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同衾,死同穴(1 / 1)
雨疏风骤,夏夜来袭,晚风轻柔拂过庭院翠红卷起暗香缱绻,斜斜细雨在廊台灯火照耀下镜子般反射出点点水光,约摸可见满池风荷上落满的晶莹剔透水珠。
回环九曲水廊,连着巧夺天工的湖心亭,粹白的锦绣轻纱,朱漆新涂的雕柱,雨洗的琉璃碧瓦。十步一座的翠白荷花灯照得这夜雨中的景致分外玲珑,最是那飘渺若幻的琴声和那抹轻扬飞掠的箫声,一路轻点过荡开圈圈涟漪的湖面,再踏过雕梁画柱的楼阁庭院,直飞到雨丝飞扬的天幕上。
换了身绣满十字缎纹的粹白曲裾深衣,莫言散着一头青丝坐在湖心亭子的雕画廊柱旁,偏着头藉着那荷花灯的光看那满池隐隐盈盈的菡萏,腿微曲着,宽大洁白的广袖顺着廊柱一路委在青石地板上,露出她洁白纤细的脚踝。
拓跋泠岄坐在摆着一架古琴,檀香,茶盏和各类小点心小吃食的梦湖石桌旁,自若地放下手中的玉箫,剥了一个水南行省新进贡上来的水南香橘,橘子瓣分明,晶莹丝络裹于其上。
他的手细长,指甲虽不尖细,但也是修得极为整齐圆润。
“听人说这橘上的白色丝络吃了对身体也是极好的,阿言,你要多吃对身体有益的东西!”他剥好了香橘,摊在手中,丰神俊朗地走到莫言身旁坐下。
莫言用指尖拨弄了下他手中那一瓣一瓣裹着层叠白色丝络的水南香橘,皱了皱眉。
拓跋泠岄用另一只手将她委了一地的三千青丝挽到臂膀中,笑道:“又不听话了,水寒说了,你身体需得大补,良药苦口利于病,况且这还是甜的呢,不信你尝尝。”说罢,他就拿起一瓣香橘送到她嘴边。
莫言眉皱得更深,吃橘子她从不吃那上面的白色脉络,她喜欢把它剥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
昨日,易水寒冷着一张阎王脸来为她诊脉,说出了和那日山洞中萧君颜一样的话,就是什么找死啊,一旦爆发就很难收拾之类的。总之,就是要让她时刻小心,下次病发一定不能再用内力去死命压制。
这真是厚积薄发了,看看拓跋、萧君颜还有易水寒等知情人士那副世界末日都要来临的样子,不用想就可以猜到下一次若不压制的发病会是多么多么的恐怖。
饮鸩止渴的自杀,在她用幽冥神功压制病发的半年时间后她就明白了,然而,那种相互之间压制与反压制的游戏就像上了瘾的毒药般,戒不了。
她曾经尝试过凭自身的忍耐和坚持熬过去,然而不到十分钟,她就杀掉了死亡之森约摸一百头变种蜥蜴兽和十七条巨蟒,并且差点走火入魔。
那种疯癫般杀人饮血的苦痛,脱离掌控的内力乱窜得想要爆体般的折磨简直非人,甚至比单纯的病发还要恐怖上百倍,她无路可走只能这样,只能用内力压制住病发。
能挨一日是一日吧!若是真有他们说的那么恐怖,那就等幽冥神功压制不住病发的时候再说,现在,她连想都懒得想。
魅曾经大着胆子质疑过她这般挥霍生命,完全不管不顾自己死活的做法,然而她却不知道像她这样早已不能控制自己死活,不知何时就会殒命,并且曾经很长时间都活在对未来对死亡的恐惧揣测中的人,已经在漫长的自我非我折磨中失去了对死亡的畏惧,死,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看开了,也就放下了,所以她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学会那么多的东西。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她若能这样,此生也无憾了!
拓跋泠岄手中的那瓣香橘还坚决地放在她的嘴边,莫言一咬牙,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所谓的命运与未来,一口咬了那橘瓣的半截。
拓跋泠岄开怀一笑,把剩下那半截橘子放入自己口中,然后倾身吻了吻莫言的额头。莫言吸气,满鼻的橘子和雨后清新的味道。
一人一半,莫言皱着眉同拓跋泠岄一起慢慢消灭了一整个水南香橘。
拓跋泠岄净手后,将莫言小心地抱到自己腿上,坐在轻纱飞扬的湖心亭中,背后是满池满池在明灭灯火下开得繁盛的菡萏。
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柔声说:“三日后的万圣节宫廷盛宴,怕吗?”
莫言思绪一顿,摇头道:“不,我不怕,不就是一个女人要为难我罢了,哼,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虽然目前还不能杀她,不过这一次一定要好好修理修理她!”
拓跋泠岄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果真是阿言的风格,人若犯我,斩草除根。爽快,那我们到时就去好好修理他们。”
“他们?”
“当然!”
