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胜者之姿（1 / 1）
受损的身子也许真的禁不起太多的欢爱，在激情的余韵中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疲累地穿上衣衫，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随侍于玉华宫的宫人孚胥行至跟前轻声细气地说：“启禀夫人，门外有一自称为小八的人求见。”
“小八？”抬起的眼帘中闪过一丝惊奇，疑惑着向来被视为危险人物的他如何能放行进入宫中，我应道：“让他进来。”
孚胥唱诺一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将小八带了进来。
今日的小八看起来有些阴郁，在看到床榻上的我时，那双漆黑的瞳眸变得更像一汪黑沼，叫人窥视不出一点点端倪。我知道他在自责，便随意地冲他一笑：“不要这样。人有旦夕祸福，你我都不曾想过太王太后会突然下手。”
“此事本可预防。”看到如此虚弱的我，小八的心绪实在很难平复，他抿唇言道：“倘若当日由小的陪同，掌柜的便不会陷入如此险境。是小的疏忽！”
“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这个受害者都不去计较些什么，你们又何必自责呢？”我好笑地摇了摇头：“赢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怎的，还要我这病号费心开导你们不成？”
深深地看着我，小八的眼中似是有着某种觉悟般的沉静。“这几日我会留在宫里，”似乎预料到我会问什么，他没有看我的脸色径自说了下去：“以后你出宫，我也会跟着离开。反正，日后我会寸步不离地跟随在你的身边，做你的护卫。这是我与秦王之间的约定。”
“你……不怕遇见过去的旧识吗？”我错愕地问着。
嘴角边显露出淡淡的笑意，小八平静地说：“小的与过去的联系原本就只剩下薄弱的一点点，而自从遇见掌柜的之后，那份联系已经不知被冲撞过多少次，早就已经断掉了。小的没有野心，成不了大事，能守护的就只有身边的人事物。再多，便不敢奢望其他了！”
听过他说的话，我安心了许多，轻笑着问起闲人止步的近况：“这几日家里都还好吗？你入宫了，怜儿现在何处？”
“原本想带她一起进宫的，但想到夫人应该不会在宫中逗留太久，是以便将她暂时安顿于蒙都尉的府内。”小八向我解释说：“她在那儿住过一阵，并不怕生，而且府内的人似是待她极好。”
“那就好，”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想到正在服邢的吴俊：“俊儿呢？你有去看过他吗？”
意外的，小八竟露出些许满意的笑容，他点着头笑道：“入宫前，小的去看过他。做些劳役似乎让其锻炼了不少，人稳重了许多。至于掌柜的遇险，小的不曾多说，只怕分了他的心。”
“理当如此。”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注意到我的眉宇间已经出现深深的倦意，小八微皱着眉，主动要求停止我们之间的谈话：“掌柜的，这些琐事您就别操心了。您关心我们，我们又何尝不关心您，请一定保重身体。您歇息吧，小的在外面守着。”
“好，你去吧。”我谓叹着，闭上自己的双眼。真是不喜欢这种感觉，身体仿佛不由我自己支配了，多说一些，多想一些，便会全身乏力，昏昏欲睡。这样的我，还能再做些什么？我紧抿着唇，小心地控制着，将烦闷暗暗地藏在心底深处。
仔细端详着我的睡颜，小八没有出声，静静地走到门外。反手合上大门，转过身，他才发现赢政已经下朝，正站在花园里独自地想着心事。应是察觉到了动静，赢政转过身，冲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小八朝赢政走去。
“她睡下了？”赢政低声问道。
“是。”顿了顿，小八慎重地询问：“我家掌柜可还有痊愈的一天？掌柜的心高气傲，断然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这样病恹恹地躺下去。总有一日，她会受不了的。”
“寡人会让她恢复到最好！”衣袍内的手紧握成拳，赢政对小八，同时也是对自己做出保证。
