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刮伤蹂躏,疼痛不熄。(1 / 1)
37.多少筹码,不如一句细语轻言的无价。
天亮后的苏纪汶是被张绩的敲门声震醒的。
前一晚挨到凌晨四五点才睡着,苏纪汶感觉刚闭上眼睛,就又被吵醒。半睁着眼看了下床头边的闹铃,九点多。蒙上被子想继续睡,可脆响的敲门声却不依不饶不肯放过她。
满腹怒火把被子一掀,苏纪汶光脚跳下床,扭开门球一看,张绩一脸怨恨站在门前,后面还跟着神色阴沉的何景东。
“怎,怎么了你们?”苏纪汶头脑不清醒,被他们的表情吓住。
张绩来之前想好了一堆气话,可他看到顶着个乱蓬蓬的头光着对脚丫的苏纪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到口边的那句:别人被打成这样,你还能睡得那么死?都让苏纪汶一双熊猫眼给压了下去。
所以张绩只能扭曲着脸孔说:“你昨晚做贼了?还是心虚睡不着?”
苏纪汶没精神和他斗嘴,眨了下眼皮恹恹地说:“找我到底什么事?”
“龙驰昨天被他爸打得满身是伤,你要不要去看看?”何景东的声音也不带一点温度:“是你告的状吧,你真跑去龙家说了那件事?”
苏纪汶霎时间清醒,睁着双眼不知看向何处,怔了一会儿才对他们说:“你们等我一下,我洗把脸和你们一起去。”
回身走进卫生间,苏纪汶拧开水龙头把手伸到水柱下接水洗脸,不想却恍惚开到的是冷水,一下冰得她整个身体弹起。
打起精神快手脚收拾干净自己,她和何景东他们一起走进隔壁龙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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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龙驰房间门口,苏纪汶怯怯退到何景东身后。她这副要躲不躲的样子,张绩十分鄙夷,径自上前一把推开房门。
房间里龙驰背对他们坐在床上,蒋雅琳拿着药膏帮他擦拭伤痕。他luo露的背部布满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红色横路。苏纪汶胸口一塞,默然垂眸。龙驰转头,见是他们几个,微微笑着反手拉下睡衣:“你们怎么来了?”
“别急啊,药都还没擦好呢。”蒋雅琳手指举在半空不上不下,上面还沾着药膏。
“阿姨,我来帮他擦。”何景东走去接过蒋雅琳手中的药膏,坐到床边。张绩也靠过去,苏纪汶还是跟雕像一样站在门边。
“那好,我正想去趟公司,就麻烦你们了。”蒋雅琳站起来,拿张纸巾抹手,屹然把苏纪汶当成空气,从她身边目不斜视走过去。
苏纪汶瘪嘴,鼓起腮帮子继续当门神。这大人的心思真难懂,明明她做对的事情,儿子一被打,倒怪起她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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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纪汶,门口站着干嘛?进来吧。”龙驰好笑地唤她。
张绩不以为然嗤笑:“呵,她对门思过,咱别打扰她自我反省。”
何景东也笑,拍拍龙驰的肩膀示意他撩衣服。左手用力一捏药管,一大截药膏“噗”一声弹出来掉到床单上。
“呃!”龙驰脸露嫌恶挪了挪tun部,蹭离那一小片出事区域,“何景东你成心的吧,嫉妒我的新床单?”
