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权益之婚(1 / 1)
梳妆的厅阁距离街道还有老远,但是门前的鞭炮声传至耳边依旧响亮仿佛就发生在跟前。轻轻地抚过身上的红装,看着铜镜中被精心修饰的自己,我说不出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样。
素娥将手搁在我的肩上,费解地问:“小姐,似乎有些不大开心,今天您是新娘子啊,为什么都不笑呢?”
“不是说,新娘子出嫁在娘家都是哭哭啼啼出门的吗?”我微微地掀起嘴角,给了素娥一个淡笑,平静地说。
“那不一样的,”素娥眨了眨眼睛,嘟着小嘴若有所思地说道:“新娘子哭是因为要离开生养自己的爹娘,心中不舍,小姐本就住在这里,这里既是娘家也是夫家,况且小姐与先生天作之合,是天大的喜事,高兴都来不及呢,为什么还要哭?”
“天作之合?”细细地咀嚼着素娥的言辞,我在心中苦笑不已。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自己注定了不会因为爱情而结婚?我知道素娥一直都很崇敬惟婴,实在是无法解释这场婚礼在我心中有多么的挣扎。
素娥小心地挽起最后一缕发丝,高兴地放下梳子拍手称笑:“啊,终于完成了,小姐打扮过后真是好漂亮啊!”
恍惚的我略微一怔,抬头朝铜镜中的自己看去。高高盘起的长发没有一丝的剥离,平滑而抚顺,突显出细长白皙的颈项;两束弯眉也被精心地修饰,看上去眼角的尾梢微微地上翘,比平日多了几分娇柔与魅惑;朱红的唇彩、淡粉的胭脂相映成趣,整个人是那样的靓丽与光彩。我情不自禁地伸手自脸颊抚过脑后的发髻,喃喃自语:“这就是我即将为人妻的样子吗?”
“嗯,”素娥在身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自己的手艺:“小姐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
“嗤!”我好笑地摇了摇头,轻吁了口气,终于让自己恢复到往日的沉静。“先生呢?”我从梳妆镜前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喜服的衣角,随口问道。
“先生已经到前庭去招呼客人们去了,”素娥一边收拾台面上的胭脂水粉一边回答:“今日可是来了好多大官呢,都是冲着先生的面子来的,所以先生一早就到门口去张罗等候了。”
一早就去了?我皱起了眉头。惟婴的身体被毒素深浸,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要照应宾客一整天肯定是吃不消的。千算万算独漏了这一条,如果惟婴支持不住出了什么马脚……想到这儿,我快步向外走去。
“诶,小姐这是要去哪儿啊?”素娥听到脚步声,连忙回身拦下我的去路:“除了拜堂,您今天可一步不能出新房的!”
临到门口的脚步再次犹豫,这样没有高堂在上的婚礼已属特别,如果自己再做出一副关心惟婴身体的模样,让有心人瞧出来就更不一般了!诸多思绪在心头盘桓了良久,最终我选择了信任惟婴,还是缓步踱了回来。“那,一会儿就由你出去看看吧,别让先生遭来客灌酒太多。”我轻声嘱咐了一下素娥,重又安坐回软榻上。
“小姐放心,奴婢定让先生能够清醒地回来洞房的!”素娥暧昧地嬉笑,欢然跑出了房门。
“果然无知最快乐呀!”我看着素娥的背影,不禁苦笑。
有心事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透过窗格,我看着骄阳高升至当空,双手紧紧地拳握在一起,默默地在心中数着数。终于,在数到第537下的时候,屋外传来数人的脚步声。
素娥推开门冲我笑着催促道:“小姐,快把红巾罩上,吉时已到,奴婢来接您拜堂了!”
