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铭王番外之一(1 / 1)
我的父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兄长,因着我乃父王的唯一子嗣,今上待我恩宠有加,堪比皇子,有时更甚。
我虽自幼丧父,许是从未真正见过父亲容颜,虽常从他人口中听说,也常见其留下物件,对其有着满怀的敬重与思念,却是到底少了常在一处的感情,故心中也不似他人以为的那般孤苦。
“王爷,明日入宫祭祀所需之物已是备妥。”小贵子进了门来在我跟前打了个千回道。他自小跟在我身边,出宫后回到铭王府,我便让他担了王府总管一职。我抬手示意已经知晓,他立了一会见我不再开口继续看着手中书卷,略抬了眼去看在我一旁的富公公,见富公公也无留人之意,与我告了退便下去了。
富公公见他去了,又如老僧入定般侍立着在一旁一动不动。他乃当年父王与皇祖母在去严华寺礼佛的路上救下的孤儿。
那时父王虽是病弱,却还未曾掉进那池子,身子骨还算经得起他外出走动。富公公当日挡了驾在道上被禁卫军架了下去行至一旁时父王的车驾驶过,刚好见他蓬乱头垢面满身狼籍被禁卫军架着往道路一旁下跪的百姓那儿拖去却仍死死挣扎着想要扑向不远处另一个一样衣裳褴褛早已不动弹的孩童,满面的绝望与无依,不知为何竟动了恻隐之心,命人将他二人带上前来。那时父王还小与还是皇后的皇祖母同坐,侍卫得了允后才将那二人带了上前。询问之下方知他二人是落败的官家之后,父亲早已离世,母亲年前也已不在,族中亲人占了财物却没有一人肯看顾他们,兄弟二人不得不流落在外,漂泊无依,半月前被人掳了卖进青楼,今日方逃了出来,见了皇后仪仗本是赶忙让道,谁知他兄长突然晕厥倒在道上,才会冲撞了鸾架。父王听后叹了道气,带人入宫他做不得主,命人安置他二人却还是使得的,便开了口让人去寻大夫为他兄长医治,给了他些银钱,又问其是否愿去凌华山上学艺,见他点头,对他道,他日若是学有所成,待父王出宫开府,可到父王身边谋个差事。于是后来今上大婚时父王开了府,富公公便真的来了。那时他还不是公公,担的是侍卫一职,直至我出世,他方与父王当年身边的凌公公一道入宫当了太监。
他乃父王为我留下的旧人,本事武艺皆非等闲,在我小时帮我打理着父王的亲卫——晨卫。所谓的晨卫,本也只是些在宏德九年旱灾逃难中失了父母被父王所救的孤身孩童,初时亦不过是想给他们些本事不必受人欺凌日后也好谋个差事罢了。
那时父王以为自己许是活不长久,待送他二人去凌华山学艺的人回来复命,想着当日允诺了他兄弟二人之事,便又命人在京都郊外买了田地,给了富公公兄弟二人这么一个差使,让他们日后学成归来在山下安置那些无家可归之人。本是想着这些人长大了,也可帮着他兄弟二人耕耘劳作。
谁知五年后他不知使了何种法子托了偶尔与当年还是太子的今上在宫外走动的祥公公将他兄弟二人与安置了的八百余人的卖身契连着地契呈与了父王,父王看了信盯着那包得极为仔细的布包想了许久方忆起确有此事。当时先皇病恙初显,今上刚刚被立为太子不久,朝堂上派系纷乱,根系错综,为备不时之需,亦是不想那些孩童无事可做染了恶气,父王便去了书信让他□□这八百余人,于是,方有了今日这晨卫。后来父王开府,这些晨卫便也成了父王的亲卫。
世人提起今上的左右亲卫,无不色变,只是一千左右亲卫若是对上五百富公公这绝世高手□□出来的晨卫,终是要不敌的。
这本也非那见不得人的事,权势正盛的亲王养着几百亲卫也非不可,只是当初既是为备着不时之用,我亦是不想违了这意。
我虽无心权势,却也不愿太过势弱。有备无患,终是好的,至少危难之时,还有那自保之力。
父王留下的札记只得四章,第一处写的是富公公的来历。第三处写的便是这晨卫一事。
明日重阳,平日里纵使再如何的深居简出,这祖宗的祭祀却还是需得去的。
祭祀礼毕,待众人离了去,我方顺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出了宫。
今日母妃需得留于宫中,我一人无事突然极想一览众山之小,便来了这京都周围的最高之处——南山之上深林中的一处亭中。
不多时便见侍卫领着十七皇叔上了山来。
今日上山之人虽多,可此处是那深林却也少有人来,不必怕会被人扰了清净。
刚是这般作想,下方便传来了平缓脚步移动的声响,听动静,来的应有四人,且皆是女子。
