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逐?被守望?(1 / 1)
73.被追逐,被守望,她狼狈后退只能倚赖指间的乖戾。
四方棱格架顶嵌墙,四壁皆是原木深褐色调,南国古典风格浓郁的卧房里,苏纪汶的十指慢慢攀附上龙驰后背。
龙驰深觉欣慰。和苏纪汶如此身意契合的一个拥抱,他祈盼了无数个日夜。
这就像是饮下一口用92℃水温滤泡出来的上等黑咖啡,先是让浓郁的咖啡香气夺取魂智,后又觉醇酸苦厚席卷味蕾舌苔,喉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方突围出来跌入极乐净土,口齿间历劫重生余留下舒坦沁甜。
正因来之不易且是失而复得,所以才倍觉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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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褪尽的酒醉和情感的沉溺交参,龙驰头重脚轻飘晃着站立不稳。恍惚间听闻苏纪汶在字语含混地呢喃,他敛神聚精回了声:“嗯?”尾音轻忽忽地上扬。
苏纪汶耳根贴附在龙驰硬实的胸膛前,一下一下数着他的心跳,彷如是清沉手鼓伴奏的鼓点,辅佐着她的语话:“龙驰……为什么,我们会走到现在这种地步?”
龙驰微抬起下巴,眼中的踌躇稍纵即逝。他交叠在她腰间的手腕刚松了点力度,苏纪汶一个急颤抱贴他更紧。龙驰噙笑,肩胛又往内收了收。
这一回,苏纪汶柔弱中带着倔韧的声音,清晰传入他的耳朵:“我要忘记八年前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不想再借由旧伤去克制自己。对于当年你离开我的原因,你好几次都没说完的解释,也不需要再说,我原谅你了。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一直都放不下我们以前的感情。”
收回双手苏纪汶离开龙驰的怀抱,抬起头视线凝结在他欣喜的眉目上,她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随即话锋陡转:“可我不能辜负了在我最悲伤绝望时,搀扶我一路走过来的景东。我太清楚被伤害背叛后痛蚀穿心的滋味,那不是三言两语的道歉和几个关怀的行为,就能把别人伤口磨平抚顺那么简单的事。我不忍心把这种痛,经由自己加诸到景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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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驰滞然大恸,从高空坠地,从天堂瞬间掉回炼狱,不过是苏纪汶一席话之间的转变。他的欣喜连皮带肉生生剥离,痛得唇目僵直说不出话。
“龙驰,这一次换我和你说对不起。原来自私也是有限度的,面对景东,我没有办法再自私下去。”她眼光开始一路缓慢地在他脸上游移,深情不舍地端详着他。
在苏纪汶铺满脸面的凄哀中,龙驰已经看出她是在向他作最后的告别。
他残存着一丝希望,急切问她:“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当年迫使我跟你提出分手的真实原因,你会不会再多给我一次机会?”
苏纪汶默然苦笑,轻轻摇头。掩下两扇睫毛遮去眼底两波涟漪,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出卧房。
双手抱头龙驰挫败顿坐回床。手掌压服下的平头虚虚扎手,根根硬发如仙人掌上的软刺,密密麻麻钉得他掌心痒痛。痒的是掌,痛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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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纪汶在会客厅沙发上捞起她的包包,还没走两步,张绩拿着手机从露台外探头进来急急追喊:“纪汶,你要的点心送来了,在桌上放着呢。”
“嗯……”讷讷应出一个鼻音,苏纪汶神思恍惚头也不回,裙摆飘飘地荡到格木屏风后的玄关,犹自开门离去。
白底黑花轻纱缦叠的小洋裙,不规则的裙摆只到她膝上两三寸,无风也走得蹁跹。只是苏纪汶身形太过单薄,斋得让张绩看了都无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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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久,苏纪汶无意中渲染营造出的悲情气氛在酒店套房里逐渐消散。恍醒过来的张绩拍头蹦了下脚,疾步奔进卧房。
中间不过是空了几分钟,当张绩走到龙驰跟前,龙驰已然从心伤神颓的萎靡里突围了出来,他正扬翘的唇角似笑非笑。不掉到最低谷,龙驰的拼劲即不能发挥极致。而苏纪汶对他事无转寰的心思态度,毅然激飙起龙驰体内潜藏的骁勇桀骜。
张绩看不懂龙驰阴晴不明的怪异表情,小心慎重地问:“你和纪汶……刚谈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先睡会儿,天一亮我还要赶回基地去。”龙驰说着,身体躺直平移朝大床中间挪。挪到不左不右,不偏不斜床中心的位置,四肢大展舒坦地呼了口气,摆明了他要反客为主独霸主卧房大床。