莫言心里一抖,只道男人原来并非都是感情白痴,其实玩起那些个脾气来也是极厉害的,就说萧君颜时常玩的那些把戏,若要论起来,一般女子都是比不上的。三日后,估计泠岄要向老皇帝求旨赐婚,一想到这她就头大,萧君颜会作何反应,是平静如水,是怒火冲天,是大闹盛宴还是来个马后炮将她直接掳走做“压寨夫人”,或者……他的思维一向怪异脾性也很倔强,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至少,他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泠岄。”莫言卷起自己深长的广袖,玩弄着束腰的穗子,低头做漫不经心状,想说:我这具身体才这么年轻,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这么早结婚生子不好吧?她真的不想这么早成亲,她所接受的教育,她莫言曾经拥有的作为一个商场女强人的思维都强调:要晚婚晚育。
然而这些话对眼前这个男人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也许前日那般不顾一切地奔出去抱住他要他别离开的时候就注定了,注定了她要改变、舍弃、辜负些什么东西。
“是不是冷了?刚下过雨会比较凉。”拓跋泠岄将她抱得更紧,把自己胸前的温度传递给她。
“快到亥时了吧?我们过去吧,如何?”莫言仰起头来看着这男人削瘦的下巴,刮得可真干净,一点胡茬都没有。
拓跋泠岄看了看她想笑又拼命忍住的模样,无奈地把她放下,一边替她穿鞋绑发,一边道:“孙悟空还是飞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啊!”
“呀,你还记得孙悟空啊!”
“当然,那个在你口中不畏强势却在最后被戴了个紧箍咒的什么所谓愤青,我当然记得很清楚。”
“你怕是因为紫霞仙子才记得他的。”
“你不是说的那个大话西游的主角是至尊宝吗?紫霞喜欢自尊宝,不是孙悟空,虽然我不知道主角是什么意思,但我想那应该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
“你这是什么逻辑?自尊宝就是孙悟空,另一个版本的孙悟空,他当然是主角了,主角嘛,无论电视电影小说,那都是最幸运的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其他人,全是炮灰。哎,这么多年了,那个世界的好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不过既然不记得,那就别想了,反正你这辈子都得呆在这了,不过我觉得也许不是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而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逃罢了,也许是他爱……”
“咳咳咳……”
被拓跋泠岄抱在怀中撑着苏杭油纸伞遮着雨慢慢往书房走的莫言忍不住眼角抽搐,内心狂喊,拓跋泠岄,没想到啊,你竟然有耽美的潜意识,是支耽美的潜力股啊……同性恋也被你这个时代的人视作那么的理所当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拓跋泠岄抱着莫言,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一抹笑擎在光线的阴暗处,傻阿言,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孙悟空,你就不是如来佛呢?分明是孙悟空爱上了如来佛,所以他才甘愿让自己被她的五指山压上整整五百年。
那个孙悟空如果怨天尤人,那我这个孙悟空肯定甘之如饴。阿言,即使有一天,你恨我,你不得不给我戴上紧箍咒,我也会心甘情愿,因为无论我们相隔多久多远,当你孤独寂寞时,你都可以通过这个紧箍咒找到我,我都可以通过这个紧箍咒生生世世记得你。
莫言搂着拓跋泠岄的脖子,靠在他怀中看一路经过的风景,绿树芭蕉,画廊雕梁,婢女小厮,楼台灯火……林林总总走马观花却又在记忆中难以挥去。
很多年以后,当她满头银丝的时候,每到雨夜,站在轩窗旁想起的都是这夜和他在一起的情景,即使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记忆却依旧那么分明,仿若长生。
不知走了多久,最后拓跋泠岄终于停在了一栋小楼前,莫言四下里望了望,哨岗,暗卫比比皆是,这栋小楼的防卫措施很是严密,想来就是他说的要带她来的书房了。
莫言挣扎着要下来,然而拓跋泠岄那强健的手臂却让她动弹不得,他低头冲她笑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她皱眉,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得两人面前的门咯吱一声响,然后就有人恭敬道:“参见王爷。”
拓跋泠岄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抱着莫言走了进去。
莫言埋在他的怀中,仰头让自己的眼里只看见绘满各种吉祥花纹图案的房顶和精致的雕梁承尘。但脸却更红,敏锐的听觉告诉她,这屋子里起码还有十人,她被他们尊贵的清王爷抱在怀中一路大大咧咧地走到这些肱骨之臣的面前,这些古板的谋臣不骂她妖女算她莫言祖上烧高香了。
“王爷,王爷……”一见拓跋泠岄到来,所有的人都赶紧行礼道。
拓跋泠岄摇头无奈一笑,“没外人在的时候不必讲这些所谓的规矩套子,你们怎么又给忘了?”说罢,拓跋泠岄终于松手将莫言放了下来。
拓跋泠岄刚松手,莫言便迅速地离开他几步,然后目不斜视地假装整理自己的曲裾深衣,腰带广袖。
发丝有几缕挣开了发带的束缚,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在空中,整个屋子越来越安静,就连她指甲轻轻刮过腰带缎纹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莫言讪讪地住了手,脸上发烫,站在拓跋泠岄身旁第一次有了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慌张。
“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拓跋泠岄走近她,轻靠在她身后说。
你真的很美,但我却宁愿你很普通,很平凡,因为那样,就不会再有人来和我抢,阿言,就只是泠岄的阿言,泠岄一个人的阿言。
“他,他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今日不知道为何……众位大人千万别误会了。”她低着头,声音极小,晕晕乎乎间也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了什么。
“哈哈哈,莫姑娘还是这么可爱啊!”
“哼!”
