了这一切,他该怎么办?你们这是要他一辈子活在谴责中啊!你们为他安排了路,却连拒绝的权利都不给他,这也是……残忍的啊!

“笑笑,你别激动!”凤晟按住莫言的手,示意她冷静,“笑笑,你听我说,当初,我也和你一样不理解,甚至不愿意帮助父亲大人安排这一切,然而后来父亲大人跟我说的一席话让我明白了,他说:一颗小树在最开始成长的时候,根不稳,扎得不深,风一吹,雨一淋,很容易就会死掉,这个时候种树的人就会在小树周围围上栅栏或者种上藤蔓,帝上就像是那颗小树,而我们凤家就是那根藤蔓,最开始我们要为他遮风挡雨帮他扎稳了跟,然而,当树越长越大的时候,这与之同时长大的藤蔓就会对他造成妨碍,会阻碍它的成长,所以那个时候就要去除那根藤蔓……这是一样的道理,那个时候整个朝堂都在太后的掌控之下,而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知道凤家独步天下是凤太后的走狗,积重难返,退无可退,不杀凤氏轩辕大权难回帝上手中啊!不杀凤氏,帝上何以整朝纲,何以安天下?权臣,无论他成为权臣的原始目的是什么,当他成为权臣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要成为皇帝杀鸡儆猴的对象!凤家虽然亡了,但这天下也太平了!”

听完凤晟的话,莫言突然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她直不起腰,笑得她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尽。

凤家,这就是凤家的兴衰史,凤啸天以一介寒门出生走到最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他的委屈,他的责任,他所背负的东西又有几人能懂?

记得那天,那个男人要上刑场的那一天,他流着泪看着她,告诉她要好好活着,他为何会流泪?为何?只因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生民百姓,对得起忠君爱国,却偏偏对不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子女……生所欲,义亦我所欲,两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

有人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而他,却是宁叫天下人负我,不叫我负天下人。

这个人,堪得她莫言九拜三叩首叫上一声爹!

有这样忍辱负重的父亲和哥哥,她莫言吃的那些苦又算得了什么,她流的那些泪又算得了什么?唯一能做的,是去把那四百多具尸体好好安葬,在天下人面前为凤家正名!

萧君颜,她能恨吗?

当然不能,连那样的父亲都无怨无悔,她还有何资格?

“笑笑!”凤晟将莫言拥在怀里,轻声安慰她,“告诉你这些,也是父亲交代的结果,当初他让我逃亡,保留住凤家血脉时就说过,若有一日见了你,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你!他怕你做傻事,他说了不要报仇,这不是仇,也不是恨!”

视线望去俱是一片模糊,莫言擦了擦泪,赶紧道:“萧君颜的师傅,是不是父亲请来的?父亲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会失忆?”

凤晟迟疑了一会,像是在慢慢回忆着什么,过了会,他才大声说,“不,不是父亲请的,我记得是那个老先生自己来的,他说他要未来的帝上做他的外传徒弟,还说,对,在看见你的时候他还说你将来会焕然一新,父亲问他何解,他却只是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

莫言沉默,看来在这之前就有人知道了一切,她的命运难道一直都被人操控着吗?

“那个老人是谁?”

“好像是叫兮云子,对,就是叫兮云子,因为有一座山叫兮云山,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他有说过关于凤舞和烈焰的事情吗?”

“这……似乎没有,他只是不停地说‘预言竟是真的’这几个字!”

心乱如麻!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关于凤家的一切水落石出,然而又有新的东西浮出水面,让她无法停下追寻的脚步,是啊!没有“凤舞”她可是会死的,死了,就不能和那个傻瓜在一起一辈子了。兮云山么?很快她就会去了,很快很快,她就会找到“凤舞”了!

“大哥,这枚血玉……”莫言从怀里将那个带在身边差不多三年的刻满古老花纹的钥匙型血玉拿出来问道。

这枚血玉是凤啸天再三嘱咐她要好好保管的,还说什么会为她沉冤昭雪改变她的一生。

凤晟将血玉拿到手中,登时,莫言便发现他的手竟然在不自觉地颤抖。

“笑笑,这是……这是钥匙啊,这是开启凤家宝藏的钥匙啊!”

莫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激动得甚至流出了泪的凤晟,顿感不解。

“大哥,凤家宝藏?”

凤晟点了点头,然后细细地抚摸着那块血玉,沉声道:“当年父亲要瞒住姑姑的眼线,自然少不得搜刮民脂民膏,而那些底下的官员,送礼的也如过江之鲫,因此十多年下来,凤家所积累的银白之物,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如此才可称为独步天下,然而,外面知道的也只是凤家的那一小部分钱财,值钱的东西父亲都放在宝库里了,这块血玉,上面雕刻了古老的咒语,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凤晟将钥匙放回莫言手中,刮刮她的鼻子柔声道:“好妹妹,你可要帮助我们的帝上开辟出一个盛世啊!”

莫言看着手里的血玉,不由得失笑,这么一块玉佩竟然是开启宝藏的钥匙,那么……

“大哥,宝藏在哪呢?”不会给她个藏宝图让她去满九幽找吧!

“我也不知道,不过等你回了轩辕去找二姨就知道了!我想,凤倾应该也是知道的!”

莫言顿时瞪大了眼,“二姨和那个二哥?他们不是?”

凤晟笑笑,正要作答,只听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顿时,凤晟的脸就变了颜色。

莫言抬头望去,只见一身紫色官服的拓跋长云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几步飞掠就直接抓住了凤晟的手。

“我不会让你走的!”拓跋长云失却了该有的优雅和安宁,对着凤晟怒吼道,随即,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莫言,“你休想将他带走!”

莫言愣是没反应过来……

“拓跋长云你还是不是人?你凭什么干涉凤晟的自由,你凭什么关着他?”

