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毒箭袭君（1 / 1）
站在枫雾山的山坳口，小八默默地看着山脚秦兵所有的举动。即使刘裳会将夜里的矛盾告诉岑予亮，即使他自己将被认定为星机阁的叛徒，小八还是坚定着守护我的信念。心底里，小八承认对我有着一定的好感，毕竟也算朝夕相处了大半年的时间，说是日久生情也不为过；但是，理智如小八绝不是会为感情冲昏头脑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与赢政属于同一类型，之所以会如此尽力地保护我的安危，小八有着自己的考量。
与权力欲凌驾一切的芮彘不一样，小八向往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有爱国的热情，却对政权的夺取并不留心。会进入星机阁，会帮着芮彘暗中掠取秦国大权，更多的出于幼时的情怀以及对娇娥的那份未了余情。但是现在，他有了不同的看法，在相处中，小八发现赢政对我有着异样的态度，朦胧而又暧昧，一种突发奇想在他的心中成形，也许借由我能够改变现在的赢政，无论将来赢政会不会将侵略的目光对准齐国，无论将来秦国会不会独霸天下，只要有我在赢政的身边，一切的走向便不会太坏！只为了这一份探寻，他不介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搏一搏，这也是他倾慕我的方式！
队伍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赶着，原来这便是御驾亲征，在銮驾中百无聊赖的我，频频地打着瞌睡。这一路骚扰的确存在，但都是一些小打小闹，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偷偷问过蒙恬这种情况是否正常，结果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想想也是，赢政毕竟是王呀，遭遇任何的闪失首先遭难的便是这群随行，他们又怎会将队伍带往危险的路段呢？再问平乱的近况，原来蒙武将军那里已经有了不错的讯息，所有的铺垫都已备妥，只等着王驾赶到接下最后的功劳便万事大吉了！如此的亲征还真叫一个悠哉，我翻翻白眼，给予嗤然一笑。
“你输了！”赢政将手中最后一枚棋子放下，抬头朝我看去，却见我这个对手已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神情涣散，举止着实不雅。微一皱眉，他冷下脸来：“怎么，和寡人下棋有这么无聊吗？”
“大王，下棋本身并不无聊，但同一种事如果做了不下百十遍，那就真的有些无聊了！”对于赢政突如其来的怒气我已然麻痹，毫无尊卑之嫌地随口答曰。更甚者，我将棋盘推到一边，找了处空位躺下，轻声说道：“困了，妾身睡一会儿啊！”
眉心皱得更紧了，赢政不悦地瞪着很是没大没小的我，开始怀疑他自己是否过于容忍以至于降低了王威，正想板起脸好好树立一下威严，外面却传来一阵马蹄声。蒙恬不知车驾内是何情形，只是本分地传达着前方送来的战报：“大王，家父差人送来一份急报，说是长安君等叛匪已将主力分为两路同时向我方发起总攻，似要拼力一搏。微臣准备带上一队人马扩大巡视的范围，以策安全！”
沉吟半晌，赢政出声应道：“准。”车外的马蹄声又一次响起，渐行渐远。
睁开一道眼缝，明显地捕捉到赢政眼底闪耀的兴奋，我不禁轻笑：“大王似乎很是期待呀！”
“寡人的刀锋至今还不曾染血！”赢政的口吻轻描淡写。
真是不喜欢他的语气，我撅了撅嘴，不置一辞，隔了好久，才丢出一句奚落的话语：“当你将刀砍入别人身体的时候一定没想过如果这一刀由你自己生受会是怎样的痛苦吧！”战前说出如此的假设，实在是有些忌讳，赢政脸色变得更为难看，呼吸声都开始加重。聪明如我当然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当瞄到他眼中那两簇火焰时，我再一次闭上双眼，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可恶！”太阳穴不断地凸动着，赢政攥紧了拳头，暗地里咬牙切齿。明明心头已经火冒三丈，可面对这样的我却是怎么都发不出来。最终，他还是啐了声“该死”，选择用沉默来安抚心底的积郁。