第二个哼,她知道,是易水寒的。
第一个声音……莫言循声望去。
“诸葛先生?”莫言睁大了眼,不过转念一想,诸葛铭是拓跋泠岄的智囊,这种场合他自然是在的。
屋子里灯光还算明亮,莫言看着那一身灰衣的诸葛铭,两年过去了,他似乎没什么变化,还跟他们第一次在瀚海郡见时一个样。
“莫姑娘,我是大方啊!哈哈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了。”韩大方一脸憨笑地看着莫言,直对着她挥手,他的身旁依旧是一言不发,冷着个脸的黑冥。
“莫姑娘?莫非是瀚海郡的那位莫言莫姑娘?王爷金屋藏娇的那位?”一个约摸二十来岁,坐在特制轮椅上,面目清隽的男人疑惑道。
“我就是莫言!”莫言定下心来沉声道。
拓跋泠岄依旧是笑,他走到莫言身旁,伸出长臂一把揽住她的肩,面向众人。
“众位,今日请你们来,一是为了详细规划几日后的一些细节事宜,同时也是为了向大家介绍一个人,她叫莫言,是泠岄将要过门的妻子,清王府王妃,泠岄这一生最爱的人,拼尽全力去保护的人!”说完,他偏过头在莫言额上印下一吻,庄重而自然。
男子的侧脸那么英俊立体,像是一把刻刀刻入她的心,从此以后,永不磨灭。
莫言知道,他这是向他的心腹宣布她的身份,从今以后,她就是他们要尊重的人,效忠的人,从此以后,大家不离不弃,一起奋斗。
“恭喜王爷,见过王妃!”所有的人整齐划一地向她行礼道。
莫言一慌,被这个头衔吓得连话又说不清,“别,别……你们还是叫我莫言,莫言好了。”
“礼不可废,泠岄,今日终于见到你的贤内助了。”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笑着对拓跋泠岄说。
拓跋泠岄凑近莫言的耳朵说:“这是刑部尚书李扬,与我同岁。”
莫言听完,也对着那个男人微笑着点点头。
莫言是谁,干了些什么事,作为拓跋泠岄的心腹他们多少是知道的,就拿彭台岭一役,以及她拿回来的那块虎符来说,她就担得起他们的尊重与行礼,况且在世俗眼中女子本该是弱不禁风,持针拿线,相夫教子的,而她打破了世俗的一般定律,无论商场,官场,战场,她都以她绝伦的智慧,高超的手段和绝世的武功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九幽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巾帼不让须眉,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这句箴言的实在性。这样的女子,即使再掩锋芒,也终是光芒四射的,只用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她是多么骄傲,多么独一无二的存在,让世间一切都黯然失色匍匐膜拜的存在。
这一刻即使不在现在,也终在将来,诸葛铭暗自想着。
这两年他没少打听关于这女子的一切,在他心中,就像是看一个奇迹一样来看这个女子,她的经历也确实颇为传奇,从丞相之女到待罪之身,流放之徒,再是忍受着烈火的煎熬,从事商业,建立独月楼,金门一行备受争议失去一切,两年之后,再以绝对的强势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传奇,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循环着践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真理。
只是,越是这般风华并茂洒脱自在的女子,便越是难以留在身旁,除非——她自愿。
诸葛铭摇头叹气,只是不知道王爷是否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一旁,灯火下,拓跋泠岄牵着她为她一一介绍众人。
灯花闪烁,欢笑声四起。
过了一会,这见面大会终于进行得差不多了,众人摊开历梁城防地图,开始仔细谋划几日后的事宜。
“姑娘,你真的下定决心——嫁给王爷吗?”诸葛铭走到莫言身边,问道。
莫言一愣,“诸葛先生何以问出这等话?”
“诸葛认为,天下间最不能违背的便是本心,若是姑娘因为恩情或其他什么原因嫁给王爷,那么诸葛劝姑娘,最好不要这样。”
“你是怕我和他最后反而走到分道扬镳的路上吗?诸葛先生,你错了,其实这就是我的本心,因为我……很难离开他,这个念头我连想想都是痛,我无法接受这个痛,所以我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即使我爱的不是他,但我还是要嫁给他。
这种做法伤人伤己,但我又能怎么办?我不爱他,可是我又无法离开他,我爱另外一个人,却又因为那么多的原因而不能去爱他,那么多的无奈,最后却只能说一句,抱歉。
诸葛铭看着莫言有些迷离的眼,心下一抖,皱了皱眉,迟疑了会说:“看来是诸葛多虑了,只希望……将来某一天……不会后悔。”
莫言看了眼诸葛铭灰白的背影,总觉得有股怪异的不安从心底缓缓升起,让人毫无缘由地觉得恐慌与无助,仿佛是即将要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东西。
“历梁的十万御林军全部掌握在皇后手里,而那八万城防军虽然是由田原将军率领,但实际上也等同于握在老二拓跋长云手里,最主要的是城防军奉命坚守外城,若要冲入禁宫,不止是死罪一条,其名首先不正,其次它还需要一段行军时间,而御林军就在皇城内,而且可以直接出入禁宫,如果再加上宫中那五千由太子党亲自编制的侍卫,后果不堪设想。”拓跋泠岄坐在桌前,手指一一点过桌上的一张牛皮地图。
“拓跋长云还留有后手。”大方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
其他人都点点头,表示赞成。
诸葛铭走过去,摊开另一张牛皮地图,在灯光下指着离历梁不远的朔方城说:“历梁建都之初,为了加强与北方游牧的联系,以及保留自己的血性,避免遭受南部南苍以及东部轩辕的侵袭,所以特意将都城选到比较靠北的地方,这里,离北部关口朔方较近,而朔方为抵北方游牧民族的南下掠夺,历来就是兵防重地,因此一直都是由大将梁飞统领三十万兵力扎营于此,而梁飞是梁谷梁太傅的义子,拓跋长云自幼受业于梁太傅,他们自然也是关系匪浅。”
“消息上说,这几日朔方的兵力调动极为频繁,想来梁飞已经做好了反叛逼宫的准备。”那个叫南宫策的男子说。
拓跋泠岄靠在椅背上闭眼沉思,不过片刻,他猛地睁开眼睛,幽紫的眸子射出阴冷而诡异的光,“还是照原计划进行,这些年来,历梁的金银美酒,奢华靡丽已经腐蚀了御林军的马蹄和刀剑,城防军虽然有一定的作战能力,但与真正的军队比起来也只是破铜烂铁,不过他们既然想争,那么我们就先让他们争个够,争个你死我活。最后再出其不意调出那十五万经过日久操练的西北军,只要不出意外,绝对可以把剩下的残兵游勇一网打尽,至于皇后手中那五千禁宫侍卫,就派出独月楼下的四派两千名杀手,至于拓跋长云和拓跋飞彻的隐藏势力……拓跋长云有梁飞的三十万朔方军,拓跋飞彻也有东南军府的三十万兵力……”
整整六十万军队,拓跋泠岄和其他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全场气氛压抑,没有人开口。
莫言端坐在拓跋泠岄身旁,眸光一一扫过众关口,驻兵点,城镇,最后落在轩辕与北康交界的三大关口处。
“纵然我不能撒豆成兵,但我可以让神兵天降。”莫言看着那张熏黄但依旧清晰不已的地图说。
一听莫言的话,拓跋泠岄猛的一转头看向莫言,紫罗兰样的眸子里闪烁着幽紫琉璃一样的细碎光芒,分外耀眼。
“阿言……你是说?”