花流影满眼喷火地冲过来,莫言看着他那泛青的脸就知他定是与人大打一场了。

莫言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天空还是一片闹腾,烟花还在燃着,还好,万圣节还没过完,她还有时间。

捏了捏十根手指,莫言走到拓跋长云面前,正色道:“你没看到我哥哥很不爽吗?拓跋长云我告诉你,赶紧放开他,否则我不介意——玩死你!”

拓跋长云眼睛一鼓,“放开?凭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晟儿不爽了?莫言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晟儿的妹妹我就不敢收拾你,哼,若不是晟儿要求,你以为我会几次三番请你来王府?你也不看看你是哪颗葱!”

莫言看着他紧紧抓着凤晟的手……收拾她?……哪颗葱?

“那我就告诉你我是哪根葱!”

说完,莫言冲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一脚踢在拓跋长云穴道上,然后一掌劈开一个华椅,取下一根椅子腿,冲着已经被点穴的拓跋长云打去。

一边打还一边不停重复三个字:哪根葱!

凤晟和花流影直接张大了嘴,傻愣着……

差不多一盏茶时间后,莫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拦腰折断的椅子腿扔掉,准备再去劈一个椅子……

被莫言的彪悍吓呆的凤晟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赶紧奔过去一把扑在拓跋长云面前,“笑笑,再打他会死的!”

“他皮厚着呢,死不了,哼,敢拉你的手,还敢叫你晟儿……还敢说我是根葱!今天我不打得他哭爹叫娘我就……”

“花流影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轩辕帝上啊!”凤晟急忙大喊。

拓跋长云躺在地上不停地哼哼,肿得像个猪头,鼻血流得满脸都是。

“笑笑,别打他了,别打了,不关他的事,真的……”

“大哥,他这种人就是不打不自在,你看看他那副样子,还敢凶你,还敢对我不敬……这种人想入我凤家的大门——做梦!”莫言扬着手里的椅子腿,怒吼。

一旁紧紧拉住莫言的凤晟一时呆愣住了,这,这些无异于一个炸雷轰在了他的脑海里。

“笑笑,我,我们并不是……你要相信大哥!”凤晟转过头去,脸飞红。

莫言哼哼两声,怪异一笑,再舞了舞手里的椅子腿,“既然大哥和他没什么关系,为着日后举事便宜,那我现在就杀了他,顺便为泠岄灭了一个大敌!”

“不要!”凤晟紧张道。

“那怎么办?大哥,他骂了我,我这人很小气的……除非是我的亲人,否则,我绝不原谅!”莫言牙咬得嘎嘎直响。

“笑笑……他,他估计都被你打成残废了,你就放过他吧!”凤晟哀求。

“晟,晟儿……别求她……我不,不痛……”猪头拓跋长云血流满面。

“大哥,他既然不痛,那我就痛下杀手了,哎,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大哥……你看我是先打断他的腿好呢,还是先打断他的手,要不然就直接一棒子把他脑袋打开花?”

“大哥,你?”莫言一把拉住用地上的断木抵着自己心脏的凤晟。

“笑笑,你别逼大哥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笑笑,你就放过他吧,算大哥求你了!”

莫言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大哥早说嘛,早说不就得了,早说他就不用挨这么多记棒子了,”莫言走到拓跋长云身边,踢了他几脚,“哼,哪根葱,看到没有,这根葱解决了你的终身大事,你个不长眼的!”

拓跋长云伸出被打得骨折的手痛苦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转过头看着凤晟,眼神哀泣而落寞。

凤晟见状,赶紧走过去将他抱到怀里。

过了半晌。

“莫言,再打我几下,再打我几下啊,这不是做梦,不是做梦吧?哈哈哈,我拓跋长云十年的相思之苦啊,我就知道你是我的贵人,我在大街上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九幽所有的神灵啊!我感谢你们,感谢……”

凤晟一脚踢在了他的脑袋上……

“大哥,这次事情结束了以后,我就回轩辕了,你?是要留在北康吧?”莫言坐在椅子上,笑着问。

凤晟摸摸她的发,“笑笑,其实你不必如此为我担忧的。”

“谁叫你是我的大哥呢,这次事变,泠岄准备得很充分,我怕最后拓跋长云会出事,所以就……毕竟,你喜欢他……其实男人喜欢男人没什么啊,都是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能生孩子罢了,大哥,我们比父亲好,不用背负那么多东西,你要想开一点!”

“对啊,你要想开一点!”

身后有人说话,莫言回头看去,瞬间就被他抱到了怀里。

萧君颜吻了吻莫言的额头说:“怎么全是汗?小心风寒!”

莫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打人打的。”

萧君颜扫视全场,看到那个晕在血泊中的拓跋长云忍住笑意说道:“这样流血,很快就会死掉的,啧啧,看那血,都流了一地。”

莫言看着凤晟急着去找御医的模样,再看了眼在一旁黑着脸不吭声的花流影一眼,深深叹一口气。

“走吧!”萧君颜替她把发丝别在耳后,说罢就要去抱她。

“别,别这样。”莫言赶忙制止他的动作,然后在轩辕帝上沉脸的刹那腾地扑到他的背上,“背着我走!”

“背会很凉!言儿,听话,下来,到我怀里来。”

“傻瓜,我就喜欢这样!”

背着我走,这样,用你的眼睛为我选择未来的方向,用我的后背为你挡住身后的风雨。

我们要同心协力,生死与共。而不是你抱着我,一味地付出!

“大哥,以后别忘了带着嫂嫂回轩辕啊!我会好好招待他的!”被轩辕帝上背着都快走到殿门口的莫大教主大喊。

刚清醒过来的拓跋长云差点再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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