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世间俱有痴情人(1 / 1)
轩辕帝上刚抱着莫大教主晃悠悠地走进翡云殿,烈火宫的四大护法就立马互相传递了一个危险的眼神,然后看着萧君颜那脸上明显的一块拳头印,内心狂喊: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九幽的神啊,让我们的帝上发一次雄风吧!
萧君颜抱着莫言走到殿中,只轻咳了一声,所有人会意,立刻以旋风一样的速度消失在了殿堂中。
莫言拢了拢身上的黑色曲裾深衣,疑惑道:“血杀他们的速度怎么越来越快了?都快要赶上魑魅了。”
萧君颜看着她,眨了眨眼,但笑不语。
莫言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偏过头去假装看着一旁的涂金龙柱,萧君颜也乐得看她那副明明心里害怕忐忑不自在却又装出一副逍遥不在意的模样。
天知道这女人这副样子的时候多可爱。
过了半晌,莫大教主终于把那双一直滴溜溜转着的眼珠锁定到轩辕帝上那张绝色的脸上,大吼:“你究竟想怎样?”
萧君颜抱着她,还是但笑不语。
“你别这么笑。”莫言看着他那双妩媚之极的眼,顿觉全身发麻。
“那你要我怎么笑,这样?这样?还是这样?”他不断变幻脸上表情,作出各种简直令人匪夷所思的表情。
煞那间,莫言就想起那几个太监说的那个畜生太子要他做戏子的事。
明明是想逗她开心,却最终让她心如刀割。
何以还能够如此开怀的笑?在你经历了那么多的苦痛折磨之后。
“你喜欢怎么笑,就怎么笑。”莫言伸手抚了抚他的眉脚,柔声道。
“哈哈哈,”轩辕帝上大笑了三声,然后鬼鬼祟祟地看着怀中的女人说:“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莫言温柔地看着他,搂紧了他的脖子,“当然,从今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能够剥夺你的自由,剥夺你的权利,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但是明显,某人想问题不会想得这么深远,这么富有远见,他只会……
“言儿,你快上来啊!”
莫言撑着额头一脸冷汗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
“言儿,快点来啊,你说了来个反的,哈哈,像我这么温柔体贴的夫君,偶尔牺牲一下也是非常乐意的……”
“言儿……你牺牲一下吧!”
“言儿,我真的很乐意……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这么……你赶紧给我过来!”轩辕帝上终于绯红了脸,详装着恶狠狠道。
莫言黑着脸走到那个轻纱飞舞的大床边,一把揪住他敞开的衣襟:“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萧君颜手抓着她的手,暗自叹息,傻言儿,若是脸皮不厚,我还怎么有勇气呆在你身边?
“这么急着要脱为夫的衣服,来,让我帮帮你……”说着,轩辕帝上就自己扯起了了自己的衣服。
“你就不能正经点,认真点?”莫言看着他迅速脱得精光的胸膛,红着脸大叫。
萧君颜一愣,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抱住反压在自己身下。
肌肤与肌肤紧贴在一起,呼吸与呼吸氤氲在一起,发丝与发丝纠缠在一起,静静地,静静地,空气中只有两颗心擂鼓般砰砰的狂跳着。
“傻瓜,我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认真过。”他看着她有些躲闪的眼,严肃地说。
锦被早就被他一脚踢到了床脚,莫言看着头顶翻飞起伏的淡红色轻纱和雕纹的床柱,一时说不出话来。
“言儿,我好……”
莫言倾起了身子用自己的唇瓣堵住了他的话。
别说出那句话,我怕我会哭,我怕我会哭啊……可是我不想再哭了,今天,我哭得声嘶力竭,你已经骗走了我一生的眼泪,我不想再为你流泪,从此以后,我只想快乐的笑,为着你,为着我们的未来快乐的笑。
萧君颜措手不及,只能任由她用温软的唇轻轻贴着自己冰凉的唇。
喉咙里堵得难受,有一股酸涩叫嚣着要冲出来,眼睛瞬间就布满水雾,他紧捏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女子浓浓的眷念和情意,闭上眼,像看到了漫天的鲜花,它们都在盛开,都在笑。
原来人真的可以喜极而泣。
只是一个轻轻的吻,却让他忍不住想要叩拜这天幕上所有的神灵。
他全身都有些颤抖,僵硬着身子,闭着眼,表情——万分怪异。
莫言看着他,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勾掉他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晶莹,轻笑着说:“你哭了。”
萧君颜身子猛地一颤,然后迅速转过头去,然后再转回来,眯着眼抵着莫言的额头,“谁说的,那是汗,这个世上像我这样面对自己的女人还能忍着的男人——很少了,言儿,你看我忍得有多难受!”
莫言懒得理他的胡言乱语,只是用她那双一一抚过那些桌子椅凳殿门鞠球的手轻抚着他的脸,像是要抚平他过去所有的伤痛。
萧君颜有些不安地一把抓住她的手。
“别动,让我好好看看。”她声音哽咽。
萧君颜闻言一把将她紧紧按在怀里,那么用力,像是要将彼此刻成永恒。
莫言被他压得难受,只得喘着气叫道:“你是要压死我吗?”
萧君颜没说话,只是抱着她一翻身,瞬间,莫言就趴在了他的胸前。他的手依旧紧紧按着她的后脑,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中。
“你压死我吧!”他看着床顶,兀自喃喃自语。
莫言一愣,正想骂一句:你又发什么疯。但挣扎着抬头一看他的眼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今日这般反常……你……你已经做了决定了是吗?”
他的声音和轻纱漂浮在一起,轻得仿佛不存在。
莫言伸出手,继续不屈不饶地抚着他的脸,沉默片刻,点头道:“我做决定了,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闻言,萧君颜偏头避开莫言的手,深吸一口气,只有抱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
“你……错过了一次就真的……不能挽回吗?”
莫言腾地爬起身,皱着眉,凑近了疑惑地看着这男人痛苦的脸,紧闭着的眼。
“我错了,我做错了,我后悔了……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莫言坐在他的胸前,他澎湃的心跳声通过……她的屁股传达到她的大脑中。
“就没有半点留恋吗?你就那么爱他,要嫁给他?”