莫言点点头,“对,只有有足够的手段以及足够的实力,我自有那个能力让他率领军队跟我走。”
“可是。”拓跋泠岄皱了皱眉,明显心里有些疙瘩。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不管怎样,我会把那支军队的掌控权拿到手!”
其他人也许除了诸葛铭都听得云里雾里。天降神兵?怕是开玩笑吧!
诸葛铭叹口气,终于还是转过头去闭上了嘴。
当然,这一切,莫言不会看到。
“泠岄,你还记得彭台岭一役时我使用反间计胜利带来的那差不多九万的军队吗?”
拓跋泠岄点点头,其他人都忍不住长大了嘴诧异地看着莫言。
“太子一党在江湖上的势力已经被我悉数血洗,而那九万兵力虽然后来被调入梁飞那三十万朔方军中,不过幽冥神教六宗主之一的堂也早已潜入军队中成为副统领对他们进行了统领,只要我们命令一下,整个朔方军只会完全窝里反,这样也好,免得历梁城染血太多。”
这话还没说完,众人都是一副看见怪物般的表情看着莫言,拓跋泠岄眼波流转,直接伸手揽了揽莫言的肩,笑道:“我知道你总是高瞻远瞩的!”
莫言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头发,然后懊恼地说:“但还是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况且还有那么多的国主,帝上在北康,泠岄,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不是今日我们所设计的那么简单了。”
拓跋泠岄没有说话,只是淡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接着拓跋泠岄有些疲倦地站起身,然后弯腰直接抱起莫言。
“今晚就这样吧!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一定,一定不要出任何差错!”
说罢,他抱着莫言,走出门去。
门外雨已经停了,夜黑得很浓,像一砚也化不开的墨,漆黑一片,浓稠黏腻,就如现今龙藏虎卧蛇盘鹰啸的历梁。
他迈脚,踏入黑暗中。
莫言伸了伸手,将将要曳到地面的广袖挽起,然后抱着拓跋泠岄的脖子,靠在拓他的怀中,望着浓浓的黑暗。
他们身后,小楼书房中。
“先生!”黑冥叫住正要离开的诸葛铭,“王爷这样做,若是被……”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这是她自己说的,黑冥,你应该记得当年王爷的母妃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帝上打入冷宫,被所有人称作妖女的吧!”后面一句话诸葛铭说得异常低沉,这是拓跋泠岄最深的痛,最痛的恨。
“先生是说王爷他?”黑冥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瞪着眼,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是对还是错?人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难以抉择,若我是王爷,我也会这么做,因为这是唯一的出路。使用一切方法杀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只问结果,不管过程,这才是成大事之人该有的风度。反过来说,若是王爷选择了退让,选择了放过,那么他也不配让我们为他抛弃一切,拼死效忠……今晚,戏也做了,我累了,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诸葛铭仰头看了一眼低压而黑沉得看不见任何光亮的天幕,叹息一声,离开。
黎明前的那一抹光亮,在漆黑的深夜里注定要用无数人的鲜血来点亮。
而他们能做的,必须做的,只是尽量不泼洒自己人的鲜血,然后用敌人的血来点亮那一抹微光,并为此,一生奔赴。
“你小心点别又踩水里去了啊!”莫言冲抱着她已经踏过无数水坑溅起无数水花的拓跋泠岄叫道。
拓跋泠岄笑着点头,下一脚,又踩进了水坑。
莫言大叫一声,内心叫苦,她的曲裾深衣,她的广袖流苏,全部沾上泥点了。
她委屈,好不容易穿一次她“自己设计的”这么漂亮的衣服……
“阿言,今后无论是怎样的路都由我来抱着你走好吗?”他偏头蹭蹭她的发。
莫言一愣,一辈子,是啊,一辈子,他们都要成亲了,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可是那个人说的一辈子呢?由谁去兑现?
“傻啊你,我自己有脚,脚就是用来走路的。”
“有了我,你的脚就不用再走路了,阿言,我就是你的脚,你想去哪,我都这样抱着你去,天涯海角都可以。”
“泠岄,我发现你越来越肉麻了。”
“你为何走得这么慢?”
