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不为掌控（1 / 1）
黄昏那淡淡的夕阳毫无威胁地散发出最后的光芒，透过层叠的树叶在地面撒下点点光晕。一名男子正怀抱五六岁的稚龄女童哼唱不知名的小调，安抚她进入梦乡……很难想象，会从小八的身上看到这一幅画面。当我踏入闲人止步，被那温馨的景象映入眼帘时，就是这么感慨着。
忽有所感，小八朝这边看来，当发现来人是我时，有着瞬间的错愕。而后，我捕捉到那眸光中一闪而过的惊喜，只见他迈着大步走到我跟前，很快地问道：“掌柜的，您怎么回来了？”
淡然一笑，我伸手轻抚怜儿柔嫩的脸颊，随意地回他：“大王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我当然就可以回来了。那是王宫，岂是我这样的小老百姓可以久待的地方？况且，那儿也不是我家呀！”
“大王不曾留您吗？”小八感到奇怪，印象中赢政从不是好说话的人，他曾在赢政双眼中看到那样浓烈的企图，又怎会……“小的以为，掌柜的不会再回来了呢！”他皱眉轻声地说。
“呵呵，”我低头轻笑，漫不经心地反问：“在你看来，我很适合王宫吗？”
深深地看着我，小八似乎明白了什么，唇角掀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也是，掌柜的若关进了那深宫内院，也许就不是掌柜的了吧！”说话间，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掠过一丝异彩。
我们漫步着将怜儿送回房中，静立于一旁，看小八轻轻地将怀中的小人儿安放至床榻，又为其掖好被褥的每一丝边角，那一份细致入微，着实叫我啧啧称奇。“小八，我发现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带着几分嬉笑说道。
“往往好的男人，不见得就是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在怔愣了片刻后，小八摇头叹笑，话语间透着唏嘘：“无论是过去，又或者现在，我总是得不到自己真心想要的女人！”他感慨了一下，用一种略有深意的目光从我身前扫过。
玩笑的心态稍稍收敛，我向小八投去一眼，眉间带了些复杂。那一日，小八寻着解药匆匆赶至我跟前时，对于他朦胧的情愫我已有了察觉。这些时日，我由最初的惊诧，转为现在的歉然与回避。我不多情，如果没有赢政，面对着小八这样优秀的男人，日积月累下也许我会心动，但……世间毕竟是没有这么多如果的。将感叹悄然地放在心底，我抿唇淡笑，询问着未来：“小八，告诉我，你打算留下来吗？”
轻阖房门的手有了间歇的停顿，小八站在院中，转身与我相视：“掌柜的为什么这么问？”
微偏下头，随意地捋起耳鬓的乱发，我没有看向小八，只是那么淡淡地说着：“我不会入宫，如果他有心，以后在这里出现的次数会很多。我不希望，他的危险会来自于这里。”
站在不远处的小八没有应声，沉默的他双唇紧抿，神色间带了些矛盾与困惑。微微一笑，我没有期望得到什么回答，径自往下说着：“我是个喜欢防患于未然的人，今天，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留下你就要成为永远的小八，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还是无法抛开那恪的身份，那么请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悄然离开吧！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相见！”丢下这番话，我转身，晒然而去。
虽然说得潇洒，夜里我却久久不能入眠，相识已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倘若等来的是分别，内心里还是会百般的不舍呀。辗转反侧间，我就这样等来了黎明。穿戴好一切，我打开房门，在看到门阶下站着的身影时，有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欣喜便随之而来。“这么早？”我眉眼间带着欣慰的笑意。
小八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领口边甚至还沾上了点点晨露。一夜未眠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晦暗，看向我的目光除了无奈还有一丝丝的怨愤。“原本以为掌柜的会留在宫里，”小八淡淡地苦笑：“已经决定在这里照顾好怜儿，等吴俊回来后，我就离开。您的出宫，不紧打乱了秦王的步调，也打乱了我的！”