他大吼,胸膛急剧起伏,莫言赶紧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
“言儿,我好难受,好难受……”
他一拳捶在床案上,嘭地一声,莫言不由得把眼睁得更大。
“我绝不会放手……我不放手……可,若是你那么爱他,那么爱他,非他不可的话……”
“你会成全我是吗?即使你说我们要生同衾,死同穴,可是若我不爱你,你还是会放了我,给我自由,让我幸福,对不对?”莫言倾下身子,脸贴着他的脸,柔声道。
“言儿!”他心痛地叫了这两个一直刻在心上的字。
“我在!”她轻贴着他的脸,哽着声回答,“我在的!”
“不,你不在了,你不在了……”
“扶苏城还在,彩灯节还在,金门城还在,栖梧山还在……它们都还在……可是你不在了,你不在了……你要我怎么活……”
“我不逼你,我无法逼你,我也舍不得逼你,所以我只能逼我自己……我只能逼我自己……”
“是我做错了事,是我伤害了你,是我亲手毁了我们,是我将你生生推开了……都是我……是我!”
莫言叹气,她怎么会不在呢,谁说她要离开他,她怎么舍得离开他,又怎么能离开他,这么傻,这么傻啊,这么傻的他却是她无怨无悔爱着的人。
莫言握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傻瓜,想听我说说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感觉吗?”
萧君颜身子一颤,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心像是被人掏了一样的空,他知道,她真的要离开了,她将他们之间最不堪回首的过去拿出来血淋淋的摆在他的面前,她是要他痛,要他难受,要他苦一辈子啊!
莫言握紧了他的手,继续笑着说:“我在那个世界死得挺窝囊的,是被我好朋友给弄死的。那一天,我来到你们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萧君颜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本来就瘦,你一抖,硌得我难受……那一天,我听凤家人说要满门抄斩了,那是吓的一个惨,谁不怕死,死过一次的人就更怕死了,我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又死,这是遭哪门子罪……说了让你别抖,你是冷还是怎么着?”
莫大教主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谁叫你当初欺负我……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当时我就恨死了那个他们口中说的皇帝,专制独裁,什么东西……你别掐我,这是事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当时我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骂了,还咒你断子绝……然后凤家死的那天,我就遇到了你,不是遇到,是被你拖去的……当时,我的第一反应……”
“是什么?”萧君颜终于急切地问道。
莫言了解,他是对自己那张脸异常自信,铁定认为她瞬间就被他牢牢吸引了,咳,虽然事实确实是这样……傻瓜才承认呢!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天牢里竟然还有那么华丽的地毯……然后又骂了你一通。”
萧君颜两眼一翻,直接将头偏了过去。
“不一会你就来了,排场之大,弄得我心里异常害怕,又被人给押着,偏偏你又摆架子半天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看我,我就更害怕……”
“不过一会你就收拾了那几个小崽子,我想,老天保佑,原来这男人还懂得怜香惜玉……但不到一秒钟,你就做了让我足以恨你终生的事!别抖,抖也没用……你那些行径,简直就是罄竹难书,打女人,你还真做得出来,你扇我耳光,你抽我鞭子,你骂我,你断我胳膊,你还黥我面,你还刻……”
“别说了,别说了!”萧君颜一把抱住莫言,浑身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
莫言散乱着青丝,撑起头,看了一脸痛苦的萧君颜三秒钟,然后低头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上。
萧君颜一愣,却咬着牙任由她发泄她的怒火,以后,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机会这么抱着她,任由她咬着啃着。
咬了脖子咬锁骨,要了锁骨咬胸膛,一路往下,莫大教主狗啃骨头一样到处咬着。直到一手按在一个她不该按着的东西上,立马缩回手,涨红了脸喊:“萧君颜你还是不是人?这种时候你竟然还……”她在报仇,他怎的还能如此——不要脸。
“我……我控制不了……”萧君颜将脸藏在一旁,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
其实,他也很难受的,身心双重折磨……委屈。
莫言看了一眼被她咬得青紫一片的身体,登时吓得差点从床案上跌了下来,这,这,这是她做的?
“我……”她万分不自在,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放在了那些泛出了血丝的牙印上,“我只是想小小地报复一下,免得以后没机会了……你别抖,这个没机会的意思是——以后我嫁给你,你是我夫君,我被你吃的死死的,哪还有机会报仇!”
“你说什么?”轩辕帝上立马坐起来,一把按住莫言的肩,血红着眼急切大吼道。
莫言顺着他的身体滑到他的大腿上,不好意思地调整了坐姿,然后轻咳了两声。
“言儿,言儿,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就一次好吗?”萧君颜紧按着她的肩,焦急得像是要哭出来。
“我说……你别抖啊,哭什么哭,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言儿……”
“我说……听说你那个凤阁……咳咳,若是还没人住的话,勉勉强强,我还是可以去凑合一下的,不过我这个人很小气,你的那些三千佳丽,以我的脾气和武功,我可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要是今天失踪一个,明天毁容一个的……若是你怕……”
萧君颜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模糊着眼,点头又摇头,最后干脆直接堵上了那女人的唇。
三十回合接吻大战后,莫大教主一脚踢在轩辕帝上靠过来的身体上。
“给我滚,你这个不知满足的家伙!”
“谁让你骗我,你骗得我好苦……”
“哈哈,堂堂一国之君哭成这个样子,我要告诉魅,然后让她想法告诉血杀他们……”
“你干什么?”莫言看着萧君颜突然翻身而起的动作诧异问道。
萧君颜半裸着身子,散着三千青丝,几步奔到桌案前,拿起毫毛笔摊开生宣,动作优美地写开了。
不一会,他吹了吹宣纸,回到莫言身边,莫言拿过那张纸,飞速扫过。
“萧君颜你这个混蛋,这分明是……”这分明是一张变形的结婚协议书,若说结婚协议书,倒还不如说是卖身契。
唯一让她舒坦点的是主人是她,他把他自己卖给她了?