叛军来得很快，这一次的规模真是比前些时候碰上的要大上许多，杀伤力也增强了。确实也憋屈了很久的赢政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跨上了自己的坐骑，领兵迎战。王上都不坐御辇了，我一个小兵哪有胆独占呢，自然也只能勉强坐在一匹小马上小心地躲于一旁观战。虽然有些慌乱，但我还是注意到了，在我的身边总有六七个人会围堵在周围，随时作着保护。看来我还是有些拖后腿的嫌疑，心中不觉小小地羞愧了一下。
的确，赢成蛟这次真是下了血本，这一次的伤亡明显比以前有了增加，尽管对血腥是有着厌恶，但我还是逼迫自己一定要关注于战事。厮杀中，我终于安心地发现，两军兵力还是存在极大的悬殊的，虽然无法一时解决，胜利却终归是属于我们这一方。当然，这一切的假设，都是基于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而与我们期待成反比的是，喜欢作弄人的老天爷总会变着法儿的让意外小小地出现一下。
战场上箭弩应该是极为常见的兵器，但如果交战的双方都不曾带上弓箭手，那么这突如其来穿插于人群中的箭矢就显得有些诡异了。当然，更让人心惊的还不止这些，这一箭破风而来，看似走直，却总能挑中打斗双方的缝隙，仿佛长了一双眼睛。而它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战马上激荡飞扬的秦王嬴政。
“大王，小心！”蒙恬脸色倏变，只想立刻扑上去将那一箭挡开，可叹自己跟前已经围攻了十来人，实在分身乏术。
赢政的武艺与蒙恬一样，都是承袭了蒙氏一族。虽然很少真正动手，但熟知的人都晓得，这位大王身手也绝非一般。那追魂夺魄的一箭，赢政当然也觉察到了，甚至他肯定自己足以挡下。但是，他微微侧首，用余光注意着背后的小防护圈，发现如果自己躲闪或是将箭挡偏，那么箭矢的路线肯定会越到自己的身后。于是，赢政作出了一个就连他自己后来都感觉匪夷所思的举动。眼睑微微垂下，全当不曾发现那一箭的存在，将所有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自己周围的叛军，直至那锋利的一箭飞至眼前，直至那强劲的力道贯穿了他的铠甲，直至那一箭重重地穿透过他的肺叶，赢政这才自口中喷出一道血箭，一下从马背栽倒在地。
谁能来告诉我，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发蒙的大脑一度停止了工作，我呆呆地在马背上看着周围的人群陷入极度混乱之中。情节往前倒退着，是了，赢政中箭了，当他倒地的那一刻，整个队伍都激动了起来，手里的刀枪挥舞越发用力，原本要三两下才能解决的对手几乎个个都是一刀毙命。所有随行将领有志一同地向赢政倒地的地方靠近。因为卖力，所以效果惊人，最初还能有那么一点还手之力的叛军几乎全部被俘，但这一切，已经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应急的营帐迅速搭建起来，赢政被小心地抬到了帐中，军医颤巍巍地剪开伤口周围的衣料，在看到那黑肿的伤口时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呐，箭上有毒！”不知是谁忍不住叫出了声。
眼角猛然一怵，蒙恬大步冲上跟前，看着那道伤口。“快，查出大王所中何毒，还有赶紧把箭取出来，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受不了这些庸医的胆怯，蒙恬声音正逐渐拔高。
“将，将军，箭已射中肺叶，要取下它绝非易事，”为首的军医几乎都要哭了出来，一脸的苦相：“如今最要紧的是解毒呀，箭伤肺叶，若是让毒血倒流进入心脉，那就……那就……”接下来的话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住口！”蒙恬狠狠地瞪了那名军医一眼，阴郁的目光自随行军医身上一一扫过：“你们若是救不回大王，那么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是激动，但那些内容根本就不曾听进我的耳中。看着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赢政，我的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话：“赢政，是不会死的！”是啊，历史上的赢政可是要开疆扩土，最终一统中国的第一皇帝，他的命运绝不会在此终结！虽然心中一直是这样告诉着自己，但无论我在心底重复多少遍，那种不安还是牢固地驻扎着，始终挥之不去。
