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适逢火攻（1 / 1）
“掌柜的，您要不要入宫去见见大王？”小八在收拾桌椅的时候，轻声问我。那一夜太过不平静，即使我不说，他们也都猜到了一些。盘拨着算珠的手微微一顿，我淡淡地摇头。将太后的事告诉赢政已过三天，他不曾再到过闲人止步，往日里到这边代替他嘘寒问暖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这一切似乎在预示，他即将走出我的生命。
对于我的沉默，小八感到心头沉重。这些天他总在自责，若不是他说出什么信任之类的话劝我向赢政坦白，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要不，由我进宫去看看吧！”小八将手边的事暂且搁下，看着我说道。
“真的不用。”我抬头安抚地一笑，目光随意地定在一个方向，平静地说：“我和他都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某些东西。”
将使用了一天的锅碗都放回原位，吴俊从厨房走了出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这个小鬼的心思总是意想不到的深沉，自从确定我对他只存有姐弟之情，他便以出乎意料的神速摆正了我与他之间的位置，今天也是一样。听出我并不想对遇阻的爱情多加详谈，吴俊小心地将话题撇到旁边，略带好奇地对我说：“大王既然知道了太后与长信侯的事，为什么都不见有动作？这几日似乎过于平静了一些！”
“傻小子，你当这是寻常人家的奸情丑闻吗？”我淡然一笑：“把事情闹开，不就是让天下人都嘲笑秦国的王统？赢政他会大张旗鼓地找长信侯麻烦那才叫怪事呢！现在，他会想的只有一件事，怎样让嫪毐做出逼宫夺位的蠢事。”
“逼宫夺位？”吴俊听得两眼放出异彩，脸作恍然之色：“如果嫪毐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处死他已成必然，而这么轰动的消息也能很好地掩藏这其中的丑闻。哼，真希望早一点看到他的下场！”想起父母临终时那凄惨的模样，吴俊的眼底渗出红殷殷的血丝。
“他的下场应该是注定的，”遥想未来人们对于嫪毐的记述，我笃定地说着，只是心中又约略生出几分忧心：“在此之前，我们倒是要多加小心。怜儿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嫪毐随时都有可能对我们下手，没有了宫里的庇佑，只有靠我们自己多加防备了！”对于闲人止步的未来，我看得并不是那么乐观。
是夜，当我因院中第一簇火苗而骤然惊醒时，我意识到，自己心底的不安已经变成了现实。房门被吴俊大力地推开，他的怀里是抽泣的怜儿。“玥姐，快，我护着你们先走！”吴俊那向来偏于阴柔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毅与刚强。
随手披上衣件外衣，我当机立断跟着吴俊冲出了火场，这样的时刻，不让自己成为拖累，便是对吴俊与小八最好的帮助。火苗时不时地贴靠上我的脸颊，在这股灼热的熏陶下，我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到蒙恬的都尉府，”我冷静地指明方向：“现在只有到了那里我们才能够安全！”
侧首朝我看了一眼，吴俊用眼神告诉我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用一条结实的床单将怜儿牢固地附着在背上，吴俊手握一柄短匕冲在了前面。
绵延的火海终于不能将我们困住，但等待在后面的则是另一群黑衣人的劫杀。怜儿早已被浓郁的血腥激回到沉睡于记忆深海的另一段惨象，惊恐的尖叫无法控制的从她的口中传出，久久不能平息。为了不再耽搁，吴俊只能轻点她的昏穴，而后心无旁骛地争取杀出重围。我没有武功，但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体内的潜能，即使一路踉跄，我还是紧紧地跟随吴俊的脚步，不让彼此间拉开更多的距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城内的官兵终于姗姗来迟，只是这些往日里负责巡视的小兵们在对商专训过的刺客后实在起不到多少的作用，更多的只是为这片混乱增添几具无名的尸体。从闲人止步到蒙恬的东城都尉府，这条走惯的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我的身上已经沾上鲜血，而吴俊更仿佛从血池中浸染而出，只不知，他那一身的血水，来自于敌方，又或者他自己！“嗖——”一道与众不同的笛哨声划过夜空，随之而来的是迅疾的铁蹄，当蒙恬披着战甲的身影出现在街的另一头时，我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归回到原位。黑衣人似乎也明白真正的强敌出现了，他们不再恋栈，迅捷有序地撤退。就在蒙恬赶至我们跟前的同时，所有还活着的黑衣人都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狼籍。