拓跋泠岄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声。
依旧是慢慢地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莫言只是觉得头越来越沉,终于睡去了。
推开门,房间内依旧是那般摆设,金猊炉中白檀冒出缕缕香气。
白纱轻扬,窗牖紧闭,室内一片温暖。
拓跋泠岄抱着她,踩着地毯,穿过珠帘,掀开幔帐,再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许是累了,许是屋子里这种安然的氛围,她睡得很沉静很安稳。
他看着她的脸,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就是他唯一爱着的人,要用一辈子去守护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其幸福,不能让其离开的人。
哪怕是死,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却不知道,某一天,当她用她的生命来威胁他要求自由的时候,他能做的,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他可以让自己死,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同往常一样,他小心地替她脱下身上的外衣,然后自己躺在她的身旁。
“阿言,”他轻轻抚过她不知什么时候散落开来的青丝,“我一生只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将母妃接出冷宫,第二个就是娶你。因为第一个愿望,我必须要这皇位,因为第二个愿望,我必须要这天下,你懂吗?”
他深叹口气,喃喃自语,“你不懂的,不懂的……”
他挥手灭掉一旁的灯火,四下里霎时一片漆黑,他睁大了眼看着无尽的黑暗,眼前是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这般的害怕与惶恐,竟然与她消失的那两年一般。
然而他准备了多年的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真的无路可退了。
拓跋泠岄一手按着胸口,强压住那剧烈的疼痛,猛地起身,然后逃离般往外走,关门时,即使是漆黑一片,但那眼光依旧停在那一面墙上,那上面,他知道,全是他的画像,一幅幅,她亲手画的,然而,自从离开了瀚海郡,她就再也没有为他作过一幅画。
究竟是谁变了?是他,是她,还是……时间?
房间内,许久之后,莫言轻轻坐起身来,就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披散着青丝,连鞋都没穿就直接摸黑走到外间。
坐到椅子上,黑暗里,虚空中,她抬头看向那一墙素描画,再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知道他的病伤心了?”
妖魅清丽却夹杂着无尽愤怒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瞬间,就是一只冰冷修长的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她的脖颈。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手捏得更紧,“你在想谁?告诉我!”他怒吼,手上用力,甚至一把将她攘到了地上。
沉默,无尽的令人惊慌得想要自杀的沉默。
只是沉默,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颓败与心痛。
“莫言,你究竟有没有听我的话?我说了:你是我萧君颜的女人,是我轩辕的皇后!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终究还是害怕,听到她急促的喘息,他烫手般飞快松开对她脖颈的禁锢,双手只是紧紧扣着她的细肩。
还是沉默,莫言低着头,披散着头发,表情悉数隐在黑暗中。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怎么……”他摇晃着她的肩,那么用力,像是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痛把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全部都摇出来,然而最后他却只能一把将她全身瘫软的她狠狠拥进怀中。
“言儿,你告诉我,你不会嫁给他!”他抬起她的下巴,在黑暗中紧紧看着她的眼。
莫言曲着腿被他圈在怀中,被他以强硬的姿势抬起下巴,望着他那双妖魅的眼。
“你流泪了!”他伸出小指替她轻轻擦干掉落的泪。
莫言苦笑,她怎么忘了,像他这样武功高强之人,夜视能力也是极好的。
“你不该来的,你是轩辕的帝上,这里是北康的清王府!”
她哑着嗓子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但却该死的让他想火冒三丈。
他冷哼一声,“你就那么想嫁给他?你别忘了,你早就是我的女人,这是你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就像你胸口的烙印那般不可磨灭!”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般强取豪夺。
莫言偏过头去看着虚空,只觉得万分无助与无奈,明明是关心他,却偏偏被他理解成这个样子。
“言儿!”他长长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接着说,“别再跟我怄气了,听我话好吗?跟我回轩辕吧!”
“可是我已经跟泠岄……”
“你跟那个拓跋怎么了?”萧君颜大吼一声,急忙地就去看莫言的脖颈,扯她的里衣。
莫言被他这狂猛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到肩膀一凉,才猛地一掌轰过去。
“你神经病,变态狂啊?”
萧君颜成功避过那带着雷电之势的一掌,然后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莫言在夜色中更显雪白莹润的肩。
左看看,右瞧瞧。
轩辕帝上终于露出了来到这房间里的第一微笑。
“雪白无暇!哈哈哈!”
莫言瞪了他一眼,接着说:“我已经和泠岄说好了,要和他……成亲的,所以,以后你就最好离我远点!”
萧君颜一口笑憋在喉咙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只能痛苦地憋出了泪花。
两相对望,虽不至于两相厌,但却是两相折磨,两难受。
“说什么呢,怎么还是那么傻,”他往前挪了两下,再用宽广的怀抱拥著她,蹭着她的头发,用讲故事一样的口吻说:“言儿,你应该很清楚,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你也不能嫁给别人……这样跟你说吧,如果你要死在我前头,那么在你还未闭眼的时候我就会立刻自刎随你而去,如果我注定比你先死,那么在我还未闭眼的时候,我要看到你倒在我的面前。我们生要同衾,死也要同穴,奈何桥上要一起走,三生石要刻上我们的名字,而且绝不喝孟婆汤,下一世,下下世,我们继续一辈子一辈子地过。”
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就像是背诵好了一样没有一点停顿。如果此刻有人看见他的表情,那么一定会以为他想到了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事。
莫言抓着他的衣襟,睁大了眼,感到一种从骨髓中升腾起的恐怖和——幸福。
他限定了她的生死,同时也限定了自己的。
生同衾,死同穴。
“这是什么?”萧君颜听她唱了一句奇怪的歌谣,问道。
莫言闭着眼,回忆那首歌的曲调,末了说:“就是你说那话的意思,不过这曲子很长,我记不起了……”
“言儿,这是你那个世界的曲调吗?发音听起来很怪,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用琴弹出来。它叫什么名字?”