我这一次的王宫之行，整整逗留了一月有余。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我终于彻底地明白了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的糟糕。真是达到了风吹即倒，小咳变大病的地步。值得庆幸，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折腾之后，窦衡终于在这一日开了金口。他拿开诊在我脉搏的右手，抚弄下颌的山羊胡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夫人您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了。只要多加注意，持续服用老夫开出的药方，加以时日便可行动如常。”
“真的？”我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发自于心底。
窦衡轻点着头，对于能让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如此，他也有着不小的成就感。不过，临走还是给予了一定的嘱托：“夫人自己要心中有数，您的身子毕竟大不如前，遇上冷暖交替天气变化，请一定多加当心。”
“我会的。”“寡人自会当心。”两番回答同时出现，怔愣间，我与赢政两手交握，会心而笑，全然不知这样的举动令在场的人感到多么吃惊。若有所悟的众人识趣地纷纷请辞，先后离开了玉华宫，给我与赢政留下一份独处的天地。
纤细的手腕盈盈可握，赢政覆在手心把玩再三，语间尽是怜惜与不舍：“你这一病，瘦太多了，一定要好好补补才行。”
“放心吧，等俊儿回来了，他会变着法儿让我吃东西的。”我轻声一笑，不甚在意地说：“到时恐怕不只是复原，再胖一些都有可能！”既然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我也隐隐有了些去意。
“你啊……”早已熟知我秉性的赢政轻笑着摇头，抬手梳理我鬓角的乱发，眉眼间有着宠溺：“王宫对你真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吗？也不想想，这宫里宫外地分住着，我想要见你一面得有多么不易！”
“日日得见便无法体味那相思的甜美滋味了！”我悠然一笑。
“你怎么总那么多歪理？”赢政挑了挑眉，他总是拿我没辙。无奈地一笑，赢政将我搂在怀中：“打算什么时候出宫？”
“不急，”我淡然地一笑：“临走前，还想去见两个人。”至于所说的两个人是谁，赢政不问也知。我不是个任人欺侮的弱者，今天，在这离宫的前夕，我会以胜利者的姿态给予伤害我的人最后一击。
好容易才说服了赢政和小八，得以让我独自一人进入鹊罗宫。在进入宫殿之后，我才发觉，这里已经寂静得可怕。好大的宫，好深的宫，看着周围的雕梁画栋，嘴角终于掀起一丝满意的微笑。这里的一切都符合我的要求，一个可以关住骄傲女人的金丝鸟笼！
当一个站在颠峰的女人褪去了所有的尊崇与荣耀，会变成什么样子？脚步轻移，我来到凤榻旁，打量着此时的华阳夫人。原本矍铄的双眼变得空洞而有呆滞；编织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蓬松而又散乱；原本红润的双颊也深深地凹陷，肤色苍白而又晦暗。呵，权利真是有着无穷的神力！我感叹着，看着眼前苍老而颓废的女人。谁能想到，就在一个多月前，她还是那样的骄傲与自信。
“太王太后，妾身童玥这厢有礼了！”看够了一切，我微微欠身，给予华阳夫人足够的尊重。
定格的眼瞳终于有了动静，涩涩地闪动了几下，里面涣散的神采逐渐凝固到我的脸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华阳夫人的脸上有了讥诮的神色：“看来哀家输得很彻底。因为，你看上去过得很好！”
“太王太后您早就输了。”我淡淡地笑着。
华阳夫人的脸上闪过狼狈之色，她咬牙低语：“怎么，你是来嘲笑哀家的吗？”
“不，不是。”我回答得很淡然，接着抬头看向她，嘴角的笑意浸然上冰冷：“我只是来看看成果。”
“成果？”双眼微眯，华阳夫人愣了愣。
“是啊。”冰冷的笑意更甚，我找了张床榻边的矮凳，惬意地坐了下来：“不要以为妾身是个多好的女人。其实妾身很自私的，自私到只会去关心身边的事物。既然妾身爱上了赢政，就不会放手。太王太后您是妾身的阻碍呢。如今妾身已被您伤过一次，怎能再给您第二次机会？妾身不爱见血，所以对您也得要兵不血刃。如果权力是您仰赖的一切，那么妾身就夺走您的权力。这种从顶峰跌落谷底的滋味一定消磨了不少您的锐气吧！”
“你……你……”华阳夫人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平静，双眸间充满了愤怒与不安。倏地她又笑了，大笑：“你是个可怕的女人，哈哈，赢政他错了，他爱上了一个可怕的女人！他会后悔，他一定会后悔！”
