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丞相危言(1 / 1)
小八在隔天就和我们取得了联系,似乎是经历过一场酣斗,回来时内腑小有震伤,幸未危及性命。
原本我想将大家都接到宫里来,但是吴俊却不答应。我知道他别扭的是自己那张比女子更娇艳的面容,也就不曾多加勉强,让他留在了蒙恬的都尉府。几日下来,城中已风平浪静,那场火没有造成更多的损伤。似乎,一切都将事过境迁……
“玥姐姐,要如厕……”睡眼迷蒙的怜儿揉着圆圆的大眼睛,小声地嘟着嘴朝我走近。
“睡醒了?”合上手中的书卷,我笑着揉了揉怜儿的小脑袋,眼底更多的却是探询,我担心那个火焰升腾的夜晚,是否又在这个可怜女孩儿的心里造成更大的伤害。
“嗯,”怜儿点点头,怯怯地一笑,那依旧澄澈的水漾目光好像在告诉我对她的担心有些多余。她扯扯我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里好大,怜儿会迷路!玥姐姐,你带我去如厕好吗?”
再次轻笑,我替怜儿整了整衣角,半蹲着伸出了手:“走吧!”
怜儿展露出欢快的笑颜,将自己粉嫩的小手放进我的手心。
正待动身,宫门却自动开启,当内侍急匆匆入内时,怜儿已经下意识地躲到了我的身后。心中有着被打扰的不悦,我转过头,收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地瞥着那名内侍,等待他说出具有说服力的解释。
“夫人,丞相大人现在宫外,希望见您!”话语声小小的,内侍显得很为难。
“丞相?”我微微一怔:“现在不是早朝的时间吗?”
“这个……奴才也不太清楚。”犹豫着,内侍的话语有些吞吐:“丞相大人已在外面等了一阵了。因大王早先有令,不得他的允准,谁也不能踏进玉华宫,是以大人希望您能出去见他。大人还说了,若您不答应,他以后每天都会到宫外等着!”
低眉暗自思忖,我朝身后的怜儿无奈一笑:“玥姐姐要去见一位大人,怜儿和内侍一起去如厕好吗?”乖巧的怜儿很伤感地瘪了瘪嘴,却什么都没说。见她这样,我叹了叹气,定下心对内侍说道:“你先去回复丞相大人吧,让他再等等,我一会儿就去见他。”
最初内侍有些迟疑,正想再劝一劝我,却见我的眉心已经不耐烦地皱起,这才惊想眼前的我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人物。奴才也难做呀!他哀叹一声,只得苦笑着离去。
好容易将怜儿安抚了下来,我让一名宫女带她去小八的临时住所,这才认真对待起接下来的会面。其实,我心里也有些底数,赢政不久前在官员们面前吐露有意将自己的生辰大典安置在太后移居的别宫举行,此时,吕不韦就来找我面谈,那么他要谈及的内容不问可知。这个近乎万能的相爷,是不会不知道太后真正的情形的。
清晨,和煦的暖阳散发着一种惑人心神的魅力,花园里沾染的晨露也被这种光芒带出了闪烁的神采。但是,这样的一切远不能带走他人的注意,因为,一个拥有绝对存在感地人就沉静地站在花园的中央。吕不韦,这个在政野摸爬滚打数十年的权臣,夺人的气势已经深入骨髓,即使身着最最寻常的布衣也无法将其掩饰。所幸,这样的气势我已经见过太多次了,我依旧淡定,对着那道背影沉着地一笑:“这园子很美吧,大人。”
微微一顿,轩昂的身躯转了过来,吕不韦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从这张脸上我看不出任何久等后的不耐。“你可知这是哪里,毫无封赐如你,也敢大摇大摆地走在宫廷之内,不觉太过厚颜?”徐缓有力的话语,从他的口中吐出。
“呵,好像是有那么点惹人厌!”我轻轻地一笑,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可是怎么办呢,大王他还是很宠我呢!”
“那么,你就应该怀有感恩之心,而不是尽在那边挑拨是非!”话语间吕不韦的眼神已逐渐锐利起来。
“挑拨是非?好严重的说词啊!”我瞠大了双眼,脸上全是惊讶的表情:“大人您这是从何说来!”
“在这深重宫闱,大王与太后是一路相扶相持走过来的,他们母子一向感情深厚,这是多么难能可贵!你,若是真心爱大王,应该是更好地帮助他们维系这段亲情,而不是让他们母子失和!”吕不韦先是饱含感情地叙说,到后来,严厉的语气则防如利箭向我直射。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杀气。
真是越来越想要佩服自己,在秦国的这段时间,我感觉已经深刻挖掘出了自己的表演天份,在这样凛冽的目光下,竟也能平静而含蓄地微笑。温婉地点点头,我很是赞同地说:“母子情份确实不能抹煞,所以在考虑到太后长期不回宫中,我才提议大王将生辰大典搬移到衢县别宫,让他们母子团聚。这是多好的事呀!”