张绩脸颊肌肉抽dong,敢怒不敢言在心底里暗暗唾弃着龙驰。转瞬间龙驰呼吸均匀沉沉入睡。张绩悻悻走回外厅坐在沙发上独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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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来了三亚,又无心思渡假旅游,第二天龙驰回地基后,张绩孑然转道湛江。他是想着可以去摸摸张游城的老虎须,以提早求得父亲每月必降的一训,省得他回家后每每接到张游城的电话都会心惊肉跳。
回到基地的龙驰照常训练。他只谋划了半个上午,下午果断向吴大队提交休假申请。于是,在张绩自动送上门被张游城训斥的同一时间里,龙驰也被基地的第一把手吴大队长责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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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你给我休假申请,算是什么事?往年你一到这时候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刚挑进来那些新菜鸟你不想折磨?”吴大队睥睨了眼立得挺直的龙驰,唬着张锅底脸翻看龙驰和休假申请一起递交上来的作训计划表。
“大队长,我请求休假是因为要解决一件于我下半生至关紧要的事。新兵蛋儿有路晋鹏盯着,只要按我拟的计划表训练,我不在他们也照样受折磨。”龙驰不亢不卑回答。
吴大队饶有兴味地抬眼皮,从下而上扫瞄龙驰,声音少了些责备多了丝关怀:“于你下半生至关紧要的……兔崽子你可以再酸点。”
龙驰极憨厚地嘿嘿一笑:“这趟假期里我要是作战成功的话,明年这个时候给你弄个小侄子来玩玩?”他表面笑得老实,心下却在暗忖:吴大队你赶紧的,快批准我的假,不然我就得再搬一次救兵请你的上级来压你放行……
“嗯,听起来挺诱人的,可我比较喜欢女娃娃。”吴大队玩味地用手支着下巴,“要不你等过了这俩月再休假?”
“不成啊!”龙驰如丧考妣,“再拖下去我媳妇儿就要变成别人家的了,分秒必争啊大队长。”
吴大队点点头不再说话,阴恻恻地笑,手一挥打发了龙驰出去。
龙驰刚偷乐着掩上门,吴大队就马上拨了张游城的电话。十分钟后,张游城也拨通了远方龙泽洋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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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驰于两天后顺利获批休假,他还从蒋雅琳的来电中获知母亲之前为他和苏纪汶牵引拉线的一系列动作,龙驰当下大受鼓舞。
只不过等他把路虎停在环远志新公司的停车场,走入公司大楼后,他才在乔逸口中得知,此时的苏纪汶一早请假飞去了上海。
是留在三亚等只请了三天假的苏纪汶回归?还是追去上海再次无可避免直面何景东?计划被打乱的龙驰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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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何景东公寓内。
苏纪汶从卧室里走出来,身上试穿着一件裸色抹胸缎面纱底,蓬摆短款的高级制定订婚礼服。礼服有些滑胸跨腰,立在厅内的两个婚纱设计助理迎上去,用针别着礼服,记录要修改的新尺寸。
“好看吗?”苏纪汶侧扭下头,脆生生地问坐在侧边的何景东。
何景东刚从德国飞回,面容略显疲惫,但他还是给出一个笑容满满的赞许表情给她,微微点头:“好看,只是量身订做都差这么多尺寸,结婚的时候我还是亲自陪你去趟纽约麦迪逊街的总店挑婚纱好了。”
两个设计助理徒然一抖,其中一个忙赔笑解释:“苏小姐最近瘦了哦,之前在店里量的尺寸跟现在差了快一个码。其实苏小姐本来的身材就很好,不用为订婚宴刻意节食的。”
“我也没减肥,可能是我这段时间睡得不太好。”苏纪汶不意望到何景东骤变的脸色,她心头一个激塄,瞬蹿起一阵抵心达肺的哀愁。渐渐哀愁在两个设计助理的奉承谀笑中,转化成一股挥散不去的幽怨。
苏纪汶不知道,她的这股幽怨是因何景东此时介怀的难看脸色而起,还是因龙驰对她重新追求,扰乱了她的平静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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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苏纪汶拧转着手指上那枚Cartier六爪钻戒。戒圈虽然在指根留印下一圈极淡极淡的戒痕,可短短一个月里,她真的是消瘦了许多,连之前十分贴合的钻戒都已然松动。
一如她和何景东几年来用心浇灌细养的感情默契,经龙驰这一搅拨,早已不知是松动,还是到了接近溃散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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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给他一个理由坚持,被他一个理由牵扯。
试装草草结束,两个设计助理收拾好东西提了礼服袋离开公寓。
苏纪汶整个人松耷耷地趴在卧室的大飘窗上,失神盯着高楼底下细如蝼蚁的过往车辆和行人,连何景东走到她的身后也茫然不觉。