“夫人，您没事吧！”蒙恬一个纵跃跳下马来，惊疑不定地在我们的身上打量。
“我没事，”身上不曾有多少灼痛的感觉，随意地摇了摇头，我将注意全部投向身边的吴俊：“俊儿，你还好吗？”
暗自运气，平复着长时间厮斗所造成的疲累，吴俊抬眼斜觑了一下身上的几道新伤，裂嘴一笑：“还好，只是一些皮肉伤，不碍事。怜儿应该也没伤着！”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皱眉看着依然火焰冲天的闲人止步：“小八呢，他有说怎么和我们汇合吗？”
“他去引开那些黑衣人的注意，让我带玥姐你还有怜儿逃走。”吴俊的眼底闪过担忧之色，犹豫着说：“时间紧迫，当时他只说等安全了会找到我们汇合的，具体如何联络，没有留。”
深吸一口气，我沉凝着点了点头，以小八的身手，在没有任何制肘的情况下，我愿意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去自保。经历过突如其来的劫难后，我终于可以平静地与蒙恬对视。“大人，您是听到声响所以赶来的吗？”我扯出一丝微笑，询问着。
“不是。”蒙恬的脸色不曾因为黑衣人的消失而改善多少，他的目光很阴郁，定定地看了我好久，将我刚刚松懈下的神经重新绷紧了起来。“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缓缓收起脸上的淡笑。
嘴唇动了动，蒙恬斟酌良久，终于开口说明来意：“大王遇刺，伤重无法赶来，因为担心你们的安危，特命我前来保护。”
先是怔愣，而后我便听到心“咚”地一声似乎沉到了某个不知道的角落。“他……遇刺了？”我喃喃低语，好半晌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伤在哪儿，很严重吗？”
“被刺伤了肺叶，所幸匕首无毒。只是前伤所致，调养起来恐怕还得费些功夫。”蒙恬淡淡地说。我抿了抿唇，因为他的话想起战场上赢政为我挡下的穿心毒箭。“夫人，可愿与我入宫面见大王？”蒙恬没有考究我的神色，径自问道。
回头看了看吴俊与怜儿，考虑了一下日后的安排，我开口询问：“可以让他们也随我入宫吗？”
蒙恬显露为难之色，似是挣扎了很久，才缓缓言道：“宫中门禁森严，下官实在难以作主。先让他们住到我的府邸吧，待我等入宫见过大王，得到大王允准在将他二人接入宫也不迟。”
“好吧。”我沉思片刻，点头答应，同时也祈望地看着蒙恬：“还请您命人多多留心小八的下落，让他早些与我们汇合。”
“我会的。”蒙恬点了点头。
坐在保护严密的篷车内，我想了很多，随着思绪的起伏，搁置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是或紧握或放松。这一次的见面会是下一次不欢而散的起点吗？我与赢政之间究竟还要梗阻着多少的障碍？“政，不要再考验我的忍耐，我已经不能再退了！”无力地低喃着，在这无人的角落，我终于放纵自己的不安，将额头支撑在粗砾的木质车骨上。当初小八让我进宫去见赢政的心思我岂会不知？赢政是王，小八是希望我用女人的柔情去软化这个王者的心。可是，小八无法真正体会我的立场。接受我的不入宫，甘心情愿在闲人止步放下帝王的架子作一个平凡人，小八以为赢政为我做的这些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是的，赢政给予了我这个时代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独宠，如果我真的一开始就存在于这男子为天的时空，我会再无所求；可惜，在我骨血中浸染的乃是数千年后新时代的思想与认知，天知道让我接受和其他的女人去分享一份爱情那需要花费多大的勇气，我已经将我的爱圈故在宫外的一方天地，我已经接受在那高墙之中有其他的女人在孕育着赢政的血脉。我已经退得够多了，也退得累了，如果连这些来自于外界其他的矛盾都必须由我来妥协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忍耐下去！
路程就在我的这些恍惚中逐渐缩短，马车停止时的振颤将我从沉思中惊醒。蒙恬牵扶着我下了马车，将我带向玉华宫。
“咳……咳咳……”颤动着的火光映射出一道高大的身影，即使伤痛，似乎也无法击垮这个人的强势与霸气。看着这个影象，我有了几分怯步。但蒙恬却是不等宫人的传令，先行推门走了进去。
“大王，您重伤在身，还是要多加休息才是，这些奏章明日再看也是不迟！”蒙恬匆匆行过礼，他的脸上竟是对这旧时好友，现今主上的关切之意，对赢政的秉烛批阅不甚赞同。