吕不韦想不到我还能如此镇定地扮着无辜,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怕是早已无法活生生地站在这儿了。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番,他气恼地一甩衣袖,愤声喝道:“在老夫面前,你也要做戏不成?莫要装出无知的样子,老夫不信你不知太后在别宫的情况!太后现下是不便面见大王的!”
“怎会呢?”我有心把糊涂装到底,略侧起头,大而化之地摆手言笑:“大人多虑了。太后虽然身体有恙,但经过这么久的调养,应该不妨事了。只要我们照顾得周到些,不会有大碍的。到时候,大家热热闹闹的,说不定太后一高兴,这病还不药而愈呢!”
吕不韦的身体在发抖,因为他的全身已经被怒火所充斥。“你,好!很好!”他眯了眯眼,两腮因为牙关紧咬而时不时抽动几下,似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嘴角才终又挤出勉强的笑意。仿佛是下了大决心,吕不韦的口中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老夫,好言相劝,你不肯听,那是逼着老夫下狠手了!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好好劝大王断了去别宫的念头,否则……否则老夫不敢保证他的王位是否还能坐得稳当!”几日来,他一直深陷噩梦之中,让赢政探到赵姬的真实情况,那后果不堪设想!赵姬的这一生,是被他全盘塑造的,他不能看着她走上绝路,他不能……衣袖中的手渐渐紧握成拳,多年来这是第一次,吕不韦心底的天平由赢政倾向了赵姬。
我惊诧地扫过吕不韦的脸,觉察到他不同以往的认真表情,缓缓收起了笑意。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难不成为了赵姬,他竟不惜与嫪毐携手?我很疑惑,是以不确定地试探:“大人……是在以大王的王位相要挟吗?”
直勾勾地盯住我,吕不韦的声音便得很沉,“是!”他的表情重归木然,只有眼底的火焰在传达此刻真实的心境。
目光微凝,我看了他好久,忽然突兀地笑了。“大人是做不出这种蠢事的,看来您是真的生气了!”我玩味地摇摇头,笃定地说:“培养出一个赢政,您花了多久?人生可不是次次都能如此耗费的。况且,当年先王起码还对您有着感恩与敬重,长信侯嫪毐可不会对您如此礼遇!您早年可是精明的生意人,这种亏本的买卖,是根本不会去做的!”
“你错了!”吕不韦冷冷地一笑,朝我斜睨:“嫪毐那厮是老夫送进宫的,倘若他出了什么事,老夫也是难逃干系。老夫爬到现在的位子,是费了多少苦辛,又怎会甘愿让他顷刻瓦解!”
“真这么想吗?”我抿唇与他平视:“且不论你是否有那样的能力,你就真的忍心将一手栽培出来的帝王推下王位?”
“为何要不忍?难道你也被那些市井流言说得当了真?”眼底充斥着满满的戏谑,吕不韦的笑容有了点残酷,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微微倾身压低了嗓音:“让老夫告诉你吧,当年太后入宫前,确实有了老夫的骨肉。只是,为着自身安危着想,老夫还是忍痛让她把孩子打掉了!当今的大王的的确确是先王的骨血,赢氏子嗣,与老夫半点干系都没有!”
还真让我吃惊呀,我已经在吕不韦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睁大双眼的模样。说实话,我刚才的出发点还真的只有教养的情谊,没有深想过赢政那传闻中的身世之谜。现在,他如此突然地替我解开谜团,这一番消化真真花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哑声良久,我终于缓和了过来,笑容中多了几分沉稳,这样的吕不韦不正是自乱阵脚的表现?“大人,你有时太过自作聪明!”我拉开彼此的距离,淡淡地说:“天下间想把赢政拉下王位的人不计其数,但其中绝不会有你。你老了,你已经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赢政的身上,赢政已经成了你某部分的影子!短时间,你的确可以找到新一任的秦王,但往后的人选都不会再有赢政那样的合你心意了!”