莫言点头,“本该是用钢琴弹的。可惜这里没有钢琴,我也没有那么好的手艺去自制一台。”
“它叫《永眠》,这首歌的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那个世界,她都快要忘记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了,也不知道爷爷知道自己死亡后会是怎样的表情,会后悔吗?后悔只是把她当做一台高效率,性能好,拿得出手的赚钱机器?婷婷呢,那个将自己一把推下天楼的自己最好的朋友,不知道在这样乌黑的夜里她是否还会想起自己?
还有呢……商务,公司,国际时装,PARTY,高级化妆品,名车夜店,红酒长夜……还有什么?没什么了。
无论她拥有多少东西,她始终都是一个人,没有任何归属感的一个人。
来到这个世界,是命运的捉弄,经历了那么多的迷茫,那么多的苦痛,但她依旧感谢上苍让她遇到了泠岄。
毫无疑问,拓跋泠岄是第一个给了她安全感与归属感的人。他纵容她的一切,他给她她想要的一切,为她毫无怨言的付出,无限度地包容她,等待她,守护她。
即使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依旧那么义无反顾。
她早已离不开他,除了他,她还能去哪呢?
“你又在想那个该死的拓跋!”萧君颜狠狠扣着她的肩膀,语气不善,浑身更是散放出一种凛冽而凶狠的杀气。
莫言一手按在他的手上,坚决说:“若你敢伤害他,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闻言,萧君颜浑身一震,只觉得胸腔里像是被人放了一块熨铁来回闷烫般难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着,酸涩疼痛,就连脑袋也是一阵晕乎。
“你……”他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仿佛来自最绝望的深渊。手臂僵硬又拼命颤抖,但却只能凭着原始的愿望,不放开。
一朵惆怅的彼岸花,在绝望地哭泣。
莫言闭着眼,过去所有的碎梦在眼前起伏,她反手抱住他,叫了声傻瓜,然后呜咽着说:“我会杀了你,然后再带着你的尸体去跳栖梧山。如果他要伤害你……若是你断了一只手,我就砍掉自己的双手,若是你断了一条腿,那我就砍断自己的双腿……若是你要死了,那我就在你还没闭眼的时候倒在你的面前……”
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像是在绝望的悬崖上突然有人对你伸出了一只手,像是行走在生命绝壁的沙漠中找到了传说中的绿洲,像是早已倒塌干枯的树木在某一个黎明突然逢春,长出新的枝桠,像是——黑夜里所有的彼岸花全部都盛开,那一刹那,生命燃烧出极致的美丽。
她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明,她不能离开他,不能抛弃他的。
萧君颜看着她,缓缓地勾起嘴角,然后平静地笑,妖魅地笑,放肆地笑,开怀地笑。
“言儿,我想吻你,我要吻你!”
前一句还似询问,后一句分明就是霸王般的命令。
黑夜静花般绚烂沉寂,未等莫言答话,他便贴上她的唇瓣,夜色中她的唇如彼岸花般红艳诱人。
莫言脸烧得通红,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紧捏自己里衣的衣角,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一手揽住她的纤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
他的唇冰凉而又削薄,他的吻却又是如此张狂而火热,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席卷了她每一丝残存的理智。
漫长的吻,剩下的只有彼此依偎着的喘气声。
“你还不滚?”莫言踢了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脚恶狠狠道。
实在气愤,每一次都让这个男人占了便宜,为何每次面对他,她就忘了反抗?没天理啊!
“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萧君颜死皮赖脸地擦擦嘴角,勾魂摄魄的眼如曲水般望着对面那个气势汹汹的女人。
“别打我啊,我只是想和言儿你睡在……痛啊……只是想抱着你睡,真的没其他意思……”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轩辕帝上终于以重伤员的身份万分无奈地躺上了那张床。
莫大教主兀自寻了张软榻睡在一旁。
暗夜中,有花从空中旋转着轻轻落地。
翌日一大早,就有敲门声砰砰传来。
莫言极不情愿地缓缓张开眼睛,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一看,竟然是在自己的床上!衣服,还是好的!软榻,还是摆在那的!人呢?不见了!
莫言重新坐到床上,曲着双腿,撑着额头,只觉得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染儿吗?进来吧!”莫言有气无力地说。
“啊!”一声大叫从染儿口中尖啸而出。
莫言捂着耳朵,难道是他?然而心里一有想法脚下就早已行动了,瞬间她就掀开珠帘散着头发裸着脚跑了出去。
满目的彼岸花,一朵一朵,张开着花瓣,鲜红如血,落在书桌上,八仙桌上,地毯上,染红了窗棂外的晨曦。
莫言捂着嘴,难道昨晚那感觉到的落花的声音就是这极致妖魅的彼岸花吗?
为什么是彼岸花?
