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不恋深宫（1 / 1）
留住宫中，是我这一生所作的最危险的试验。我不是个会逃避的人，当所有的揣测都已得到证实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是的，我为赢政而动心了，每一次的坦言都让我对他的好感增加一分，无论赢政在外人的眼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当回归我的身边时他都是绝对真实的，为着这一份真实，我感到心动。即使如此，我却不会忘记他的身份，也无法忽视彼此之间的距离，爱是一份学问，相处又是另一份学问。如果说经历了多次的试探后我们终于确认了彼此的感情这是第一阶段的话，那么现在我所考虑的是自己能否继续这第二阶段的学习，学习着怎样与一位帝王相恋相守。而事实上，这个阶段的学习远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来得困难重重，对此我已有了足够的认知。
留宿玉华宫已经三天了，我的存在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廷。应该庆幸玉华宫的主人正是赢政，他独断地不允许其他人进入这里，为我省去了许多的麻烦。尽管如此，一些无法忽视的流言还是无孔不入地往这里渗透。每次，当我全心全意为赢政更换伤药时，来自御医、宫女、宦臣们的探询目光总会时刻追寻着我的一举一动。那种混合了好奇、估量、不屑又或者艳羡的眼神，加注到任何人的身上恐怕都是无法忽视的吧。也因为这样，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累，这份倦意发自于内心，久久无法消除。
下朝了，赢政今天心情挺不错，因为他的干预，吴俊的事情总算得到了解决，整个案子硬是被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处理着，最终刑部判决吴俊上矿山做三个月的苦力，小惩大戒一番便可获得自由。赢政知道，我心里最是放不下吴俊的案子，所以现在他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将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我。走在朝殿后的甬道，一个卓然不群的身影正静立在路的中央。赢政眯眼看着前方的身影，适才那一份愉悦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仲父还不曾回府吗？”赢政凝视着对方，口吻是没有感情的平淡。
对于赢政的冷淡视而不见，吕不韦带着笑意，俯身十分恭敬地说：“蒙大王厚待，称老臣一声仲父。那么，身为您的长辈，对于大王近日来的表现，老臣想私下里与大王谈一谈。”
“想不到仲父老当益壮，日日操劳国事竟也不显疲累，可惜寡人身中箭伤体力大减，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寡人此刻只想稍作休息，有什么话仲父还是改日再谈吧。”赢政冷冷地看去一眼，打算与吕不韦来个错身而过。
微微皱眉，吕不韦克制了一下，最终选择直奔主题：“大王急着回宫，莫不是为了去见闲人止步的惟夫人？”
前行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赢政定住身形，缓缓转身。“仲父真是无所不能，寡人的一举一动皆逃不了您的法眼。怎么，寡人是否每做一事都要向您报备？”越说下去，赢政表情越是冷冽，只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轻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现在寡人已经开始迷糊了，究竟这秦国的大王是仲父您呢，还是寡人？”
神情倏地一紧，吕不韦将头低得更低，“老臣惶恐，之所以提及此事，实乃出自对大王的关心。老臣之心只系于大王，只系于我大秦，绝无僭越之意。”他很是郑重地说。
“既是如此，就请仲父将注意多多放在国家大事，至于寡人的后宫事宜，您就不必多作过问了。”赢政淡讽地一笑，决定让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轻叹了口气，吕不韦站直身，最后说道：“大王既然无心，说再多也无益。老臣只想提醒大王，身为君主是可以有无数的女人，却不能专宠于一人。温柔乡乃是英雄冢，倘若您将万千宠爱集于一人之身，那样不仅会因此忽略国事，影响我大秦朝局走向；那名倍受荣宠的女子，也会因这过多的福泽，而带来灾祸。老臣这番话，还请大王思之、慎之！”一口气将这些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很不喜欢，吕不韦的临别赠言，赢政很不喜欢，尤其他在说话的时候，搭配的又是那副满是深度的表情。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又一次被吕不韦所引动，他挥别了心中的不快，加快了返回玉华宫的脚步。