给了她一个怜悯的微笑，我不以为意地起身，向外而去。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华阳夫人，我知道，这朵用权力浇灌的娇艳之花在失去了她的养分后，很快便会枯萎而消逝。
门外，赢政就在那儿静静地等待着，看到我出来，他笑着伸出了手。嫣然一笑，我将自己交付于他的手中，漫不经心地问着：“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点。”赢政很诚实地点了点头，眼中有着兴味之色：“最后的声音那么大，听不到的恐怕只有耳聋之人吧！”
“那……你可会后悔？”我轻笑，朝他眨了眨眼：“太王太后说我是个可怕的女人呢！”
“为我而变得可怕的女人，我只会更加怜惜。”赢政笑得很柔。
“你很懂我。真是庆幸呐，我能够遇上你与惟婴。”我轻叹着依靠在赢政的肩膀，遥望着天边浮云的眼眸充盈着满满的笑意。曾经我对自己突兀地闯入古代时空所有过的困惑，现在已经被感激所取代。我感谢上天将我带到了这里，让我遇到了两个爱我、懂我的男人。
就这样一路相携着，我们走进了绫爱的视野。现在的她身处冷宫，比之过去更为娇弱而胆怯。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与赢政同来，她的目光先是热切，而后转为黯然，更带了些惊恐。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绫爱怯怯地向赢政行礼：“贱妾绫爱拜见大王。”
“免了，”淡淡地投去一眼，也许是地位的尴尬所致，赢政对六国送来和亲的公主都保有一份警觉，即使她们已经成为了他的女人，甚至有的还会成为他孩子的母亲。“此次是童玥说要见你，寡人还有些事，就不多留了。”即使我已经为绫爱说过了好话，赢政还是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女人。也不等我开口，他朝我一笑，径自离去。
“唉，怎就喜欢上这么个顽固自大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看面前的绫爱，这个可怜的女人早已是满面泪痕。“你很爱他，是吗？”我深深地看着绫爱，问道。
绫爱朝我投去奇异的一瞥，我恍然而笑。是了，当然是爱的，赢政的相貌、权势、霸气，他所拥有的一切可以满足这个深闺中的公主对男人所有的幻想。她爱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王嬴政。想到这儿，我忽然有些轻松，有些自得，对于心中的那份执着更为坦然。我已经知道，我的爱并不比这宫里任何一个女人的爱来得浅薄。因为我爱的，是赢政的全部，秦王嬴政，我爱；平凡赢政，我也爱。这份认知消融了心底最后的敌意，我大度地一笑，释然言道：“好好照顾身子，等过些时日，大王气消了，我会劝他把你从冷宫接回来的。”
“为什么？”绫爱戒备地看着我。那一日在见识到赢政的怒火后，绫爱已经明白我送她玉璜的深意。但正因为明白，才会疑惑。她不懂，明明是情敌，我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
“你是个不错的女人，起码是真心对他。”我笑了笑：“况且楚国也算强大，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早早地让两国陷入敌对之中。这会让局势变得很不利。”
“你以为你是谁？秦国的王后吗？”绫爱很不喜欢我说话的口吻，那番话似乎在说她的存在只是稳固秦楚两国所必须的棋子。气恼如她即使心里很害怕，却还是忍不住出口相冲：“没有我，其他的公主也会阻止你的，她们不会让你这样的女人做秦国的王后！”
“原来你胆子也不小嘛！”我诧异地挑了挑眉，而后又理所当然地点头：“也是，怎么说都是个公主。真的很懦弱的话也不会被挑选送到秦国来了。”面对绫爱的质疑，我欣然一笑，眼中是全然的淡薄与无谓：“公主，我想你弄错了一些事。我并不想做秦国的王后，我要做的，是赢政背后的女人。这两点，是完全不同的。”
微微张口，绫爱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不曾开口。她愣愣地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我会夺走赢政所有的爱与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