佛语有言:荼蘼是开在花季最后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剩下的,只有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旁的花。
彼岸花,生于弱水彼岸,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因此有人叹:无缘何生厮事,有情所累化身,化身如朝露惟惜,君缘相逢如可换不辞。
上天入地,碧落黄泉,这花,都是最寂寞的花。
莫言蹲下捡起一朵彼岸花放在掌间,“凤生烈火中,花开彼岸旁”这十个字又突兀地出现在了脑海中,冥冥中,她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莫言抬头对染儿笑笑,“染儿,你先出去吧,等我收拾好了自然会叫你,哎,下次别再叫得那么大声了,免得把王爷吵到了,毕竟这里是清王府,可不是我们以前在瀚海的那个小院了。”
染儿歉意地点点头,“染儿知错了,不过小姐要染儿帮忙吗?这些花……”
“不过是些花罢了!”莫言看着她的眼睛。
染儿点点头,转身关门离开。
莫言趴在地上,拖着一个缎制的小筐子,挨着挨着一朵一朵地将这些鲜红如血的花拾起来。
汗水跳跃着滴入华丽的地毯中,长发拖在地面散得到处都是,黑色的发,红色的花,纠缠在一起,在清晨的阳光下,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拓跋泠岄一身白衣站在窗外那株飘散着夏花的树下,看着她蹲着,站着,趴着,四处拾掇着那随处撒着的彼岸花,一时眼角发酸,抬头望了望天,还是一如既往的蓝。
唤了染儿送来沐浴的热水,关在里间里,里衣刚褪下她就看到自己脚踝上那一抹艳丽的红。
莫言躺在浴桶中,左手拂在水面上,右手穿过热水,放在脚踝上绑着的那根红线上犹豫着,犹豫着。
罢了,几次三番退来还去也不是她莫言的作风。
谁知道这是谁昨晚绑在她脚上的……无名氏!
下定决心的莫大教主从水中起身,披上浴袍,闪身出去。
黑色的曲裾深衣,约摸半人高的广袖依旧那么潇洒地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姿,粹白的素纹腰带流苏衬着领口和袖口镶着的粹白锦边,和露出一点的白色里衣辉映成趣。最后再用一根长长的缎带把头发一绑,她就直接出了门。莫大教主从来都不涂脂抹粉的。
是出房间的门,不是清王府的门。
拖着广袖一路潇洒走过亭台楼阁,花园庭院,所有的下人见到莫言全都立刻恭敬地请安,因着莫言个性随和,也不摆什么谱子,所以在莫言离开老远以后这些婢女小厮全都尖叫着讨论未来王妃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和独特的韵味风姿。
清王府溪兰苑
莫言轻手轻脚地打开护栏走进去,入目就是参天的大榕树,绿荫森森,芳草萋萋。
榕树下摆满了一个个的竹框子,里面正晒着各式各样的药草。
不过有趣的是,摆在面前的建筑是难得的木结构建筑,房顶,基架,廊柱,门窗……全部是木建筑中最富特色也最昂贵的青色祁山兰木。
整个建筑隐在大榕树下,影影绰绰,透出一股森林原始,田园隐居的味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每一次来都有惊诧。
莫言提起裙裾再往前走了几步,胸膛中原本的药香味瞬间就被兰木所发出来的一种兰花般的清香所填满,空气中全是清香和流水的湿润之感——兰木建筑的身后一条清澈见底欢快流动的小溪。小溪旁边,易水寒一身银白色丝质华衫,汲着一双兰木屐,银波闪闪地端坐在溪旁青石板上,戴着一顶凤凰竹编成的斗笠,举着一根鱼竿正在钓鱼。
莫言忍不住失笑,“你倒是有这般的闲情逸致,做个田园华丽客,只是不知这样的观景小溪里是否有你想钓的鱼?”
易水寒也不看莫言,只冷着一张俊脸看着流动的水面。
“天地在我心,若是想要,未有无之道理。”
自大,狂妄,冷漠无情,主观唯心,莫言在心里为易水寒再次打上这四个血淋淋的标签。
她跟这个男人一向很难沟通,他对她,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有种莫名的讨厌。
冷冷对峙了会,莫言几步踏上了他的那间木阁楼,斜靠在那根木栏杆上,看他一动不动地钓鱼。
清凉的溪水欢快地流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拿着鱼竿也一动不动整整一个时辰。
莫言靠在栏杆上来回调整着站姿和坐姿,看着大榕树上的飞鸟在长空上来回游荡了七次,终于忍不住好言相劝道:“易神医,日头将高,暑气很重的。”
易水寒终于抬头用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细长眼睛瞥了莫言一眼。
“若是等不了,不想等,就不必等!”
“我是等得了也等不了,想等也等不了,却又必须等,我知道你嫌我,厌我,不过若是你将泠岄的病老老实实的告诉我,自此以后,我莫言自不会再打扰易大神医半分半毫。”莫言站直身子,看着易水寒那拉低的斗笠大声说。
新生的梧桐树叶在他头顶沙沙作响,时不时有细小的绒毛掉下来落在溪面上,易水寒沉默着,那双沾满药香味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根瘦瘦长长的竹竿。
“易水寒,你告不告诉我?”
怒火中,莫言脚下一点,漆黑深衣一飘就闪到了易水寒的身后,而她的手上,一截树枝正充满威胁地正指他挺直的背脊。
“告诉我,否则,我不介意……”
“不要惹我,否则……”
“除了泠岄,我不在乎任何人,所以,即使是杀了你我也不会在意。”
易水寒沉默片刻,细长眼眸一眯,冷笑,“除了泠岄?”
莫言听着他冷到冰点的话,不由得心里一阵没底,“当然,我在乎的还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是么?”他继续冷笑。
他一冷笑,她就感觉自己似乎又看到了死亡之森那些一条条冰冷到极点的毒蛇。
“易水寒,话不多说,你要怎样才肯告诉我?”莫言不敢去看他转过来的脸。
“你怕我?”
