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大秦吕相(1 / 1)
自山口出来,我的脑海始终是一片空白,何时走,何时停,何时上的马车,我已经全无概念。唯一关心的,只有身边始终长睡不醒的惟婴。掀起车帘,看到我又在细心地替惟婴擦拭着额际的汗水,荀旷暗自叹息,将干粮与水带放到我跟前。“弟妹,吃些东西吧,别把自己给累坏了!”荀旷轻声地说着,而后又照例替惟婴把起脉搏。
对于食物无动于衷,我轻握着惟婴的手,无比期许地看着荀旷:“怎么样,荀师兄,夫君他何时能够醒来?”
深皱着眉头,荀旷替惟婴换过身上的伤药,同时掀起衣襟仔细地查看那道中过蛇毒的旧患。隔了好久,他轻吁了口气,看向我,“弟妹,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的语气是沉重的,听的我心头一阵压抑。
“怎样?他的伤势,控制住了吗?”我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抖。
微微地摇了摇头,“今次只是伤及了皮肉,只不过……”荀旷停顿了一会儿,迟疑着道出了惟婴昏迷的真正原由:“师弟早前已深重蛇毒,而且毒素已浸入血脉,若非他自幼习武,功力颇深,毒液早已攻心。林中一战,耗尽了他的心力,此毒恐再难压抑住了!”
“我不明白,荀师兄,难道夫君的毒真的无药可解了吗?”轻轻地抚过惟婴苍白的脸,我感到很无力。
“弟妹,惟婴是我的师弟,哪怕有一丝希望,荀某也不敢轻言放弃呀!”荀旷无奈,眼中露出愧疚之色:“为今之计,我会运功再次减缓他体内毒素的蔓延,但这也只是拖延数月的光阴,待到再次的毒发,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我没有再说话,心里清楚,荀旷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终于,就在运功后的第三天,惟婴睁开了他的双眼。醒来后的第一眼,惟婴便看到了我,他虚弱地眨了眨眼,朝我微微一笑:“对不起,玥儿,又害你为我担心了!”
“不会,”淡淡地笑着,我扶起惟婴小心地喂他喝了口水,然后很认真地对他说:“只要你醒来,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返秦的路途真的很遥远,我始终紧绷着心弦就怕芮彘又会派人过来追杀我们。但,也许真的是吕不韦名声太招摇,自从有了他专门的兵卫沿途守护,一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在看到刻有秦国地界的碑文时,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往后的日子就变得快了,没有几天,我们就来到了秦国的王都——咸阳。
小心地搀扶着惟婴步入早以备好的宅院,见荀旷并没有跟上,我不解地回头相问:“荀师兄,怎么不一起进来?”
“不了,”荀旷微微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围的场景,淡淡说道:“我是江湖儿女,习惯了四处漂泊,此次只为护送师弟安全返秦,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我也该功成身退了。”说完,也不待我多做挽留,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出我们的视线。
知道我一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惟婴轻轻地拍拍我的手,笑着摇头:“师兄原是赵国人,心底也是不喜欢秦国的,只不过闲云野鹤惯了,不喜战争才避居隐世,求得一隅偏安,就不要去为难他了!”
随意地点了点头,他们的所谓国仇家恨对于我而言有些多余,只不过未来的一切也绝对是这群古人无法了解与认同的,我又何必说出来危言耸听呢?此时的我已抱定信念: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让我随着这个时代的脚步去重温一下乱世的跌宕吧!
惟婴半卧在床上,看着我里外打点一切,温馨地笑着。闲来无聊,他忽然想到一个话题,随口问道:“玥儿,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籍贯,你是齐国人吗?祖籍是哪儿啊?”
没想到惟婴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竟让我有些手忙脚乱,头痛着该如何回答。思虑良久,我才语带迟疑地吞吐说道:“我应该……算是秦国人吧!”心虚地朝惟婴看去,却见他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神色很平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试探着小声地问。
“没什么,”惟婴笑了笑,解释说:“只是因为秦国向来以武力慑天下,邻近诸国都对此颇有微词,我担心你也不喜欢秦国,只是为了陪我才勉强留在这里。”
轻吁口气,我笑惟婴的多虑,也感动他的贴心。抿着唇,我带点撒娇地紧挨着坐到惟婴身边,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夫君,以后有你在的地方就会有我,因为这里就是我最安稳的家!”我伸出手指戳了戳惟婴的心房,喃喃地说。
“哈哈哈,好一对贤伉俪啊!”