萧君颜抱住她,然后将大拇指放在口中咬了一下,再将莫言的手拉过来,把自己咬破手指后流出来的血涂在她的食指上。
“言儿,映在那就可以了,以后你想甩我都甩不掉了。”
好没用,眼眶瞬间又被润湿了,极其郑重地,莫言将食指放入自己口中,咬破皮流出血,深深地将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然后她拿起萧君颜的手,将他的指纹也留在上面。
“这是属于我们的,以后谁都别想赖皮。”
言语有时真的会失去意义,此刻的萧君颜能做的只是起身将这张已经不再普通的纸放好。
莫言主动靠过去抱住他,“等这次北康的事情了结了,我就会离开泠岄……”
话还未完,莫言的全身便突然颤抖个不停。
“言儿,你怎么了?”萧君颜一把抱住她急急大喊。
莫言咬着牙,冷汗迅速地就冒了出来,心口更是疼得不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着,搅得人全身疼痛难忍。
“不能离开泠岄,不能离开泠岄,不能离开泠岄……”耳畔有人催眠般轻声说着,腐心蚀骨般痛。
“抱着我……抱着我!”莫言颤抖着嘴唇,指甲深深掐入肉中。
“宣太医,宣太医啊!”萧君颜怒目圆睁,紧抱着怀中不断颤抖的人,大声吼道。
血杀等人立刻赶了进来,“帝上……”
“太医,赶紧去找太医!”他惊慌失措,心乱得不知所以。
“别!”莫言全身痉挛,苍白着脸,她一把抓住萧君颜紧张地放在她脸上和心口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全都,全都下去。”
“言儿……”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那种恐惧,那种害怕。
他只恨不能以己之身代她之痛,“言儿,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啊!”若不是当初为了“凤舞”,他是不会让她“烈焰”煅体的,没有煅体,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她就不会用内力去压制,她今日就不会这般苦痛,这般危在旦夕。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若不是他,她又怎会在失神之下被人逮着机会追杀至澜沧河,她又怎会与幽冥神功的老教主定下那等交易?
倚歌说,若她不背负这些痛便只会死得更快,然而,她背负的痛却又全是他赐予的,这让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拥有强大力量,生杀予夺的男人,能够毁天灭地,倾尽天下的男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人在自己的怀里痛苦,连想替她痛苦的愿望都无法达成。
“你……你先出去,等会……再进来!”莫言将他推开,然后自己蜷缩在一旁。
“言儿!”
“我……你听话。”
萧君颜狠狠看着她,然后牙咬穿衣出去。
莫言按着胸口躺在床上,闭着眼什么都不想,不过一会疼痛便慢慢消失了。她撑起汗湿的身子,听到外殿里时不时摔东西的声音,嘴角绽开一抹虚弱的笑。
泠岄,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不要……让我失望啊!
“你来干什么?”萧君颜扔完最后一个青花大瓷瓶,警惕而讽刺地看着在众多侍女太监拥护下走进翡云殿的陈娉婷。
两方下人同时下跪,一边叫着:“皇后娘娘千岁。”一边叫着:“轩辕帝上万岁。”场面一时好不热闹。
陈娉婷一身明黄色宫装,上刺百鸟朝凤,内穿着薄蝉翼的霞影纱玫瑰胸衣,逶迤拖地,金鞋步摇,在大殿微扶的清风下,有一种端庄尊贵的感觉,更显得一张玉颜雅致无双。
“轩辕帝上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们北康招待不周?”她轻启薄唇,将放在随侍太监臂上的玉手放下。
萧君颜斜坐在正中间的华椅上,伸出五指放在眼前,斟酌着看着,然后笑道:“本以为这北康的万圣节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却不想还是这么老套俗气。”
陈娉婷一愣,然后端坐在一把由四个侍卫抬来的凤椅上,“轩辕帝上对北康万圣节熟悉,所以觉得无趣,然从未来过北康的,比如南苍帝上,比如未来的清王妃,他们可是期待得很啊!”她咬牙地说出了“清王妃”三个字。
这个女人果真是不简单,莫言靠在内殿与外殿交接处的门柱上暗想,她实则说的是一般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却又句句暗含讽刺,首先指出萧君颜曾于北康为质的事实,接着又将商钜野搬出来,毕竟商钜野是与萧君颜一样等级的存在,意思就是让萧君颜不要太放肆,最后再搬出清王妃这三个字,这分明是要激怒萧君颜。
因着莫言的病,萧君颜本就心里不痛快,陈娉婷如此一说,分明就是想要点燃萧君颜这个火药桶,如此一来,轩辕帝上对北康皇后就是不敬。
这陈娉婷究竟想干什么?莫言心里暗想。
“其实,本宫今日前来翡云殿也无大事,就是听说清王妃身体不适,但是却歇在了轩辕帝上……之处,这实在有违……”她捂着嘴说几个字停一下,声音亦是尖细妖娆,使得话语内容暧昧不清。
“虽说皇后娘娘照顾北康帝上废寝忘食,甚至时常将太子丞相等招进凤藻宫共商国是,然而,这帝上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北康的皇后娘娘,您得再加把劲儿啊!”萧君颜哈哈大笑一声,接着说,“听说神医易水寒一直住在清王府,若是宫中御医实在无用,娘娘也可去清王府召见易水寒啊,说不定,易水寒一来北康帝上的病就会药到病除,那样,娘娘这凤藻宫也才住得更安稳。”
陈娉婷暗咬嘴唇,手指紧紧绞着手中的锦帕,凤目中冷光尽现,那副模样,真是恨不得将萧君颜碎尸万段,不过这等情状只是转眼一瞬间,刹那之间,她就又是一副端庄高贵的模样,那猩红的嘴唇,浓重的妆色,暗郁的香味,无一不在昭示着她那不为人知的内心是怎样的猩红和黑暗。
“啊,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啊!”上茶的宫女猛地跪在地上砰砰地磕起了头。
就在方才,这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宫女正在为陈娉婷端茶,然而,不知为何这宫女的手竟然一直抖个不停,那般的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结果适得其反,反而将一滴茶渍洒在了她的袖口上。
陈娉婷还没接过茶,她身旁的姑姑便直接将茶端了过去交给身后的婢女。
陈娉婷低下头,用她那带满金指套的手勾起那婢女的脸,然后啪地一声打过去,瞬间,那宫女脸上就是五道深深的血印。
“敢给本宫在轩辕帝上面前丢脸,作贱,活得不耐烦了?”她严声道,气势摄人,一时,她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萧君颜翘起脚尖,漫不经心道:“虽是在你北康,但好歹朕也是一国之君,何时容得你一个小小皇后在面前撒泼骂人,要教训,滚出翡云殿,免得脏了朕的眼。”
萧君颜失去耐心,出口毫不留情面。
“你!”陈娉婷直接站起身来,与萧君颜怒目相视。不过转瞬,她又笑着道:“轩辕帝上当真是快人快语,不过,本宫今日是来见清王妃的,她是本宫请进宫的贵客,况且又如帝上所说崴了脚,这般糟糕,若本宫这个东道主不尽些心意,未免会让泠岄心生不快。来啊,宣御医进殿。”
“不用了!”萧君颜大吼。
莫言的脚本就没伤,她这么做无疑是让两人关系在外人眼中变得不正,否则,为何轩辕帝上会说清王妃脚崴了,碰巧被他遇到并带回了翡云殿?