一步步走到床前，我头一次看到赢政的脸如此苍白，那紧闭的双目在无声地传达着肉体所承受的痛苦。继惟婴之后，我竟然重又看到了这样的表情，心中似乎燃烧着莫明的火焰。也许我现在的神情是很异样的吧，周围的人们都不曾出声，只是默默地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
“惟……你不要这样，大王现在需要医治！”蒙恬对于救治的进度感到心焦，时间过去一分，那么赢政存活的希望就会破灭一分，对于现在的停滞状态，他实在有些急了，眼看着我又变成这样，差一点就要说破了我的身份。
“是的，医治！”我的眼神终于开始恢复清晰，紧紧地握住赢政的手，我低低地出声，似在自语，又似在对旁边的人陈述着：“一定会医好！历史上的他不会到此结束；而我，也不会让他的历史到此结束！”
正当所有的人为我所说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时，我快步走出帐外，微仰着头朝着四周大声地喊着：“出来，出来见我，我知道你在附近！”隔了半会儿，四周还是静悄悄的，无人应答，我双眼一眯，嘴角挂起一丝讥笑，“好，很好，你不想救赢政，赢政的死活与你无关！行，我不逼你！”匆匆走回帐内，对众人惊异的目光回以一笑，我倏地拿起军医携带的医刀，沾了沾赢政的毒血，然后狠狠的朝手臂划下。
“住手！”只觉营帐中刮起一道异风，小八于瞬间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的脸色微带扭曲，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可惜，反应虽快，但还是慢了一步，锋利的刀口已然划开了我的皮肤，浸染出鲜红的血液，当血液与原有的毒血混合后，也迅速地变换着颜色，很快我的伤口周围都开始印成隐隐的紫黑色泽。小八很快地点住我几处穴位，确定毒液不会立刻蔓延，这才抬头，神色懊恼地朝我看去：“掌柜的，您，您这是做什么……”
“瞧你说的，我能做什么呀，不就是不小心让刀磕碰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还是如此的冰冷，对于手臂上的伤口看也不看一眼，我轻描淡写地说：“应该没什么大碍的，你不用担心！”
“你！”小八重重地喘着粗气，脸上是极力克制的表情。好容易，他缓了口气，朝病床上的赢政瞥去一眼，认命地低下头：“好，掌柜的请放心，我这就去把解药找来！”
这样的示弱我并不满足，还是不将目光对向小八，我径自询问着在场的军医：“请问，大王现在的状况，可以支持多久？”
从小八与我的一问一答间，军医们似乎看到了曙光，他们的脸上开始有了光彩，彼此闷头探讨了一下，这才由为首的军医长开口说道：“找解药与疗箭上同时进行的话，大王应该可以撑上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吗？”我低下头少许计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副灿烂的微笑：“好，明早，就削个苹果解解馋！”说话间，手里的小刀不时用来把玩着，眼中似是透露着兴奋之意。
听完我的话，小八的脸瞬间黑下一半，他知道我的话语中很少是玩笑，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请掌柜的放心，明日天亮前，小的一定把解药带回来！”无论如何，小八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毒发，所以在丢下这句话后，他的身影就像来时一般，又瞬间消失于众人面前。
仿佛是看了一场戏，蒙恬木然地看着尚在晃动的营帐帷幕，隔了一会儿，他将目光收回到帐内，在看到我胳膊上的毒伤时，眼神闪动了一下：“你不应如此冲动，倘若他拿不到解药，难道你想同大王殉葬？”
“我活得很好，暂时还不想死！”平淡地回了一句，我重新坐回到床边。
“你如何确定他一定能拿到解药？难道他与刺伤大王的刺客有何关系？”蒙恬接下来的问题尖锐了许多，神色也变得危险起来。
“小八与刺客是不会有任何关系的！”我淡淡地一笑，强调着。
“那么，如果他并非小八呢？”追问持续不断。
我转身，看着蒙恬，目光是绝对的坚定：“将军，请您记住，他，就是小八！”
与我对视良久，蒙恬的表情终于缓和。他点了点头：“是，我记下了。”
营帐内低弥的气压终于因我们的对话终止而有了回升，当一切矛盾都暂时抛开之后，所有人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赢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