突如其来的豪迈笑声吓了我一跳,立时从床塌上站了起来。惟婴安抚地拉了拉我的手,挺身坐直,其实他的神情也是有些激动的:“是吕大人吗?”这一问着实问得我心跳加速,两眼直直地盯着门外。
头束高冠,下颌留有山羊小须,除却眼角的丝丝皱纹,这吕不韦比想象中年轻许多。虽然衣着的颜色显得甚为普通,但他的身份还是从衣襟处的磙金镶边给凸显了出来。进入屋中的吕不韦是一脸的关切,匆匆地上前压住直待起身的惟婴,语中也满是怜惜之意:“贤侄快快趟下,你身染沉疴理当静养才是!唉,都是我害了你呀!”他的神情转变为自责。
“大人言重了,”惟婴赶紧安抚道:“小侄的性命本就是大人所救,当年若非大人出面,小侄早已不在人世。此命已然是大人所有,为大人赴汤蹈火也是理所当然!”我真的无法赞同惟婴的愚忠,但为了维护他的颜面只有紧抿着唇选择沉默。现在惟婴的身体已经成了这样,想来吕不韦也不能挟恩再要求他去做些什么。
果然,吕不韦就像我想的一样,他拍了拍惟婴的肩膀,郑重无比地说:“贤侄莫要再想其他的事,你为我大秦为我吕某已做得够多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好好地和妻子过些平静的生活!”
惟婴点头,朝吕不韦歉然一笑,“其实,若非今日大人亲自过来,近期小侄也会到大人府上拜访的,”他牵起我的手,和缓而深情地说道:“小侄自知自己的身体,已别无他求,只想在不多的日子里,对玥儿作些补偿。”
“那自是当然,”吕不韦看起来很是认同惟婴的说法,他顺势抬起头真正地将我打量。锐利的目光总使我觉得心底一阵阵地发寒,很不舒服。我讨厌这样的目光,那种探视与鉴别就仿佛将我当成某种物品,令我想起当初舅舅计划把我嫁给那个保加利亚富翁时的眼神。所幸这样的注视并没有多久,很快的吕不韦便扬起了微笑,“哈哈,贤侄好眼光,娶妻果然是端庄素雅,气质脱俗呀!”
“呵,大人取笑了。”惟婴含蓄地摇了摇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他对于能娶到我是多么的满足。
“好,今日见过贤侄平安抵秦,总算是放下了一椿心事,府里还有些奏章等待批阅,我就不久留了!“吕不韦算了算时间,适时地起身告辞。照例寒暄了几句,作了些挽留,我扶着惟婴行至门前,目送着他的离去。
待惟婴重新躺回到床上,我替他捂上被子,打算到厨房弄些吃的,可是转身的时候却遇到一些阻碍。疑惑地回头,看到惟婴依恋地拉住了我的裙角,不禁宛尔一笑。“怎么了夫君?”我坐在床沿轻声地问。
“再陪我一会儿!”也许是病痛使人脆弱,此时的惟婴显得很依赖,圈住了我的腰,汲取着温度。
“夫君,以后我们会天天在一起的!现在妾身我得去做饭菜呀,否则大家可都要饿肚子喽!”我愉悦地笑着,拍拍惟婴的手臂示意他放我离开。
无奈地松开手,惟婴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眼底蕴涵着复杂的情绪。这样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呢?月余光阴转瞬即过,如果不能为我做出妥善的安排,他如何能了无遗憾地离开这人世间?