“只有你告诉我泠岄的病到底怎么回事,需要哪些药材就行,若你实在懒得开口,那你就直接告诉我我需要做些什么,易水寒,我莫言最讨厌的就是话说一半的半吊子,你既然开了口,那就得给我把话说完!”
易水寒冷哼一声,也不管莫言抵在他银白丝质长衫上的那半截树枝,直接起身,拿起那连鱼线都断了的鱼竿离开。
他这般对人不理不睬,毫无礼貌可言。莫言涨红了脸,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的离开。
易水寒像是早就猜到了莫言的动作般,在她右手还未抓到他肩膀的刹那,他穿着木屐的脚一旋,身微微一矮,竟以极快的速度瞬间脱离了莫言的控制。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在这田园风情间端的是漂亮到了极点。
“你会武功?”莫言看着几尺开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右肩然后拿着竹竿汲着兰木屐哒哒哒地离开的易水寒怒吼。
又一路跟着那木屐声爬上了木阁楼,视线很宽广,一间里堆着的全是颜色形状各异的小瓶子,一间堆满草药,一间是客厅,还有一间是卧房。
出于天生的好奇心,莫言忍不住往那卧房里多望了几眼,不过也是寻常的白色被褥和被套,不过唯有有点出彩或者说怪异的地方就是床沿上挂着一串银色风铃。
真是个变态啊!莫言在心中暗想。
“易神医,究竟怎样你才肯告诉我,你该知道,若是我亲自去问他,他也会告诉我的。”
易水寒背对着莫言站在窗口望着那一条小溪,目无表情,“你是因为他的病才要和他成亲的?”
莫言坐在木桌旁,内心烦躁无比,“不,若是怜悯或者可怜,我想泠岄并不需要!”
“你离不开他?”
莫言疑惑地看了一眼他挺直的背,半晌后终于点头说:“是,我发现自己无法离开。”
“下个月初七……你?”
“车到山前必有路。”
易水寒突然转身,穿着那双木屐以极快的速度掠到莫言身旁,飞快出手,瞬间就按住莫言的手腕。
像被毒蛇爬了一般,莫言低着头皱着眉心想。
不过一会,易水寒就放开了莫言的手腕,然后又退回到窗边看着那汩汩流动的溪水。
“如何了?”
莫言冷着脸腾地一下站起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深衣衣摆一扫,直接出门。
“找到黄泉果,碧水灵珠,万年紫藤,七彩神羽,或许我还可以救他,至于你自己,尽人事听天命吧!不过若是你可以找到烈焰或者凤舞这两件上古神器,也许你还可以活!”
莫言跨在木梯上的脚一滞,知道再回去找他问个明白他也不会说出分毫,罢了,好歹到了最后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至于“凤舞”与“烈焰”,尽人事听天命吧!
莫言沉思着刚走到溪兰院门口,就见几个穿着粉红色罩衣的婢女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赶了过来。
刚走到莫言面前,这几个婢女就赶紧请安道:“姑娘,宫里来了位姑姑,急着要立刻见您呢!”
莫言疑惑地看了这三个婢女一眼就说:“王爷呢?”
其中一个看起来脸庞圆润的女孩马上答道:“今儿个姑娘起床前不久王爷就出门了。”
莫言在清王府中出了名的爱睡懒觉,连这些婢女们都是知道的。
莫言点点头,由着这几个婢女带路,一直走到了宽阔豪华的清王府正厅。
果真是宫里的姑姑,莫言一边打量着厅中那个一身碧绿色宫中,梳着宫中女官发髻,一脸表情麻木一看就是内心极度扭曲的女子。
她看着莫言,心里一咯噔,心叹这女人果真长了副祸国殃民的狐魅样,而且还怪异得气质斐然,就算她是女人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两眼。
“凤藻宫,女官绿荷。”她定了定神,厌恶地对莫言冒出了这七个不冷不热的字。
讨厌比自己长得好看的,这是大多数女人的天性。
莫言也不上前,冷冷地开门见山地说道:“找我何事?”
见莫言这般跋扈的样子,这在禁宫中欺负惯了小宫女小太监的姑姑哪里受得了,直接一拍桌子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的女官,你这等乡野村妇见了我不但不行礼,果真是贱民一个,缺乏教养,来人哪,你,”她顺手指了指站在已经站在莫言身旁,穿着一身小厮服饰的魑喝道,“去给我掌嘴五十!”
哼,她可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暗示,谁敢拦她!
这话一说完,全场的婢女小厮们腿肚子都吓得直打颤,这些日子来谁不知道王爷把这莫姑娘当个佛爷般供着,这要是莫姑娘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是第一个遭殃啊!
腾地一声,这些婢女小厮们全都跪在地上,哭求着这位宫中来的姑姑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绿荷哼了一声,直接坐在正厅大桌旁,端起一杯沏好的龙井,整了整身上的宫装厉声说:“这麻雀啊,攀上了高枝就以为自己成了凤凰,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她扯出根绣了牡丹的帕子,捂嘴大笑。
“那个你,还不赶紧去给我掌嘴!”她横着脸指着魑。
魑看了莫言一眼,嘿嘿一笑,然后甩了甩了手,倏地朝那姑姑飞去,片刻,客厅中就传出啪啪啪打得震天响的耳光声和一个女人的厉声尖叫。
莫言看了看那女人正被扇德血肉横飞的脸,冷笑一声,说:“要我进宫?好,我就去陪你们玩玩,还有,记住:牡丹是雍容之花,不是你这四品女官配得上的。魅,备轿!”
被打得满脸模糊的绿荷一听莫言的话,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比皇后娘娘还要恐怖的杀气,一时吓得腾地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