这分明是为了见面,为了私通嘛。这样一来,估计不到半日她莫言勾引轩辕帝上的浪荡之名就会传遍整个皇宫。
御医们一时站在殿外不知如何是好。
“轩辕帝上可以不用,不过这受了伤的清王妃可就……”
“清王妃?若我是清王妃,那岂不是要和泠岄一起叫你一声母后?”
莫言一身黑色曲裾深衣从内殿中走出来,步步生莲般摇曳生姿,即使是黑衣也在霎时耀了整殿人的眼。
这是陈娉婷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莫言。
看着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她第一次觉得心里竟然异常慌张,并非是对于容貌的震撼,而是那种气势,那般气质,那种她只在譬如萧君颜之类人身上感觉到的独步天下的气势,让她没有来的觉得自己矮她一截。
特别是那双眼睛,只那么朝她一扫,她竟然会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般不知所措,心慌难耐。
她努力地平静住自己的心,紧捏着手不停地告诉自己:你是皇后,你是皇后,陈娉婷,你才是这个世上最高贵最美丽的女人,你才是泠岄该爱的女人!
“当然,我还不是清王妃,所以你只是泠岄的母后,而不是我的!”
黑衣的女子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镇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绝大权势的一国之母,毫无胆怯,毫无退让。
陈娉婷气得全身不由得发抖,这个女人竟然在她面前两次揭了她的伤疤,她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是泠岄的母后,这是她一生的耻辱。
“大胆刁妇,见了皇后娘娘为何不行礼?”陈娉婷身后那个满脸横肉的姑姑大声叫道。
“皇后娘娘?”莫言诧异地挑了挑眉看向陈娉婷,笑了一笑,然后冷然道:“我莫言从不向娼门之妇行礼!”
众人大惊,瞬间,整个殿堂从内到外,全都寂静无声,除了莫言那宽大广袖轻轻拖过白玉地面的声音。
这样的场合,她竟然还敢直接走到轩辕帝上身边,然后端起他手边的茗茶,轻轻地酌了一口,“好茶!可惜泡茶的水差了点,真是可惜。”
她还在品茶……还神情自若,万分享受?!
殿外跪着的一众御医忍不住擦那滚滚滴落的冷汗,内心呐喊,清王妃啊,就算您那尊贵的脚没事,难道您就不能安安心心地呆在里面吗?何苦亲自跑出来搅合……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心狠手辣,今日还怎么收场哦!
一旁,血杀等人正凶神恶煞地拦住欲上前捉住莫言好好教训一番的侍卫嬷嬷。
“轩辕的水比北康的好!”萧君颜凑过去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笑道。
莫言横了他一眼,瞥了眼气得脸色发青的陈娉婷一眼。
陈娉婷咬着牙,一巴掌打在一个为她沏第二杯茶的宫女脸上,然后咬着牙笑道:“娼门之妇?哈哈哈,莫言,你该不会忘了扶苏城发生的事吧?”
萧君颜手一紧,杀气瞬间泄出,血杀等人握紧手中各种暗器,时时准备与这北康人相斗。
两方对峙,气氛紧张如绷紧的弦,稍不慎便会断,溅起血雾一片。
然而,在这剑拨弩张的气氛中,竟然突兀地传来几声拍掌声,啪啪啪,在寂静宽阔的殿堂显得诡异突兀至极。
莫言拍着手掌笑道:“扶苏城?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有什么事,难道日理万机的皇后娘娘还比我这个本人知道得多?那是什么事呢,莫言真是好奇得很啊!”莫言委屈地翘着嘴看了萧君颜一眼,顿时轩辕帝上又是一阵全身发冷。
“你不敢承认?不过也对,对于一个女人特别是未嫁的女人而言,那确实是天大的耻辱了。”陈娉婷看着莫言大声说。
啧啧,莫言忍不住感叹,这声音之叫一个大,估计是用吼的吧!
她这一吼,周围众人看着莫言的表情又是怪异无比,有鄙夷,有差异,有惋惜,有感叹,有了然,也有可惜。
莫言皱了皱眉,只觉这陈娉婷实际在这禁宫之中其实并不得人心,从大多数众人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多是偏向于她的,难道是这张脸的功效?
“莫言倒是糊涂了,皇后娘娘口口声声说莫言遭了什么天大的耻辱,莫言倒还真不知道皇后娘娘口中的耻辱是什么意思?我莫言这么多年为人光明磊落,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前也从未来过北康,照例说也与皇后娘娘无冤无仇,皇后娘娘如此这般为难侮辱莫言到底是为了哪般?”
绝美的女子皱着眉,满面委屈,欲泣未泣的模样愣是让全场的男人疼得心都熟透了。
轩辕帝上气得牙痒痒……站在莫言身后不断挠她的腰,弄得莫言好几次差点笑喷了出来。
“你!”陈娉婷手指着莫言气得火冒三丈。
莫言绕了绕腰带上的流苏,口气委屈,“皇后娘娘如此凶莫言,难道就是因为莫言说了实话吗?若是这样,那莫言就说假话好了,只愿长命百岁的皇后娘娘不要怪罪莫言这个无知之人啊!”