“废话真多,把衣服翻上去,不然我动手你别喊痛。”何景东恶狠狠反口威胁。
“让我来吧。”苏纪汶轻飘飘走近,讨好地说。她怕龙驰一下翻脸就把她摔出龙家。
何景东斜着嘴角低笑,看了眼龙驰,龙驰没说话,又看了眼苏纪汶,这小妞满脸愧疚。他别别嘴把药膏递给她,自己哼笑着站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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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纪汶挤出点药膏粘在指尖上,帮龙驰翻好衣服,轻柔抹到纵横交错的一条条伤痕上。指尖刚碰触到龙驰的肌肤,龙驰一个激灵颤了下。
“很痛吗?”苏纪汶动作停滞,边说边温柔对着指腹下的伤口吹气。
龙驰摇摇头:“没事儿,你继续。”他只是被她冰冷的手指惊到。她触碰到的地方是凉的,有她手指带来的冰凉,也有药膏的薄荷沁凉。可他心底冒起股暖意,而且越来越火烫。渐渐这股火烫上升到脸部,脸颊慢慢泛红。
龙驰身后的苏纪汶专心致志对付她眼前满背的狰狞伤痕,看不见他神情的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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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东冷眼笑看一切,支着下巴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没有兴趣看这俩人别扭较劲一番后,苦尽甘来欢喜重和。借口都懒得找个,直走到张绩身边问:“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张绩放下手中的游戏光碟,感觉莫名奇妙:“现在走?不是说好一起玩新游戏的?”
“出去再说。”何景东揽过张绩,看也不再看床上坐着那俩人,临走还顺手关上门。
下楼前何景东回眼看自己亲手关紧的房门,面沉如深潭。他把张绩一起拖走,这个面子给的是苏苏,而不是龙驰。
蹭蹭蹭走下楼梯,何景东心里的某个位置,如同被人用根羽毛尖扫划过一下,酸酸痒痒让他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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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院子张绩还不知头尾嘟囔:“我们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看刚才苏纪汶低声下气的样子,多难得的机会,我还没看够呢。”
何景东瞥了眼张绩:“你还想看什么?看他们垂泪言和?”
“不会吧!这不跟拍电视剧一样?”半张着嘴,张绩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会什么?他们俩搞那么多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穷得瑟!”说完这句话,何景东眼神黯了黯,拽着惊叹连连的张绩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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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驰房间一下走两人,剩下的两个气氛有些尴尬。
愿打的那个抹完整管膏药,才不得不抬起头,小心翼翼说:“好了,龙驰哥,你把衣服放下来吧。”
“噢……”愿挨的那个尾音略有些暗哑,单音节都发得不是很顺畅。
拉下衣服龙驰转过身,抬腿下地,一不小心把手按到何景东挤出的那截药膏上。
“当心,啊嚏——!”阻挡不及的苏纪汶猛抽一口气,打了个大喷嚏。接着就“咳咳咳”咳嗽起来。
龙驰赶紧伸手拍抚她的背,再次不小心地把手中刚沾到的药膏,粘在苏纪汶的外套上。无语看着她浅绿色外套上的白色药渍,龙驰抽着嘴角视而不见,继续轻拍苏纪汶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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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纪汶喘着气平复咳嗽,龙驰才担忧地说:“怎么你感冒还没好,都多少天了?”
不敢说自己昨晚站在寒风里半宿,苏纪汶只能喏喏说:“本来都好了的……那个,龙驰哥,你怪我吗?”
半响等不到龙驰的回答,苏纪汶瞟了眼他,没发现他有动怒和责怪的迹象,鼓起胆又说:“都是我告状才害你挨打,你不生我的气吗?”
揉了揉她的发,他无声笑笑:“傻瓜,我不气你。倒是你,消气没?”
苏纪汶呆若木鸡的表情,让龙驰喜笑颜开:“前几天你看见我拧头就走,还不是生我的气?我挨打就挨打吧,只要你气消挨打也值得。我不去夜场混了,以后你生气也别不理我,我们回到以前那样,好不好?”
苏纪汶怔怔凝视着龙驰,听完他这番话,她鼻尖发涩咬着下唇点头:“好!”