自我们的府邸离开,吕不韦闭阖双眼安然地端坐于马车内。方才谈话时的情景在脑海中一一回顾,想起惟婴对他说着感恩戴德的话语时,我眼中虽然短暂但还是被捕捉到的一丝不以为然,吕不韦轻吁了口气。“高祥。”他掀起车帘,叫住自己的贴身行卫。
高祥听到传唤,微微提紧马缰快步赶上车头,朝里面的吕不韦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惟婴娶回来的那名女子……”吕不韦沉宁着停顿了片刻,而后说道:“你找人打探一下,确认一下她的底细。”
“是。”高祥举手一个抱拳,调转马头,改道离去。
暂且抚去心头的疑虑,吕不韦打算将车帘放下,无意中看到一街头行商正在贩卖一些玉石发簪,迅速地差人唤住那行商,他在那堆饰物中细细地挑选了几下,取出其中的一支凤头钗买了下来。
对于自家主人的心思早已熟稔,车夫微微回头,征询着问道:“大人,可要入宫?”
发钗勾起了过往的许多回忆,曾经那句句的幽怨之辞重又回响于耳边,深宫中那道孤傲而刚烈的身影呀,吕不韦显得有些黯然神伤。思念仿如汹涌的潮水,即使坚强如他吕不韦,也再难抵挡那强劲的攻势,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就先入宫一趟吧!”
这条通往后宫的路途已经走过不下万遍,但每走一次,吕不韦的心中还是会紧张地抽搐。宽大的衣袖中那只紧握着发钗的手已经渗出丝丝的汗水。越来越近了,吕不韦忍不住顿住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
“咦,可是相国大人?”一声询问自身后传来,吕不韦额际倏地一阵清凉,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缓缓地转过身,原来是熟悉的宫女碧莲,吕不韦轻一点头,有礼地打起了招呼:“是碧莲呀,你端着这些果盘,是太后要吃的吗?”他看了看碧莲手中的托盘。
“呃……不是的,”身为太后的贴身侍女,碧莲当然清楚眼前之人所为何来,她迟疑着吞吞吐吐地说道:“王上今日要来与太后一同用膳,太后特意嘱咐奴婢多多准备一些可口的瓜果让王上享用。”
心头一惊而后是一阵怅惘,吕不韦了然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出道路:“是这样,那你快过去吧,别让太后等得太久。”
“哦,”碧莲微一欠身,走过两步,想想又回过身来,看向吕不韦:“大人可有话要奴婢代为传达的吗?”
低头沉思了片刻,吕不韦摇了摇头,最后伸出了握着头钗的右手。“你,就把这支钗交给太后吧,本阁要先走一步了!”他将头钗交到碧莲的手中,一挥衣袖,负手离去。
后宫深处,赵姬安适地半卧在躺椅中,百无聊赖地透过对面的铜镜看着宫女太监忙里忙外为赢政的即将到来而准备着。儿子登上王位快满五年了,虽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太后头衔,可她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太皇太后始终以势逼人,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儿子为了掌握实权汲汲营生,难得地在自己的面前露个脸,往往也是行过礼便匆匆离去;而那个人,更是只有在午夜梦徊才得以相见……深宫的寂寞凄苦又有几人能够了解?
沉浸于哀怨之中的赵姬不曾察觉碧莲的归来,直到眼前的铜镜突然被一道身影挡住,她才缓缓地回神,抬头向来人看去。“是你啊,碧莲。水果都已经备妥了吗?”赵姬斜睨了碧莲一眼,懒懒地问道。
“回禀太后,都已经准备妥了!”碧莲先是恭敬地回答了一声,而后朝四周看了看,悄悄地凑近到赵姬身前。“太后,奴婢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碧莲很小声地说:“他让奴婢代为转交一样东西!”说着,碧莲将凤头钗塞放至赵姬的眼皮底下。
“头钗?”赵姬盯着枕边的凤头钗,眼中闪过茫然。曾几何时自己也似一般女儿家,依偎在某人的身边幸福地笑着,爱娇地央求对方为自己买一只发钗,现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拾起钗来在手中玩弄着,淡淡地问:“那人,有留下什么话吗?”
“回太后,没有。”碧莲抿着唇摇了摇头。
“心头的洞那么大,那么空,岂是一支发钗便能够填满的呢?”赵姬自嘲地一笑,将凤头钗丢到了一边……
“秦王驾到——”宫外的太监扬起尖锐的嗓音高声唱诺着。赵姬自躺椅中起身,整了整衣裙,昂然挺胸上前迎去,不再去在意身后的那一丝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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