萧君颜忍不住转过脸去偷笑,扣在莫言腰上的手挠得莫言有点心烦意乱。
“放肆!皇后娘娘是千岁!”
莫言捂嘴,做恍然大悟状,“呀,皇后娘娘原来是千岁,不是百岁!”
陈娉婷藏在袖口下的手被自己掐得绯红,她昂着头看着莫言,眼中杀气尽现,已经不做任何掩饰伪装了,她直接将自己最凶狠最原始也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莫言的眼前,莫言与她遥遥对视,眼中虽无杀气,但却似结了万丈寒冰,酷寒冰冷,若是魑魅等人在场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样的教主才是最恐怖的教主,比她流泻出杀气时还要恐怖百倍。
然而,陈娉婷与她对视,却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历梁那酷寒的严冬中,冷风与寒冰一起向自己打来,瞬间就将自己从内到外悉数冻僵,直至死亡。
不过能够从一个大臣之女爬到如今的地位,也证明她的计谋与智慧非比寻常,陈娉婷凤目一扫,眼珠一转,朝着殿外跪着的一干御医命令道:“没用的东西,没看到轩辕帝上的脖颈和清王妃的手上青紫一片吗?还跪在那里干什么,赶紧给本宫进殿为帝上和王妃看伤!”
众人大惊,顿时底下嘘声四起。
捉贼抓脏,捉奸成双,陈娉婷心里暗笑,你不是嘴尖舌利吗?你不是胆大妄为吗?这下我看你是跳进历梁河也洗不清了。
娼门之妇,我就让众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娼门之妇。
莫言看了眼萧君颜那被咬得惨不忍睹的脖子,一时心痛交加,她啃的时候他怎么也不叫一声痛,若是叫一声她也不至于下口那么狠,也不至于……现在被别人逮着不放啊!
萧君颜了然地看着莫言那一副想把责任全部推脱的表情,不由得失笑,也不管底下众人如何看法,直接将她揽进自己怀中,大声道:“血杀,给朕关门放狗!”
“言儿去咬死他们!”凑到某人耳边装模作样说。
莫言反手一拳,然后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陈娉婷。
“轩辕帝上,你不要太过分了!”
“好放肆的蠢妇,朕今日不给你个教训你倒不知道……”
“花儿为什么这么红。”莫言严肃接到。
这下子,这场面可不是几桶水浇得灭的,看这双方互不相让,即使是口舌也要逞快的斗势,年老的御医们一个没忍住——晕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怎么弄得这些年老的公公都晕过去了?”商钜野一身灿金色龙袍,发束金冠,悠闲无比地走了过来。
“回南苍帝上,这是来为清王妃诊脉的御医,不是年老的公公。”一个侍卫恭敬答。
“这北康的臣子穿的衣服怎么和我们南苍皇宫里太监穿的一个样,朕还以为……”商钜野负着手带着身后一众侍从大摇大摆地走到正殿中,接受了众人的行礼,再寻了把椅子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陈娉婷暗暗皱眉,然后抬头春光满面地看着商钜野道:“南苍帝上怎的有闲心逛到了这翡云殿了?”
闻言,商钜野抬起戴了翠绿大扳指的右手掀开侍从端上来的茶盅盖,面无表情地说:“朕的行踪,就算是你北康的帝上也没资格问,虽说是客随主便,但朕和轩辕帝上一样好歹是一国之君,天子之尊,何以由得你一介妇人来过问?”
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陈娉婷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朕向来严于利己,宽于待人,不与一般人见识,今日,就罢了!”
莫言感叹,这战神的气势就是不一样,那杀伐之气非同一般啊!
萧君颜继续搂着莫言的肩,看着她盯着商钜野便赶紧说:“商钜野是个断袖,他喜欢男人!”
莫言回过头,看了萧君颜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商钜野目光如炬地看着那个黑衣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陈娉婷看着这大殿中他们传来递去的眼光,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南苍帝上,娉婷此行不过是因为见清王妃和轩辕帝上皆负伤在身,所以传了太医聊表北康心意。”
商钜野高高在上地看了陈娉婷一眼,“原来皇后一人就可代替北康心意了,也不知道这北康到底是姓拓跋还是……”商钜野眼珠一转,咳了一声继续说,“伤?若你是说轩辕帝上脖子上的和莫姑娘手上的,那么朕倒是可以给你一个解释,最初,朕和轩辕帝上在小树林中比武抢夺一株晶雪莲,无奈我二人武功俱是极高,结果发功之时一个不慎竟将一棵大树给撞倒了,那个时候莫姑娘正从树下经过,而轩辕帝上也正站在树丛中……”
原来是这样!众人擦擦汗,虽然一听就是假话,但好歹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清王妃,这莫姑娘是清王妃吗?朕可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嫁人了?”商钜野目光穿过殿堂,落到莫言身上。
“他是断袖,九幽人都知道!”萧君颜立刻旋身将商钜野的目光挡住。
莫言又无声地瞪了萧君颜一眼,然后摇摇头。
“哦?竟是那样,这还真是巧了。”陈娉婷不依不饶,飞凤髻上的金步摇不停颤动。
莫言透过萧君颜的肩头看到陈娉婷那双充满仇恨的眼,那么尖锐的目光在这宽广奢华的大殿中更显凶狠和——落寞。
是谁说,看尽三十三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数遍四百四病难,最苦不过长牵念。
突然间她想起那晚趴在乾坤殿上看到的情景,这个身着整个皇宫最高贵装束的女子,坐在那里,痛哭失声。
她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可是若她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爱上了别人,她该怎么办?
所以有时候,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明知不该爱,也要去追寻,因为放不下。
想到这里,莫言发现自己竟可以原谅陈娉婷对她所做的一切。也许是因为萧君颜才让她明白了爱——是奋不顾身,是在所不惜,是不顾一切。
可怜的女人。
莫言拉紧萧君颜的手,在众人都看不见的角落,踮起脚亲吻他有些冰凉的嘴唇。
“若有一日我为了你变成她这个模样,也请你不要嫌弃我!”