在玉华宫我就像是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每当独自一人时，我唯一会做的，就是拿起书架上的卷轴来回地翻阅。外界发生的一切仿佛离我越来越远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天我变得很渴睡，好像现在，明明手里还托着厚重的竹简，但是眼皮就是不自觉地下落，脑袋也开始有规律地上下摆动起来。
回宫后的赢政，看到的就是我歪倒在椅中熟睡的画面。挥手屏退了其他人，他轻移脚步朝我走近。不知道是因为近看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听过吕不韦的话后心理作祟，赢政忽然觉得我的脸上失去了以往那份特有的神采。明明不曾劳累，眼下却出现了隐隐的黑圈。紧抿的唇瓣中发出轻幽的叹息，他在我的脸颊留下了轻柔的一吻。
被那份温润所惊醒，我睁开眼，赫然对上了赢政那复杂难了得眼眸。“怎么了，大王？”我微微一怔，轻声地问。
“你很累。”赢政在陈述事实，他的手抚过我眼角淡淡的黑影。
“嗯，是有一点。”我点头轻笑，无奈地摊开手：“好奇怪，在闲人止步的时候经常带夜准备食谱，也不曾这么渴睡过。恐怕是有点未老先衰的迹象喽！”我在话语中带了点自嘲的味道。
“在这里……睡不好吗？”赢政眼中蒙上淡淡的阴影，若有所思地问。
“呵呵，怎会呢！”我指着对面宽大的躺椅，一脸兴然：“您那张椅子可比我自家的床榻还要宽大松软，我每天是沾枕即眠，哪里会睡不好？我看呐，是自己睡得太好，人变得懒惰了才是！”每每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很好笑，在别人看来，我住在玉华宫的这三天，恐怕是夜夜陪王伴驾，做着男女之事吧；其实他们要真看到了我们的相处之道，才会大吃一惊呢！这三天里，我们就像是最单纯的恋人一样，只是赏花、品月、观风景，谈天、说地、论古今，一次也没有发生过关系。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很匪夷所思。
赢政并没有笑，相反，他的目光显得愈发深邃。搂住我的肩，赢政坐到了身旁：“寡人上朝后，你可以去宫里其他的地方转一转，若是不熟悉，宫里任何一个侍从都可以给你带路。别总是闷在这儿，会憋坏的。”
“不会啊，我觉得挺好。”漫不经心地笑着，我随意地回答。
“你……”肩膀上手劲徒然增大，赢政终于有了些恼怒：“寡人希望你出去走走！”
我错愕地抬头，不太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大王，您在气什么？”
霍然起身，赢政负手立于大殿的中央，来回看着自己的寝宫。“寡人是想拥有你，而不是豢养你！”他转身看我，面对他的目光，我沉默了下来。苦笑着，赢政低沉地说：“蒙恬告诉过你吧，这座玉华宫只进过两个女人，莹婼还有你。踏出这道门，迎接寡人的是尔虞我诈，这里是寡人唯一的宁静之地。因为重视你，所以想与你分享这里。可是现在，你的沉寂，你的郁郁寡欢，让寡人觉得这里仿佛变成了一座牢笼，一座将你关起的牢笼！”
“我……我从没这么认为过！”在这连番的指责下，我轻咬下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你有！”倾身向我逼近，赢政用他锐利的目光笔直地穿透过我的心房，探索着里面最深处：“童玥，你太聪明了，聪明到懂得运用一切来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虽然你从未开口说，行动上却总是在提醒寡人，你不喜欢这里，你讨厌这里。因为讨厌，所以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将自己的五识全然封闭。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提醒寡人，待在这儿，你是如此的勉强！”
怔怔地看着他，我的茫然逐渐转为苦笑：“大王……”
说了太多的话，赢政终于停下来，舒了口气。他看着我，黯然一笑，摇了摇头：“终于知道，为何在听过丞相的话后会这么难受。他说寡人对你的独宠会给你招来祸端，其实这一点，寡人原本是不会担心的，因为寡人绝对相信你有能力应付所有的难题。然而，寡人又明白，你在刻意让自己惫赖，现在的你即使遇到攻击，也是不会回避的吧！你无时不刻地想要提醒寡人，王宫不是适合你停留的地方，对吗？”