“是吗？”一切仿佛都有预料，我不感惊奇地随口应着。
轻吁了口气，仿若呓语，“过去从未想过会在哪里永远地停驻，可昨夜竟然就只能呆呆地站立在门口，竟然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小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眼底的目光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从来没有家，竟然会感觉到离家的不舍，真是……”
我笑了，轻轻移步在他面前站定，认真地给予告知：“没有什么可怀疑的，这里本来就是小八的家！”
将我的神情收纳眼底，过了许久，小八紧抿的唇瓣终于展露出释然的微笑：“原本以为我会很挣扎的，结果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在大门口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只剩下一个身份了。”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我的眉眼间已尽是笑意，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完全地放下。
就在我为小八解决了最后的心结不久，一道口讯也传至我的耳边，此时，我们正围坐在桌前用着早膳。
“我家大人请夫人用过膳后务必到相府一叙。”高祥在进入闲人止步后什么废话也没说，径自传达着吕不韦的口讯。
挑眉看着相府里最忠心的家仆，心知肚明吕不韦将我叫去会谈论怎样的话题。没有什么紧张，我笑了笑，很是闲适地点了点头：“烦请高侍卫回去通禀，待大人下朝，妾身会即刻动身前往相府。”
高祥点头，带着我的回话转身离去。
小八放缓了举箸的动作，揣测着这番约见的真正目的，一副深思的表情。“于公于私，吕丞相都不希望秦王与掌柜您走到一起，”他看向坐在对面的我，微微皱眉：“此番约见，恐怕别有内情。掌柜的该要做些准备才是。”
“无妨，”我淡淡地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丞相大人居功至伟，在高处站得太久了，是时候叫人站出来对他做些提点，天下间并非任何事都属于他来管辖的。”
听过我的话，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小八笑了。他差点就忘了，身边的这位掌柜拥有着绝对独立的灵魂，无人可以支配。
因为算好了时间，所以当我依约来到相府时，吕不韦也正好回来没有多久，我们的会面又一次安排在了书房。手扶书案，吕不韦轻缓地踱了几步。与他不同，我很是闲适地坐着，捕捉着吕不韦斟酌时的神态，眼底闪过一丝兴然。终于，两指在案角边轻敲了两下，吕不韦转身看向我，坚决地说道：“老夫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你必须离开咸阳，不得再回来！”
“真是奇怪，妾身为何要离开咸阳呢？”我无辜地笑着：“先夫惟婴长眠于咸阳近郊，妾身的小馆就开在咸阳城内，俊儿就在离咸阳不远的矿山服刑，还有小八、怜儿就和妾身一起住在城中。妾身的一切皆与这咸阳城息息相关，敢问大人，妾身为何要离开呢？”
幽深的瞳眸正酝酿着风暴，吕不韦阴沉着脸说：“因为老夫不许。大王年轻气盛，会受你魅惑，身为大王的导师兼仲父，老夫理当对大王的错行予以纠正！”
“魅惑？呵呵。”我真的笑了，话语间还透了些受宠若惊：“大人您真是太抬举妾身了，就妾身这蒲柳之姿竟也配上了魅惑二字！实在是惭愧，惭愧呀！”
“哼，巧嘴舌簧！”吕不韦眼中终于有了恼意，手上拍击桌案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他厉声说道：“大王身份何等尊贵，岂能与你这孀居之妇多有牵扯？你要真有着自知之明，便早早准备，离开咸阳！否则……”
“否则待如何？”猛然抢下吕不韦的话头，我半眯着眼，脸上终于收起少许的玩笑，不会忘记吴俊的人命案与眼前这位大人也有关系！“大人想拿我怎么办？又要设计陷害我的家人吗？还是就打算让我们一家人从此消失于世间？”猜测着他往后的举动，我的话语越发严厉。
怔了怔，吕不韦已经好久不曾遇到过敢顶撞自己的人了，有那么一会儿的失神，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思及我的大胆与不敬，他心中的不悦更甚，眼底寒气大涨：“好大的胆子，老夫过去真是小瞧你了！既然你快言快语，老夫也就有直说！倘若你们不离开，老夫不保证你们可以安然地呆在这咸阳城内！”此时已经不需要掩饰，他话语中的威胁暴露无疑。