“明天自有明天的事。”赢政笑了笑，烛光掩去了他失血后的苍白，但眼底一丝疲倦还是泄漏了身体上的虚弱。只来得及回蒙恬这一句话，当看到随后跟进的我的身影时，心神已经不自觉地转移了方向。目光看到衣襟上的血渍骤然凝滞，赢政情急地起身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但这并不能阻止他的行动，按压着伤口，赢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的跟前，用腾出的另一只手上下触摸。“玥，你遇袭了？伤到了哪里？”他着慌地问着。
“我……我哪里有伤，伤的人是你吧！”喉咙里似乎埂堵着什么，眼角也已经有了湿意，来时的犹豫已经全然软化于这分发自于内心的关切。我到底也只是个恋爱中的女人！暗叹着，反手扶住赢政，半带强迫地将他推回到床上躺下，包裹着伤口的层层纱布裸露于衣衫之外，看得我好一阵心揪，抬手轻轻地触碰。
“不碍的，就是一点小伤。”赢政轻掬起我的小手，安抚地笑着，却在抬头与蒙恬对视时显露出嗜杀的厉芒：“你去闲人止步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别问蒙恬了，我来告诉你。”心知如果不弄清楚事由，赢政是不会安心的，我坐直了身子，平静地看着他：“闲人止步被人放火了，此事恐怕与你的遇刺也不无关联吧！”
“他们的动作还真快呀！”赢政微蹙起眉头，冷冷地一哼。
“是你等不及了吧。”我低头淡笑，语有所指。在顿滞了片刻后这才神色复杂地看向赢政：“关于那件事，你还怪我吗？”
身子被轻轻地拥入那满是药香的怀抱，顶旋处传来了赢政一声叹息：“我都不像是我了，本以为会越想越恨，越想越怨，谁知道这几天下来，我忽然不知道要去恨些什么，怨些什么！要是过去，我哪来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烦思？幸好啊，天下间也只有一个你！再多，我真是承受不起了，呵！”
听着听着，我释然而笑，忍不住撒起了女儿娇，为这几天的抑郁与矛盾。“你本就不该埋怨，我们都一样，当初如果换作你是我，你也会那么做的！”我没好气地嘟起了嘴。
“是是是，我们真的很像！”赢政宠溺地笑着，几日来沉到谷底的心因为我们之间矛盾的化解而终于上升飘扬。赢政发觉，爱我，远比恨我要来得容易得多。
轻吁了口气，我不禁也有些自嘲。原来爱到最后，很多事都可以轻易地化为无形，像我与他这样兀自挣扎着，还真是徒增了自己的困扰。心思环转，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关注着赢政身上的伤，眼底是深深的不赞同：“起码有一些我还是与你不一样的，我不会蠢蠢地拿自己做诱饵，即使要对付的人真有那么的可恨！”
眸光中闪烁的是一份笑意，赢政知道他的用心根本瞒不了我。“原本我还有一些耐心，可是你告诉了我那件事，我真的有些等不下去了。”笑容因为思及那不堪的内幕而收敛，赢政恨声道：“嫪毐是个小心的人，没有足够的诱因，他是不敢妄动的。”
“你以为你这样就有用了！”我板起脸，一点也不给他颜面：“他自己就在咸阳，人手也带得不多，能有什么气候？你这一伤，最多是给了他解决阻碍的时机罢了，就好像今夜对付我们闲人止步那样。要逼得他狗急跳墙，必须要正中核心！”
“呵呵，看来嫪毐这把火真是把我的玥儿给惹怒了，以前你对这种事可没有那么热衷呐！”赢政轻笑，眼放异彩地看着我，为刚才的分析而赞叹着。深思了片刻，他征询着我的意见：“那现在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最好？”
“你这个做儿子的，是时候去探望一下母亲了！”我浅笑着，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对于赢政的误认也懒得解释，不想告诉他其实我的愤怒更多的来自于他的受伤。这个家伙，已经得天独厚，不能再让他太过得意！
很难形容蒙恬此刻的感受，一直以为柔弱的女子才是最美最值得呵护的，就像那天仙般的莹夫人，只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一个可以和恋慕之人侃侃而谈的女子，也是一样的夺人眼球，我与赢政斗智迂回的交谈，观起来竟是可以用赏心悦目来形容。察觉自己的多余，蒙恬有了去意：“大王，如若无事，卑职先行告退。不过入宫前夫人提及希望将家人一同接入宫中，此议尚需大王定夺。”
接收到赢政的探询，我点了点头：“经此一事，让他们在外面，我真的不放心。还有小八……一直都没有联络上，也不知现在是何处境。”眉心因为忧虑而渐渐攥紧。
“那就把他们都接进来吧！”赢政搂了搂我，安抚而笑：“小八由蒙恬在外联络，他武功高强，会没事的！”
“恩。”顺从地点了点头，我目送着蒙恬的离去。想到一番心血建设起来的闲人止步就这么毁于火海，微眯的双眼透射出精光。是退得太多给了别人好欺负的感觉吗？那就拿嫪毐来敲山震虎吧！我冷冷地思索，嘴角悬挂起没有温度的弯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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