萧君颜紧紧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傻瓜,我已为你变成了她这般模样,你会嫌弃我吗?”
莫言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血杀满不情愿地停在离他们的帝上几尺开外的地方,内心狂喊,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猜拳每次输的都是我?
“帝,帝上……清王的仆从正在殿外,说……说是接莫姑娘回清王府。”血杀说完,立刻退出几丈远,以免血溅当场。
莫言扯了扯衣角,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他,“我要回去了。”
萧君颜舍不得放开她,蹭着她的发,隔了半晌才说:“我等你,放心,我不会太想你的。”
莫言扬了扬眉,“那就好,不要太想,要时时想。”
“帝,帝上……清王的人已经来催了十七次了……”血杀说完,然后迅速退出几丈远。
“朕知道,你想娶吏部尚书的女儿……等下下辈子吧!”萧君颜冲着血杀吼道,话音一转“不过朕今日喜事连连,唔,就饶了你,下辈子吧!”
血杀想死的心都有了,万千哀怨只能化作一声叹:老天,为何输的人总是我?
穿着黑衣的女子,不顾周围各种惊诧的目光走到他们尊贵的皇后娘娘身边。
莫言看着她,不因她的身份而胆怯,而低贱,“陈娉婷,我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跟你说几句话。”
她的眼有些迷离戒备,像是隔了一层白茫茫的雾。
莫言站在她面前,眼透着认真的光,“爱是欲罢不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所以你对我做的一切,我原谅。然而,你知道吗,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或是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都是我们不可回避的事,万象众生,因缘而劫。但爱,是顺其自然的,不是占有,不能强求,该来就来,不该来,一切枉然。世间一切,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啊!”说完,莫言不再看陈娉婷,只是转过头,再看了不远处那个朝她微笑的男人一眼,提起裙角跑了出去。
陈娉婷捂着胸口脸色发白,众人不知道清王妃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只能着急得不知所措,商钜野坐在一旁,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不停地念:“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天边长云翻卷,夏天的风暖暖地穿过她的袖口,荡起她的长发,白色飞鸟划过天际,扑腾间落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莫言闻着空气中漂浮着的彼岸花香,抬头看着这片异世界的大陆,轻声对自己说:我是这里的人了,纵然要经历天崩地裂刀山火海,纵然与全世界为敌,我也要握着他的手走下去。
“姑娘,我们走吧!”前来接莫言的人唤道。
“王爷呢?”
青衣的小厮迟疑了一阵说:“王爷在马车里等着姑娘呢!”
莫言点点头,绕过地上还跪着的御医,随着小厮缓缓走出了翡云殿。
翡云殿中,商钜野起身,直接带着自己的一干侍从离开。
不过一会,陈娉婷也阴沉着脸带人离开。
萧君颜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宣纸,斜斜坐在大殿玉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上……卑职也不想前来打扰帝上和姑娘……实在是因为……”因为我猜拳猜输了,我也无奈啊,我也伤心啊!
“好了,朕知道,不就是又猜拳猜输了嘛,你怎么就那么笨,每次都出一样的,等朕大婚之后,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
“帝上,不是找婆家,是去提亲。”
“朕说婆家就是婆家!”轩辕帝上要拖别人一起下水。
“帝上,玉令?”嗜魂看看了萧君颜的腰带,那里寻常挂着的一枚玉佩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君颜不理他,继续摸着胸口那张宣纸,但笑不语。
莫言跟着小厮沿着宫道走了会,才终于看到那辆停在道旁的玄黑色马车。
马匹兀自喷着响鼻,侍从恭敬地站在一旁却不见拓跋泠岄的身影,莫言松口气,走过去,手刚掀开马车的帘子,就是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偌大的马车内,白檀安静地点着,袅袅香气竟盖不住那桃花酿的酒气,白衣的男人斜靠在一角,玉簪掉落在地毯上,散了三千青丝。
莫言惊呼一声,迅速钻进去将他手里还抓着的酒盏夺过来,理顺他的长发,然后取过一旁车壁上挂着的雪锦替他擦着胸前的酒渍。
小几上几个空酒瓶随着马车的飞奔东倒西歪,拓跋泠岄听到酒瓶碰撞的声音竟挣扎着起来要倒酒喝。
莫言坐在一角再也看不下去,一把上前夺过他狂灌的酒瓶,“你究竟要怎样?”
闻言,拓跋泠岄身体一震,手一软,酒瓶子就顺着他的身体落寞地滚到地摊上,他靠在绘满了繁复华丽花纹的马车壁上,凄凉地笑。
“我不过多喝了几杯,不碍事。”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安慰道。
莫言用袖口擦了擦他脸上的桃红色酒渍,再蹲下身将滚了一地的青瓷瓶子捡起来堆在一起。
“喝酒伤身,你身体不好,应该戒酒。”
喝酒伤身,那么什么才伤心呢?
身伤了可以愈合,那么心呢?心伤了,用什么去弥补?更多的爱,还是恨?
莫言抱着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突然想起了易水寒说的话:他很难活过而立之年。
芸芸众生皆拜佛祖观音,但为何这世间却没有人能够一生风平浪静,一帆风顺。爱恨情仇,生老病死,种种苦痛轮番而至,让人喘不匀半口气,停不得半步路。
他,活得尤其艰难。
“说了让你别喝,怎么就是这么倔强?”莫言一把拍掉他又拿起来的酒瓶,怒吼。
拓跋泠岄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是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凶他。
“我……”莫言有些懊恼地看着自己的手,“泠岄,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喝酒真的不好。”
拓跋泠岄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靠在马车上闭上了眼。
“泠岄,我拿到了玉令。”
“是吗?”
“嗯,那六十万军队是苏如统领,有了玉令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不高兴吗?”
“我很高兴……苏如一直很爱你。”
“他爱的是凤烟笑。”
“是么?”