对着指间那方鲜艳的喜帕,我仔细端详了许久,最终将其罩在了自己的头上。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格外狭小,只剩那脚边的方寸之间。素娥的粉色绣花鞋进入帘下,她执起我的手,引着我向前堂走去。
随着我的出现,早已围聚在院中的宾客掀起一声又一声的喧哗,将喜庆的气氛推到至高点。看不到周遭发生的一切,只能从一双双突然出现在眼帘又突然消失的黑靴中,猜测应是有些好事之人想要冲到跟前一堵新娘的容貌又被旁边的众人给拉了回去。始终绷紧了一根心弦的我,在看到终于出现在面前的新郎喜靴时,轻轻地吁了口气。
喜帕下,惟婴的大手摊开在我的眼前。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这只手手心的纹路呆呆的出神。是素娥在一旁的轻推提醒,才让我惊觉自己的迟疑有些不合时宜,慌忙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去。
“别紧张,一切有我!”耳畔传来惟婴关切的低语。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所谓的高堂上,只坐了一个人,我知道,他应该就是那位我始终只有听闻而未见其人的左司马芮彘了。早在婚礼前夕,惟婴就告诉过我,因为我们两人都算是无父无母,又无其他的长辈,所以这左司马便自告奋勇地担当了这个角色。想来,这也算是一种荣耀了吧,可惜对于已然知悉了惟婴真正身份的我来说,实在有些无福消受。看着眼前的这一双官靴,我心头没来由地狂跳了几下,好半晌才停歇了下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一段冗长的礼仪完毕,我终于在司仪那一声高昂的“礼成”的宣告下,被领回到新房,完成了自己所扮演的新娘的角色。僵直了身体在床榻边坐了很久,终于确定暂时不会有人经过的我,伸手将喜帕拿了下来。
又回到了这间屋子!我悄然站起,环顾着周围熟悉的摆设。当初惟婴将我从监狱里救出来时,就将我安置在了这里。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其实就是他的房间。以后,我看着四周贴满的红色喜字,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触:这里也将是我的房间!可惜,这样的喜事,带有太多的目的啊!想到此处,我捏了捏深藏于衣袖中的绢帛文书。
“新娘子,我们把新郎送回来了!”
“洞房花烛啦!”……
不知在何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皎洁的银月。前院那些酒足饭饱的宾客终于簇拥着惟婴朝这里走来。早在听到那些叫嚷声时,我便重新盖起了喜帕,坐到床边。
随着惟婴的手轻轻抬起,我的面貌终于完全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照例是一阵喧哗,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赞美声。没有被这些喧闹所影响,我悄然与惟婴相视,一次随意的牵手,衣袖中的绢帛已不在我身。任务,完成了。那绢帛最终被交给了谁,能不能送到秦国吕不韦的手里,这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好了好了,诸位大人,今晚可是新人的洞房花烛夜,就请各位大人放过我家先生与夫人吧!”在一通玩闹中,素娥终于挺身而出,担起了保护者的角色,她让几个熟人将一干宾客或推或拽地拉出了新房,而后朝着惟婴与我坏坏地一笑,在关门时丢下话来:“时候不早,先生与夫人请快快安歇啦,奴婢祝先生与夫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这个小妮子称呼改得还真快呢!
人潮散尽,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惟婴。我坐着,他站着,两个人始终沉默,显得很是尴尬。
“那个……咳……拓印的结盟书已经成功送走了,谢谢!”惟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干笑了一声说道。
“送出去就好,否则我们这么辛苦所谓何来?”我点了点头,欣慰地说。
简短的两句说完,沉默再次回归。长吁了口气,惟婴想找个地方坐下再和我深谈。可是看到他一动,我情不自禁地身体绷紧,更下意识地往一旁靠了靠。
酒意催动下的激荡因我的动作而逐渐冷却,惟婴轻笑了一下,靠近的身躯再次后退。“今天,姑娘也折腾地够累了,你就好生安歇吧。”他有了离开的意思,口吻也变得跟往常一样彬彬有礼。
“对不起!”我很快地起身叫住了惟婴,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我,还是有点不太习惯,不过以后会适应的。今晚,你就留下来吧!”
晒然一笑,清醒后的惟婴重又恢复到往昔的洒脱。他一甩衣袖,随意地摆了摆头,转而认真地看向我:“姑娘与我都需要时间来适应吧,在此之前,让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吧!今晚我去书房睡。”
惟婴的情绪也感染到了我,真的很奇怪,在婚礼之前,我总感到很苦恼,很勉强,甚至排斥着本就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婚事。可就在刚才的一刹那,躁动的心忽然平静了。其实有什么好苦恼的呢?与当初舅舅将我变相地卖给保加利亚老头相比,这一次的婚礼起码是由我自己决定的。眼前的男人,也许还谈不上爱,却也是我欣赏的类型,婚姻也并不一定非得要爱情才成立!想通了这一点,我也笑了,缓缓地,向惟婴走近。
惟婴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可是他又说不上来我哪里变了。惟婴愣愣地站在那里,无意地开口:“童姑娘,你……”
“夫君,”我看着被这声称呼给吓到的惟婴轻笑:“在这里,妻子应该是如此称呼自己丈夫的吧!”