她要的,就是他这样一句话。怄气、难过、哀求、走投无路求助大人,为的就是龙驰这句话。
那些年里,在他们友情过界,恋人未满的时期里,这句话,曾温暖了苏纪汶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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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岁月如刀,刮伤蹂躏,疼痛不熄。
特战队基地,宿舍楼。祖国卫士之路晋鹏,正在赶报告。
因为龙驰中队长大人嫌弃路晋鹏的字写得太抽象,经常“了”字和数字“3”,“你”字和“份”字都写得让人分不清楚,所以委屈的路晋鹏抛弃他一向很执着的笔和纸,而选择用电脑文档打字。
字打着打着,噼噼啪啪的键盘按键杂音,把路晋鹏吵得一时没有思绪和灵感继续把报告写下去。
路晋鹏对着显示屏上区区几行不到两百字的写字板文档,绞尽脑汁发呆十多分钟后,他决定给自己半个小时开小差的轻松时间。
才点开IE,一行基地计算机局域网系统自带的提示弹出来:外网监控,继续cao作请确定。
路晋鹏毫不犹豫点确定,进到一个军事网的论坛里,他立刻化身成网潮里的一尾食人鲨,凶猛地扑向帖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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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里有张被顶置的热帖,某个军事迷发的。
贴子里说,这个军事迷原本只是和家人一起去了趟祖国南端一个旅游胜地泡海水,结果在那片海滩上看到远处停着两艘驱逐舰。分别是052C型防空驱逐舰和052B型驱逐舰二号舰。这个发现让军事迷兴奋许久,还拍下几张不太清晰的照片放在贴子里。
帖子下面是一堆狂热军事迷和伪军事迷们的回帖,已经垒到四百多层楼。路晋鹏好奇看了下照片,乐了。再略略扫几眼楼下的评论,他更乐了。
其中一个跟帖上说:照片里的052C,如果舰桥再稍微矮点,就更漂亮了。
路晋鹏笑得自豪,照片上拍的,就是离他所在位置不远处某个军港里停着的,国内目前最新型的驱逐舰。路晋鹏的队座,此时此刻也应该在那艘驱逐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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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外的一处军港,大片大片的椰林撑着硬直的枝干,傲然挺立在一道洁白的码头陆域港道旁。这里没有大型的储仓,没有一般港口繁杂的装卸作业区,有的只是一种看不见的制式肃静,和滚滚热浪相呼应的热血豪情。
在粼粼而荡的锚泊水域内,几双锃亮的军靴跨上17X舰,站立在中华神盾那被军事迷们稍嫌高耸的舰桥前。
深蓝致绿的广阔海面上,一碧万顷。海纹随微风轻漾出一波波星星点点的破碎金灿。蔚蓝如洗的纯净天空中,一轮黄阳施施然而孤傲地印在正空。没有白云的簇拥,没有海鸟的朝鸣,黄阳只满地满洋散射着光与热。
明媚的艳日下,光线刺进龙驰等一干冷峻军人的眼睛里。个个乌亮有神的曜眸上,两扇翘柔的黑羽都泛着层淡淡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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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舰上,舰队司令张游城,查看着龙驰递过来维和任务特战队员申请,不紧不慢问了龙驰一个私人问题:“你订票没?什么时候回家去?”
龙驰一滞,随即昂首挺胸回答:“报告首长,没订票。”
张游城叱目,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刚听你们吴大队说,你的假随时能批。你几年没休过假,不说这次老首长病得严重,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是!”龙驰想了想,又说,“您就是因为这个,才让我不要提交这次维和任务的申请?”
“我要说是,你会不会不服气?”背手转身,张游城走向舰面的另一边。
龙驰跟上两步,紧抿的嘴chun生硬跳出两个字:“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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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游城失笑回头:“你这小子,语气一变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
深深看了眼自己跟前这个昂扬飒爽的青年军官,这个他亲眼看着他成长,一手教导提拔起来的特战大队优秀杰出的中队长,张游城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你父亲已经打过几个电话给我,你再跟家里斗气,也不能在这种时候逞强。为国争光,维护和平是军人义不容辞的事,可现在不是缺兵短员的时期,你要相信自己带出来的兵,他们同样可以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你,也不能逃避自己的家庭责任。”
“我明白。”龙驰肃然而立。他的眼光穿过张游城望向远处波光粼粼,洒满金辉的海面,眸中带了一股倨傲,“您放心,我听您的,明天我就回家去。”
“嗯。要不要我叫人帮你订张票?”
“不用,哪敢劳烦首长呐。”看张游城神色缓和,龙驰开始嬉皮笑脸,“要不要我帮您带点南方土特产回去?”