我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在沉默了好久之后，终于徐缓地开口，“我知道你让我留在玉华宫的用意，”我平静地看向赢政，轻声说道：“只是，我同样无法忽视，在这座主殿的周围，还分别有好几座宫峨里住着每日等您召宠的女人。大王啊，我很害怕，我只想做我自己，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喜欢着你。可是，只要我留在这里，也许一年，也许十年，终有一天，我也会变成像她们那样的女人！你知道吗，我害怕变成那样，非常的害怕！”
深深地看着我，赢政将我拥抱入怀。将下颌轻轻地靠在我的头旋，他嗅着鼻息间淡淡的发香，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走吧，”好艰难的两个字呀，赢政在说出它们时，眉心攥得紧紧的：“你是浮云，这座宫殿留不住你！寡人放你自由，放你自由……”
“大王……”我闷在赢政的胸口，有些哽咽，他的话语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孤独。
与我拉开距离，赢政坐到桌案旁，嘴角显起隐约的笑：“行了，不谈这些了！寡人该庆幸不曾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原本这么早回来，就是想告诉你，吴俊的案子已经结了，只是被罚了苦力三月而已，你可以放心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是的，赢政做到了对我的承诺，而我却……叹息着，我半坐在地，将头俯在他的大腿，幽幽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晚，我有些难以入眠，想到明天赢政便会送我出宫，心里却没有更多的愉悦。心，有些烦，正想起来到窗口去看看外面的月色，却听到那厢的王榻先一步传来声响。似乎那轻缓的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装出熟睡的样子。
贪恋地看着我的睡颜，赢政轻掖我肩头的被褥，在唇畔留下了轻柔的一吻。无声的吻，道尽他的落寞与不舍。此后，我将一切归咎为月光作祟，因为从半眯的眼缝中，我竟然清晰地看到了赢政眼底深深的爱恋。在这样的离别之夜，在这温馨的时刻，我做了一件很冲动的事。当贴合的唇瓣准备分离，我倏地伸出双手，环抱住赢政的颈项。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
“这算什么，临别的礼物？”赢政在我的锁骨挑衅地一吻，眉眼间尽是缠绵的情意。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中圆满的幸福充斥在心田，竟然驱散了所有的不快与感伤。
其实，我也是刚刚消化自己举动的大胆，庸懒地靠附在赢政的胸膛，我吃吃一笑：“或者，你可以当作是另一种承诺！我愿意做你的女人，但，不是在这个只能分享的深宫内苑。”这是缠绵后的觉悟，我忽然明白自己对赢政也是渴望的，如果他能够为了我放手，我是否也该回以同等的耐心与宽容。
离开玉华宫的时候，我没有留恋，沿途也感受到许多饱含敌意与奚落的目光，那忽而消失的衣袂显示着偷窥者的身份。“就算她们是公主，也是女人！”我轻声呢喃，嘴角露笑。那些深宫的公主一定认为我被抛弃了吧！
一旁的蒙恬听到了，不禁投来异样的目光。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地了解了我的特别。我不是赢政第一个真心想要拥有的女人，却是赢政第一个甘愿放手的女人。只是……他隐约透过我的衣领，看到了某种印记，赢政是真的放手了吗？
今日在朝堂，吕不韦那万年不变的泰然表情中带了点欣慰之感。赢政看在眼中，嘴角流露着淡淡的讥讽。下朝的时候，赢政主动叫下了吕不韦，面对一直教导自己的这位帝师，赢政轻声笑道：“仲父，您昨日说过的话，寡人回去已经想过。”
“是，老臣听说了大王英明抉择。”吕不韦欣慰地笑了笑，他知道我已经在清晨被送出了王宫。
“是啊，寡人想好了，她不适合做王的嫔妃，寡人也不需要宫里再多出一个怨妇！不过……”赢政撇撇嘴，露出一副开心的笑脸：“那么聪明的可人儿，寡人实在不想放手！所以，决定了，她不会是王的妃子，而要做我赢政的女人！哈哈哈……”话语间，他朗声大笑，抛下一脸错愕的吕不韦，大摇大摆地往内宫而去。
附：没有食言哦，连夜赶车将46章赶了出来，这是我唯一能表示歉意的方式了！实在没办法加快速度，本职工作也不能丢弃嘛！呵呵，希望你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