何景东放下一杯热牛奶在她身旁,而后倚坐在飘窗另一侧。
苏纪汶慢腾腾转过头,何景东的倦容让她稍觉语塞,但她还是缓缓说:“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好。”何景东颔首,打起精神心诚意恳地,“我很想知道,对于我们的订婚和龙驰的态度,你现在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景东,我没有改变要和你订婚的决定,我只是,只是……”苏纪汶犹豫着。恋人相处守则里,什么该说什么该放在心里这道理她懂,只是她实在不想欺瞒眼前这个疼爱自己呵护自己多年的男人。
“没关系,你不必考虑我的感受。有什么就说出来吧。”他体贴地扫去她心底的顾虑。
苏纪汶抿了下唇,口气低迷:“我很清楚我依赖你的程度,你知道我对你不止是喜欢那么简单,甚至有种迷恋。我回国之前对自己说,勇敢去面对龙驰那段过去,就算不能释然也可以对他视而不见。可我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坦荡坚强,我更痛恨自己直面龙驰后心情的反复。这些不该有的情绪让我觉得好累好累。”
“你还爱着他,对吗?”何景东的声音很温和,却让苏纪汶听了霍然有种难以言状的难受。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还爱着他,但我确定我爱着你。不然,我的心情不会这样起伏不平。”她纠结着一双似水秋瞳楚楚可怜地望他,“这样摇摆不定的我,你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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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淡然无波的何景东,苏纪汶觉得他们之间那相隔不到一米的窗距,在他的静默中逐渐被放大。像横了一道跨越光年的银河,所有她与他多年来共同经历过的悲伤和欢喜,都被吸进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中去。
悲切地抽了下鼻子,苏纪汶决定接受坦白后的惩罚,沮丧地认为自己再一次遭受遗弃之时,何景东忽然展颜一笑。
“要!”何景东诚挚而道,“因为我爱你,你也确定你爱我,所以这样的你,我还是会要!”
苏纪汶轻轻掀动嘴角,她心中那道亢远的银河,不着痕迹地消失在何景东愈渐明朗愈渐热切的凝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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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机场,何景东望着苏纪汶远去的背影,心下默念,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送苏纪汶独自飞往三亚。
何景东内心对于龙驰突现在他和苏纪汶跟前的横拦,并没有他在苏纪汶面前表现出的那么坚定不移。因为他很清楚龙驰之于青少年时期的苏纪汶是一种任何人都不能逾越的存在,他也想不透苏纪汶对现下的龙驰怀揣的是一种怎样的情愫。他希望那只是她的恋旧心作祟而已。
他不允许自己为了感情上那点细小瑕疵就失去了守候多年的她,尤其是在苏纪汶对他心意未改的情况下。
天时、人和他都有,缺的只是地利罢了。何景东从来就没想过要充当别人破镜重圆的陪衬,他告诫自己,别再妄自菲薄,离订婚宴只剩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也会同样努力维护他的即将到手的这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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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三亚后,苏纪汶开手机发现龙驰来电提示的时间只显示在三天前。她俨然松口气,提着随身行李上的士前往环远志新公司大楼。
工作交接已近尾末,后天即能离职,苏纪汶翘了半天的班,她也照样大摇大摆走入自己的部门楼层。
等她推开办公室门,看到龙驰大喇喇地坐在自己的座椅位置上,苏纪汶方才恍然明白过来,几秒前她不堪在意下属们的那些诡异目光和他们的面面相窥,并不是源于她翘班迟归的原因,而是她面前的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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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度不小地摔上办公室门,苏纪汶闷声闷气道:“你怎么能进我办公室的?”随即她又顿悟地暗骂了声自己笨。
果不其然,龙驰含笑戏谑说:“几天前我才知道环远志新现在算是我家的,你说我能不能进?”
“哈!你真有空,这时间你不在基地作训场,不务正业顶着太子爷的头衔跑来志新抓翘班员工?”敢情她就是一只零智商的羊羔,自己毫无防范意识地撞进虎口。想到这儿苏纪汶就恼火,尖尖的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龙驰好脾气地哄:“我不是来抓翘班员工的,我是专程来等心上人的。”
“呵呵呵……”苏纪汶笑得灿烂,下一秒收回笑脸,“龙驰你烦不烦,烦不烦啊!我都跟你把话说尽说绝了,你非逼我杀人灭口是吧?”