“当然,你今日怎么了,泠岄,我有事想跟你说。”
“是吗?改天吧,我困了,让我睡会。”
莫言看着他隐在头发里的侧脸,一时好不容易憋足的勇气悉数破碎如海面上漂浮的泡沫。她偏过头掀起车帘一角,窗外,落日昏黄,暮野苍茫,玫瑰色泼洒天际,染红一片如絮残云,有苍鹰掠过黯淡苍穹,尖啸着俯瞰这即将流血流泪的历梁城。
马车嘎吱一声停下的时候,天已然尽数黑了,本想让侍从来扶拓跋泠岄,但奈何醉酒的他也是那般倔强,只耽耽愿意莫言一个人近身。
莫言扶着他在几个小婢的帮助下绕过亭台楼阁,终于到了他的岸芷苑,刚打开房门,她便愣住了。
很是熟悉,房间里的摆设,每一只毛笔,每一个茶杯放的位置都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墙上没有挂那一幅幅的素描画。
小婢看着莫言吃惊的表情了然的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房间是两年前修整的,那个时候咱们府里的人都不知道王爷为何会让命人将这屋子休整成这样,直到后来姑娘住进了汀兰苑,我们才知道原因呢,姑娘,王爷对您可真好!”绿衣的小婢真诚地看着莫言,露出属于她们这个年纪小女儿的羡慕神态。
莫言笑了笑,将拓跋泠岄扶到床上,然后慢慢为他解着外面的套子。
小婢们见状,都捂着嘴偷笑着离开。
莫言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到一边,再为他擦了擦汗,盖好锦被,就要离开。
“别走!”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莫言诧异地一转身,一看,他竟然已经坐了起来,雪白的锦被顺着他削瘦的肩掉了下来,他穿着白色的里衣,坐在那,抓着她的手,身体摇摇晃晃。
莫言凑近了一看,幽紫眸子有些迷离涣散,神态也有些迷迷糊糊,看来真是醉酒了。
“你别走啊,别走啊,你说了不离开我,要嫁给我的!”他凑近她,将她抱进怀中,酒气一时闷得她满头发晕。
“别闹了,你喝醉了。”莫言拍着他的背,细声安慰。
“我才没醉,我千杯不倒……我没醉……”他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断断续续地说。
“好好,你没醉,你没醉,是我醉了行吧!”莫言无奈,只得顺着他的话说。
“阿言……我看到我母妃了,她在西泠……我们去西泠吧!我们去西泠好不好?”他像个孩子一样,用撒娇的口气缠着她。
“……你醉了……”
“阿言曾经答应过泠岄要陪泠岄去西泠的……她骗人,她骗人……”
感受到流进脖颈里面的泪,莫言诧异不已,难道真的是酒后吐真言,酒后露真情?他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哭?
“阿言她骗了泠岄……骗了泠岄……”
“好好,阿言坏,阿言是个坏蛋,阿言是个骗子,改明儿我们去好好收拾她。”
“不要,我要好好疼阿言,我要保护她……母妃说爱的人要疼一辈子……”
靠在肩膀上的男人眼泪一刻也不停地流进了她的颈窝,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有如汪洋一般的眼泪。
“泠岄……你醉了!”
“我没醉……哈哈哈,你看我哪里醉了……我叫拓跋泠岄对不对,你叫莫言对不对?莫言,你赶紧去告诉阿言,让她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啊!”
“我……”莫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你还不叫醉?鬼才相信!
“莫言,快啊,赶快去告诉阿言,叫她别走,别走……要走,要走也带着我一起走……我一个人害怕……”他缩在被子里,终于痛哭失声。
莫言哽着嗓子嗯了一声,然后替他盖好被子,吹熄灯花,转身离开。
关门的刹那,拓跋泠岄从被子里撑起身来,看着虚空,无声地大笑和落泪。
谢锦棠站在一株梅树下看着从拓跋泠岄房里出来的莫言。
“走走吧,如何?”
莫言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不在你的小院子里种花种地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不容易啊,成天被你们这些事给吵得睡不安稳,还种什么花草。”
“其实有些事本来很简单,但我们却偏偏把它给弄复杂了。真是作孽。”
“这还真不像你莫言口中说出来的话,怎么,累了?”
“我也想找个世外桃源过过田园生活了。”
“和萧君颜那个混蛋一起?”
“你别这么说他。”
黑衣的女子和蓝衣的女子绕着九曲水廊慢慢走到了湖心亭坐下,借着荷花灯的光,看着满池满池的菡萏,谢锦棠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来这个地方。
莫言看着她有些怪异的表情笑道:“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逃避也不是个办法。”说罢,她脚下一点,飞身在湖面一转,瞬间便踏水而回,手里拿着的是一朵开得繁盛的粉色莲花。
“虽不是蓝莲,但终究也是莲花一朵,赠与佳人,万请笑纳。”莫言将花递到谢锦棠跟前,戏说道。
“不是蓝莲,其他的我都不要。”谢锦棠笑着摇摇头。
莫言一耸肩膀,“那就没办法了,谢大小姐便日日梳着红妆,照着菱花镜慢慢等吧!”
“你在变相地说你自己。”谢锦棠失笑。
“你若要那么认为也可以,锦棠,人世间有两种爱情让人最是刻骨铭心,一是相濡以沫,一是相忘于江湖,但一个人能拥有的,只能是其中一种,你懂吗?”
谢锦棠闭着眼将头靠在廊柱上,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叫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这句话你懂吗?”
“莫言,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大,能够遇到一个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是多么的难,天时地利人和,哪怕差了那么一点都不行,锦棠,我爱他,所以无论是相濡以沫还是陪君醉笑三万场我都愿意,只要是他,刀山火海万劫不复……我都不害怕。他是我最放不下的人,是我离开了就会死掉的人,所以我要呆在他身边。”
谢锦棠看着莫言手里的那朵莲花,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知道了,就算是认识得最早,就算是长年累月生活在一起,但不爱就是不爱,对吗?就像他和我那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爱他爱了那么多年,但他却从不知道,或许知道,但又装作不知道。”
莫言叹气,心底为谢锦棠悲哀,“宁倚歌那样的男人,注定了是无情无爱啊!”