“呃……是,是的。”惟婴第一次结巴,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打结的舌头,自然也不曾听出我话语中的古怪言辞。
“先生……不,夫君,”我深吸一口气,抬头认真地看着惟婴,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说:“我们已经成亲了,这门亲事是我提出来的。成过亲便是夫妻,相扶相持才能共度一生。从今往后,我们,是一起的!”
惟婴在那里站定,没有让我等太久,很快的,他将我抱住了。我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身体的温度,鼻息间还有淡淡的酒香。脸不自觉地微熏,这是第一次,我和一个男人靠得如此接近。心,好象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跳得好快,好象就要冲出胸膛。惟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发盘,他的声音传自耳畔:“玥儿,你将是惟婴唯一的妻。”
这一夜,冗长、寂静而又温馨。惟婴自始至终都没有占有我,他只是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直至天明。我不是古人,对于性不像古时的少女一般懵懂无知。正因如此,我更加感动于惟婴的体贴,心,也真正地安定了。
往后的数日,是我来到这陌生的时代后,度过的最恬静、最安然的时光。惟婴不仅成为了我的丈夫,他也是我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位老师。是他的琴音让我终于跳出了流行音乐的速食快乐;是他的棋道让我领略了网络游戏所无法带来的磅礴气势。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是真正的可以融入这个时空了!
婚礼举行的时候,正是深秋,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披上了厚实的棉衣。是日,惟婴从外面赶回家中,他将御寒的裘袍递到我的手中。看着他的眼睛,我有种感觉,平静的时光,将告一段落。
端着早已准备好的姜茶,步入房中。我走到惟婴的身边,扶着他宽实的肩膀。“夫君,有心事?”我轻轻地问。
牵过肩头的手,惟婴拉着我坐到他的跟前,直直地朝着我看:“那边来信了,不是太好的消息。”
“怎么了?”我微微地一愕。
“他们发现了一名来自齐国的奸细,在严刑拷问之后,那人熬不住松了口。据说他们已经搜集了一张名册正送往齐国而来。里面……很可能有我的名字。”惟婴沉沉地说道。
我不会笨得以为被名册记下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惟婴的语气已经告诉了我一切。“夫君心中有何计量?”我直接询问起惟婴的想法。
“若还是孤家寡人,生死又何惧哉!”惟婴淡然一笑,深情地朝我看来:“但如今,玥儿你才是为夫首先的考量。我已经答应了郭隘,三日后与他一起离境,迁往秦国。如此,可好?”
逃到秦国去,那自然是最佳之策,但一切又岂会如此的容易?我微微蹙眉,略带忧思:“三天够吗?这里的家业,布坊,那些伙计,还有素娥……如果我们走了,他们该怎么办?”
“早知会有这一天的,我已备下了一笔财帛,布坊的伙计人人有份,足以维持他们的生计直至找到其他的活累。至于素娥……我也已经备妥了一处宅院。”看出了我眼中的不舍,惟婴也不无惋惜地长叹了一声:“素娥的婶娘还在人世,那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离不得赡养之人呀!只希望将来,她能够遇上好人家!”
我心中虽然无奈,却也明白,惟婴已经为大家做了最好的安排。齐国的最后三天,空气中始终盘桓着淡淡的离愁。
冬至时分,晴空万里,易迁徙。我再一次来到了渔村。没有靠近,只是在临近的山坡,远远地看着。惟婴告诉我,李家现在过得挺好,也在我成亲的前不久,李大浪终于遂了娘的愿,娶了一门亲,妻子也是朴实的渔家女。这个消息足以让我欣慰,我真的能够安心地离开了。
临走的前一夜,素娥哭得淅沥哗啦。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什么也没说。其实我知道,素娥对很多事不是一无所知的,她是个机灵的丫头;但我还知道,这个女孩对于惟婴有着懵懂的爱意,所以我很放心,她一定不会出卖惟婴。有些事,是应该永远都埋在心底的,这样,对每个人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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