“要杀要剐都顺便你,只要你高兴。”龙驰站起来绕过桌子,牵起苏纪汶的手,“不过你先跟我去个地方,完了你再行凶。”
龙驰大掌握得牢实,苏纪汶连甩手都懒得甩了,她右手死死地抓在办公桌沿跟他较劲:“我不去!”
“最后一次,汶汶。”龙驰俯首对她低声温语循循善诱,“这次之后,如果你还是决定选择景东,我不会再有任何意见。”
苏纪汶颦着两道眉,半信半疑打量他。踌躇间右手忘了使劲,被盯准时机的龙驰稍加用力一带,拽离办公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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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办公室门边,龙驰另一只手轻轻一撂,提起苏纪汶的小行李箱,咧嘴而道:“正好,你连行李都不用回去收拾。”
苏纪汶大惊:“要行李干嘛呀?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你不说清楚我不去!”
龙驰冷眉一竖,不再使用警告威胁手段,直接把人扛上肩膀,踹开办公室门不顾外间众人惊诧呆滞的注视,他旁若无人地劫持苏纪汶而去。
“啊——!!!救命啊……”顷刻间只留下苏纪汶凄惨羞怒的叫喊声飘扬在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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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虎揽胜AUE一路飚驰在高速公路上。
逃脱无门的苏纪汶在半道掏出手机想求救,龙驰眼疾手快神速抢过,降下车窗帅气地手一扬,她的白苹果远远地支离破碎炸开在路面。
苏纪汶怒发冲冠,扬起包包砸向驾驶中的龙驰。揽胜AUE车身一个急拐,险险擦着隔离带向前滑行。呼啸而过的喇叭声惊得苏纪汶立马收停暴行,妥协地憋住怨怒,抱着包包安份端坐。
龙驰偷偷扬起左边嘴角,眸色不止兴喜,还有一丝傲然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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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胜AUE从某个公路出口转入条蜿蜒小路,又疾行大半个小时后,龙驰终于把车停在一条小渔村里的一栋民楼前。
苏纪汶不甘不愿地下车,尾随龙驰踩着碎石道进了民楼里。走入楼的苏纪汶霍然眼神一亮,看不出外观简陋的民楼实则内里别有洞天。
一楼大厅是个装饰古朴的渔家风味小清吧,一帘帘粗绳结网把几艘乌木旧色小船隔成座位区,座位内置在小渔船身里。几根圆木和一块船板拼搭成吧台,吧台左侧则是一面贴满密密麻麻小纸条和照片的留言许愿墙。
大厅右侧有个转梯,从转梯上到二层,是几间民宿客房。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打开末端两间对门的客房,把钥匙交到龙驰手中,退回了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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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苏纪汶走入其中一间客房,龙驰把她的行李箱放好,径直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和旁边的阳台小门。
一阵舒凉的海风穿过沙地和稀疏成荫的木林,吹拂在苏纪汶还有些许不悦之色的脸面上。龙驰回身牵着苏纪汶,两人走出阳台。
苏纪汶神色开始渐显欢脱。阳台挂着一个藤木制成的吊椅,虽然吊索上缠的是绢花假叶,可在装修简约朴实的客房里,这吊椅倒也有几分别致。更何况抬眼视线内即是高木后的黄细沙金色海滩,顽皮的海浪在细沙上一前一退进攻嬉闹。连耳边都是让人心愉的涨潮排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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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驰欣然笑瞧着苏纪汶逐渐松恬的脸目,唇间溢出温柔动人的沉音:“汶汶,我曾答应过你,会陪你到更南的南方。原谅我现在才兑现承诺。我们暂时先抛开一切,开开心心过完最后仅属于我们的这几天。好吗?”
“最后仅属于我们的……”苏纪汶整颗心泛起潺潺楚痛,犹像她眼前远处翻滚的浪花,一波未退,一波继涌地侵蚀着她的理智。情感里的狂潮把何景东和订婚宴全卷入蔚蓝起白沫的海水中,让巨浪拍打进思想深海里去。
转身走到吊椅坐下,苏纪汶蹭着鞋尖一下一下地摇动吊椅。倾头靠在吊索上,她双唇勾勒出一抹清苦的浅笑:“好,我们一起兑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