“师傅总说,师兄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若是无情无爱,只是未到情深处罢了。莫言,你知道吗,我倒是真想看到他动情的样子,会不会也像萧君颜,王爷对你那样疯狂那样不顾一切,即使能让他动情的那个人不是我。”
莫言转过去抱了抱满心悲凉的谢锦棠,“爱上他那样的男人,倒真不知是福是祸。”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看见宁倚歌时的情景,那一身蓝衣,即使是在肮脏不堪的牢房里也依旧纯净脱俗得如同佛前的莲花。
“我这一生,就这么慢慢熬吧!莫言,我是幸福不了了,你可要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幸福。”
“说什么呢,哼,改天我就去把宁倚歌抓来,给他下点药,让你们来个生米煮成熟饭,我看他怎么办,我看他负不负责,锦棠,你有时候就是太迁就他了,男人,一旦太迁就那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怎么拉也拉不会来,你要打他几下,再给他吃一颗糖……这样保管手到擒来!”
“难怪王爷和萧君颜那么听你话……”
“哎……最近我也难过啊,泠岄他,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明明身体不好,却让自己喝醉酒……”
“醉酒?”
“嗯,醉得很厉害。”
“莫言你怕是糊涂了吧,王爷早就是千杯不倒了,不信你问问这府里服侍他的小厮,早在你离开的那两年里他就千杯不倒了……况且他今天才喝了不过五百杯……”
“莫言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莫言起身望着那漆黑一团的岸芷苑,说不出一句话来。
夜凉如水,四合苍茫,星辰按照各自的轨迹在万里苍穹之上运行,苍天无言,只睁着明了的眼俯瞰世间一切悲欢离合,命运无声,只张开充满力量的双手操纵万世浮生命盘。
对抗,挣扎,拼搏,对立,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多么苦痛而又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都是时间河流中的蜉蝣,朝生暮死,却又妄图与强大的命运做抗争,你说,傻不傻?”易水寒一身银色丝质锦衣,汲着兰木屐,负手站在历梁城外有路观星台上对身旁的人说。
闻言,身着蓝色轻衣的男子抬头看了一眼天幕上的紫薇宫,缓缓计算着星辰的走向和细微的变迁。
“浑浑噩噩,活也是死,朝生暮死,死却是活。水寒,人生,并不只是生死两种选择。”
易水寒冷笑,“当然,还有半死不活,死去活来,要死不活……”
宁倚歌叹息,“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当初在扶苏我就知道,到最后,他注定会输。”
“输?倚歌,不要太早下结论,在那个女人身上,他或许会输,江山,那倒不一定。”
宁倚歌看了眼易水寒脸上那抹诡异的笑,问道:“你明知能够救莫言的只能是‘凤舞’但你却偏偏……”
“那个女人不能留在他身边,万事通的话虽然不错,不过时间不对,等她得到了凤舞的时候那自然再灵验不过,不过现在……”
“万事通只是为了帮她,天下早日大乱,才能更早统一,她也才有更多的机会活命,不过你不愧是那个人的好徒弟,医术高强,占星的能力也是一流,不过,你没发现吗?她的命途已经不能用一般的推算方法来算了。”
易水寒抬头看了一眼紫薇星旁的那颗大星,诧异道:“咦,迹道略有变化,几日不见竟然有所偏离了。”
宁倚歌迎风而立,如玉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表情。
“倚歌,这一次北康政变,你应该不会插手吧?”
“若你们胆大得要他的命,我自然就会出手。”
“萧君颜算计得好啊,无论计谋失败还是成功他都算是赢家了,成功了,就吞并了北康,失败了,就赢得了佳人……对现在的他而言,第二个结果怕才是他真正想要的。陷入了爱情中的帝王,呵,只会盲目而愚蠢,你确定,他是当年兮云子尊者选定的人吗?”
宁倚歌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萧君颜会爱上莫言,假作真时真亦假,到了最后终究还是假戏真做了。
本该是吃老鼠的猫,最后却可笑地爱上了老鼠。
这是一出闹剧还是一场悲剧?
君颜的命盘,莫言的命盘,拓跋泠岄的命盘,是他在万千众生中唯一能够推测却怎么也看不透的命盘。
未来如何,祸福难料。
“你不问问谢锦棠过得怎么样吗?”
阿锦,在众星运行的命运之下,观测命运的观星台之上,宁倚歌陡然想起这两个字。
“你是谁?”
“我是你师哥,你是锦棠吧?”
“不准叫我的名字。”
“那我怎么称呼你?”
“我爹娘叫我棠儿,你不许这么叫,林叔说不许别人随便叫我名字,所以也不能叫锦棠,那老头总是丫头丫头的喊,也不成。”
“那我叫你阿锦吧。”
“她在历梁城外买了间茅草房子,每天种花种地,活像一个山野村夫。”
宁倚歌指尖颤了颤,看着漆黑的天幕像是看见了兮云山那白雾缭绕的竹林。
“师哥,我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竹子给砍了。”
“又想些有的没的,砍了竹子做什么?”
“种莲花啊,种好多好多的莲花!”
“莲花?那是要长在水里的。”
“啊!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把光老头子的那个水塘抢过来?”
“又不听话了,小心师傅罚你。”
“我才不怕,不是有师哥你嘛,不怕不怕。”
“倚歌?”易水寒叫了他一声。
“她历来不会照顾自己,现在跟着你们,那些坏习惯应该改很多了。”
易水寒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说到‘凤舞’,别人不知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关于‘凤舞’的消息吧?”易水寒侧过身看着宁倚歌。
蓝色的发带和流苏混着漆黑的发丝随风飞扬,宁倚歌点头,“在昆仑门手中,昆仑门是当年昆仑子的四弟子之一所创建的专门守护‘凤舞’的门派,这些我是从师傅口中得知,具体的,要等君颜去了兮云山才可得知。”
易水寒捏了捏衣角,冷哼,“那个女人的身体越来越差,‘凤舞’也快出世了吧!九幽的战火终于越演越烈了。”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他们的使命,谁也无法救赎,谁也无法逃避!”
谁也无法救赎,谁也无法逃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