紧抿着唇，如果吕不韦想从我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慌，那他真的会很失望！我的表情由始至终都那么的平静。静静地听完他的威胁，我笑了，自嘴角拉出些许的弧度。“大人呐，您的行为着实可笑！”我悠然地端起茶盅轻抿，看也不看吕不韦的脸色，轻笑低语：“以家人的安危威胁妾身，您这是在逼着妾身向大王寻求依靠呀！”
吕不韦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他没有想到我是如此的难缠。支与桌案的手以紧握成拳，显示他心底的怒意已经上扬。“你究竟是何野心，”阴郁的目光紧紧盯在我的脸庞，吕不韦自牙缝中挤出质疑：“难不成还想当王后？”
“王后？”我好笑地看着吕不韦：“大人想得太多了吧！倘若我要当王后，最先入宫时便会想方设法地留下，又何必再从宫里头出来？”
闭上嘴，吕不韦也发觉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不过这更难解释我行为举止间的深意。他眉心紧紧地攥起，冷冷地看着我：“究竟要如何，你才肯离开大王身边？”已经决定不再费心探寻下去，吕不韦直接地问。
“大人为何非要妾身离开大王？”我缓缓收起嘴角的笑，深深地看向桌案前的这位丞相：“妾身与大王之间，是最平常的男女之爱，不涉及野心又或其他。大人您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大王是秦国由始以来最英明的一位君主，他的成就将不可限量！”吕不韦一脸的肃穆，眼中因为憧憬未来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倏地，他将目光笔直地投向我：“情爱只会消磨人的意志，太过重视一个女人，会让这女人成为自己的弱点。大王的宏图霸业不需要任何的绊脚石！”
原来这就是吕不韦的教育方式，我恍然间明白，同时也想到难怪历史上的赢政从未迷恋过任何的女人！真是一种变态的教育！我暗自嘀咕，脸上却是不露丝毫神色。平静地与吕不韦对视，我好好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开口：“大人，您似乎忘了，即使是王，他也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弱点，即使不是女色，也会有其他。况且您何以认为女人便一定是男人事业的绊脚石？请不要以己度人，一竿子将一船人全部打翻！”我讥笑，点破他是因为王后的叛情而不再信任女人。
“你……放肆！”吕不韦神色一凛，眼眸中已尽是火光。
站起身，我毫无惧色地看向他，“大人，妾身求的不多，只想有一个可以相濡以沫，携手人生的伴侣，只希望那人会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只可惜，上天似乎多有作弄，如此简单的想念也成泡影。”嘴角的笑容里有了无奈，我低头轻语：“这个愿望，惟婴给得了却做不到，赢政做得到却给不了！我的爱情本身已不圆满。所以，我不会再退，在能力所及之地，可以拥有的，我绝不会再放手！大人，要妾身离开咸阳，这个念头您还是趁早放弃吧！”
“你当真不计后果？”吕不韦脸色难看无比，说不出心底的感受究竟为何，只知道在刚才有了那么一点震撼。
“何为不计后果？所有的揣测都出自您一人之心。”淡讽地看向吕不韦，我一脸的沉着与淡定：“妾身不认为自己会影响到秦国的霸业，起码与那些公主相比，妾身才是那真正不会拖大王后腿的人；至于身份，贵贱与否任你等去评说吧，妾身自己从无低人一等的感觉，况且一国之后的身份从不是妾身所恋栈的，妾身爱的是赢政，而并非秦国的大王！”话已然说道这个份上，我不认为自己还有留下的必要，翩然起身，朝吕不韦轻一伏身，我淡淡地说：“倘若大人再无其他要事，妾身便要起身告辞了！”
吕不韦径自坐在那里，没有回应。不在乎他的反应，既然没有挽留，我推开书房的门，径自离去。
“大人，您作何决定？”目送着我的离去，高祥这才进入书房，身为随侍他不曾远离，是以刚才的谈话也听到了十之七八，见自己的主人始终坐着，默然不语，这才小声发问。
“大王正迷恋于她，既然劝说不得，暂时也莫可奈何。”良久，吕不韦轻声吐露。他的眼注视着门外，想起我离去的身影，眸光中是深深地思索：这是一个配得上王者的女人，可惜太过聪慧，无法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