“免了,我还用的着你帮我拍马屁?把赶你回去就是我送给老首长最大的一份礼物。”语毕,张游城留下无言以对的礼物——龙驰,他神采奕奕走回一群陪同人员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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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后,龙驰所搭乘的飞机从祖国最南端起飞,达北方而降。
一身便装提着个Bottega Veneta男士手提包的龙驰,走出候机大厅后,直接坐上停在机场路旁的一辆桔黄色保时捷Cayman S。
车里的张绩扔下手中的手机就想抱刚坐进车内的人,被龙驰无情地一手格开。
张绩嚅嗫着唇,不满龙驰的抵抗:“你就这样对我哈?咱都多久没见面了,抱一下……又不会死。”
“什么叫多久没见面?上个月我在视频里见的那个人是谁,你失散的双胞胎兄弟?”
张绩悲愤而怒:“靠!我对你情深意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行不?再说视频怎么能算见面?”
“你还不开车?再不走我打的去。那么骚包的颜色,折损我颜面。”龙驰对张绩的真情告白充耳不闻,看不顺眼张绩黄橙橙的跑车。
“体谅体谅吧,之前欣欣吵着要,结果订回来没几天,宁愿继续开她的小虫子也不肯开这车。我多委屈,尽被你们嫌。”
脚一踩油门,橙子cayman S带着张绩的满腔怨气滚出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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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悉又感觉陌生的自家小院门前下了车,龙驰目送张绩把橙子开走,他迟缓地推开门踏进院子。
站在怡静整洁的小院内,龙驰抬头望向旁边与自家相连的小楼。修葺过的秦家楼房早已没了和自己房间相近的的阳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飘窗。紧闭的窗沿里,隐约可见垂着一层乳白窗纱。可惜不管是阳台还是飘窗,那房间里的主人早已离它远去,不再语笑晏晏出现在窗前或窗后。
龙驰惨淡地笑,物异人非的场景随处可见,时光刮过的痕迹波及的不仅仅是人的面容、城市的建筑、收藏的物件,重创的往往是人心。
忽觉有股力气拽着龙驰跌进回忆里,他心底翻飞而出的景象氲氤掉眼前的景物,像层被渐渐撕开墙纸露出原迹的白墙一样,褪去现状的秦家小楼回复到当年那个栽满郁郁葱葱花草盆景的小阳台,阳台上站着白齿红唇剪水双瞳的苏纪汶,清甜地喊他:龙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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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驰……龙驰!”
龙驰蓦然惊醒,唤他的不是出自他遐想之人的声音,而是他的母亲。脑海里泡沫般的回忆美景随之消散。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事先打个电话回来让我们去接?”按住龙驰的双臂,蒋雅琳很是激动。太久未见儿子,换作早些年的她不定会泪湿双眼。只是近几年的商海生涯,和之前丈夫龙泽洋给予的打击让她变得比以前坚强了许多。
龙驰张臂揽抱母亲,唇角绽开一个弧度:“妈……”感觉到母亲的抖颤,他的愧疚油然而升,“对不起,原谅我那么久,才回来看你。”
“知道你部队里事忙,妈不怪你,快进去见你爷爷。”蒋雅琳微微一笑,相对以前暴戾的龙驰,现在的儿子是她更喜欢的。
“好。”牵起母亲的手,龙驰终于走进这个他当年头也不回毅然决然摔门而去,多年不归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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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小院里,秦蓁手持个绿色的花洒,站靠在墙根下。无意中听到久而未闻的那把厚沉嗓音,让她思想瞬时放空。
隔壁那个离家多年的孩子都已踏归家门,与自己远隔重洋的女儿却至今仍漂游在外,秦蓁唏嘘不已的同时又感到无可奈何。
手中花洒倒空罐内的清水,壶口早已涸竭,滴滴答答的水珠从几朵盛开的兰花瓣淌下。花盆里水漫淹土,顺着盆壁流在地上氲湿一大块。向来爱花的秦蓁已茫然不顾,她的眉间聚满一片倦怠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