吕不韦因为我的话而面色微僵,我的言辞如此犀利,却又正中核心,叫他无以辩驳。心中有了预感,今天是无法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结果了!他僵直地站立了很长时间,吐了口气,抬头看天。“快要下朝了,”吕不韦闭了闭酸涩的双眼,紧抿着唇朝着我看:“任何事,都有取舍。你不用去揣测什么,老夫就直白地告诉你吧,同一个错误,老夫在二十多年前犯下了,现今就不会再犯!”话一说完,他便不再恋栈,转身离去。
我定定地站在花园里,将吕不韦临走时的最后一番话细细体味,因为太过出神,就连赢政走到身边都不曾察觉。忽的,肩上多了一件披肩,一下阻去了背脊感觉到的不少寒意。我惊觉地转身,就看见赢政站在背后,正一脸不悦地朝我看着。“啊,你已经下朝了!”我一脸恍然地朝他笑了笑。
“早早的在想什么呢?要逛花园也不给自己多加件衣裳!”赢政牵起我的手,因那份冰凉而皱起了双眉。他一把将我搂在怀中,以此来传给我更多的暖意。行动虽是如此贴心,但嘴里的数落却也不曾停下:“别忘了,你的身子已大不如前,一定要好生保养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别再啰嗦了,我这就随你入殿还不行吗?”无奈地斜觑了赢政一眼,我顺从地跟着他往回走。一路上,想起刚才与吕不韦的谈话,我轻声地问道:“今天,丞相是不是没有上朝?”
脚步微有了打乱,赢政挑了挑眉,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怎么知道?”
“他一早上都在刚才的花园呢!”我淡淡地一笑,说得漫不经心。
“哦?”拖着长长的尾音,赢政的声音深沉了许多,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和他聊过了什么吗?”
吕不韦的心思,赢政应该是熟悉的,所以我也没有刻意地隐瞒什么,把刚才的交谈略作梳理和他作了分享。“有把握吗?去别宫的计划要不要变动?”我侧头看了看赢政,因为威胁是来自于当朝的第一权臣,感觉应该更多地慎重一些。
“无妨,”赢政显得很沉着,眸光中多有算计:“他的势力已大不如前,要动我还得再掂量掂量。”
“你说,吕大人最后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低着头,看着脚下一致的步韵,若有所思:“是在后悔吗?”后悔自己为了权力将心爱的女人送给了别人!我没有将问题说全,但我知道,话中的含义,赢政应该明白。
“后悔?说笑了!”赢政的话语中带了淡淡的讽意,听上去有些淡漠:“不要被那个人的表象所迷惑,到了这样的年纪,他要后悔的太多了。但,如果时间再次重来,他的选择还是不会改变!”
“不过,他的用情应是发自真心吧!听说吕相早年已散尽家中的姬妾,至今亦不曾再娶!现今又敢在我们面前说出如此的话来……”我的双眼有些迷蒙,带着淡淡的感慨:“用情至深,却又绝情至此,他也是个矛盾的人呐!”真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在男人的心中,事业远比爱情更为重要。
“你在替他说话?”赢政支起我的下颌,让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薄怒:“我不许你为其他的男人伤春悲秋!”
“呵,霸道!”让自己脱离他的掌控,我欣赏着这个男人难得的醋意,心情很是愉悦。
现在的我正享受着与赢政在一起时难得的清净,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早晨所发生的一切,曾有第三双眼睛将之全然偷看了去。而此时那个偷看的暗眼已经将所见所闻一字不漏地叙述给了娇娥。
轻启樱唇,小小地品尝了一下宫女送来的甜点,而后悠然地做了个撤除的指示,娇娥捋着鬓角的发丝,状似漫不经心地自语:“想不到那吕老儿竟然先一步沉不住气。呵,这到好,省去了不少麻烦!你说是吗?”最后的一问,她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房梁。
于半空一个优雅的回旋,岑予亮已经翩翩然坐到了娇娥的对面,之见他径自倒了杯茶水,淡然而笑:“情之一物总伤人,原以为那吕不韦真是个清心寡欲之辈,想不到他暗藏心底的情种竟是比别人都来得深!这该不该说,是他太蠢了呢?”
“他的蠢不正好给了我们可趁之机?”娇娥一声媚笑,眉梢带过了一丝精芒:“看来走太后这步棋还真是对了!既挫了赢氏的颜面,诱出嫪毐这只心鬼,还顺便挑拨了秦王与吕老儿。真是一箭三雕啊!”
“只可惜,有一点我们还是猜错了,原来秦王与吕不韦当真没有血缘关系。如此一来,想要把赢氏丑闻闹大的用意,恐怕是行之不通了。”一旁的暗眼适时发话,言语间有些懊恼。
娇娥对这到不是很在意,她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这已经不重要了,太后闹出的事已经够大,多一笔少一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主旨只是要将赢政推下王位,到时国无贤主,内斗不断,秦国必定元气大伤,将再无他人可与我齐国相抗衡?”
岑予亮有些异常的沉默,刚才娇娥的豪言他并没有听去多少,只是径自想着其他的事:为了自身安危,将自己的亲骨肉打掉?果然是吕不韦会有的作为!玩味着暗眼偷听来的原话,他的眼中竟然流露出几分莫测的深意,嘴角的笑容也随之增添了诡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