待到她们走得越发地近了,下方之人开了口,“才蒋侯府的五姑娘明明说了往这边走便可寻得回去之路,此处怎么看着倒像是一片深林少有人来似得,咱不可再去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声声如那珠击玉盘。
“姑娘莫急,姑娘出来已有些时候,太太寻不着人,此时不定正派咱林侯府的人找姑娘呢,姑娘在这歇会吧。 ”
原是林侯府的姑娘。说来我父王与林府侯爷也是表亲,只是毕竟君臣有别他家圣眷再如何浓厚,见了皇家血脉至亲之人亦是需得自降一等,故除了林老太君见过几回逢年过节由小贵子打理着节礼往来,却是甚少与他府上之人打过交道。母妃素来不喜热闹,而我又深居简出,如此一来更是将那每岁过年的磕头免了去。
这林府几年前似有一姑娘用那挑绣之技给皇祖母绣了块帕子,图案甚为清丽看着倒与画作无二。皇祖母见了颇为爱不释手,常常带着也常与他人说道。
我二人所在的亭子被草木所掩,下面不抬头细看难有人会发觉,上面的人看下面却是看得真切,那被称为姑娘之人转过身来往里走,想来是要坐下。那满身的风华看着倒是让人过目难忘。
“哈哈哈,五表妹果真未曾骗我,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一阵轻浮的笑声传来,我往下望了一眼,苏严早已上前轻声道“那是叶国公家的九公子”。
原是那叶九,听说此人是个酒色之徒,整日混迹赌坊,仗着是叶国公之独子常常惹事生非,欺凌百姓,如今已是快二十有三却仍未能说成一门亲事。
在这无人的深林里遇见这般品行的人,也是运气不佳,她这一劫怕是难逃了。只是这大历的王法还是在的,在我眼皮底下生事,却是不长眼睛。
我与苏严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领命侯在边上等着若其真有不轨之举立马下去将其拿下。
却听下方传来一阵断喝,“放肆!” 只见那姑娘倨傲镇定又居高临下地大声喝道,缓缓地示意一旁的人退下,自个走上了前去,“莫说你我素不相识,叶九公子先于我等远远见着了,礼当回避,纵使是相识之人,在这人烟罕至之处也当自重。这大历的礼法,叶九公子竟如此无视,回头见了国公爷,定请他老人家理论理论。公子不为自个担心,也该为国公爷的名声好好想想。这天子脚下,岂是可以随意胡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常言道,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公子好自为之。我们走。”说着带了人不慌不忙地从那愣了神的叶九身旁走了过去。
竟真的便这样离了去。
见此情景我不由来了些许兴致,这林府姑娘胆识才智倒是与旁人不同。
下山时走的是少有人烟的小路,谁曾想,在这样的地也能遇见才刚离了虎口之人。观其身旁地上污血,应是被那金冠蛇所咬,此种蛇毒极为霸道,若非她将毒血放了出来,如今怕已是毒血攻心。
刚刚见她手中握着簪子,怕是自己亲自动的手吧,如此境况之下,还可临危不乱,倒是难得。思及此我又不禁皱眉,这毒血虽是放了,却仍是凶险。
她家嬷嬷上前相求,见了佟文上山报信,我竟鬼使神差地吩咐苏严去采药草。若论礼法,此时奴仆皆在又离了这些距离,也算得是避了嫌,只是若在往常我即便是应了她家的求,却也不会如此无故去多管闲事,多半是早已先行离去,可是不知为何,如今却是有些不愿移步。
是了,我平日外出从不在他人跟前走动,今日亦是如此,想着我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看着远处的山景,心中却也在留意着那边受伤之人的情形,回头看了看苏严离去的方向,不觉在想,苏严办事,竟也有这般不利索的时候。
“王爷,这几年太妃吃了奴才配的丸药虽未根除也是压住了病况,此次犯病又因染了风寒却是比起十二年前那次更为凶险……”只见他满脸严峻,顿了一顿他又道,“太医所下之药足以让太妃缓上一两个月……太妃之病……兴许……”说到此处他突然直直地跪了下去,竟是痛哭了起来,“奴才……奴才无用啊……”平日里沉着冷静的人此时却似是失了倚仗,“奴才无用,奴才愧对老王爷,愧对老王爷啊……”
我见着眼前被世人称为“神医”的人此时数度哽咽流涕的模样,不禁恻然。又听其说自个无用,知母妃的病定是药石无效了,想着堂外侯着的众太医显露出的无能为力与惶恐,心中突觉堵着一口气,闷得慌。
母妃虽不似那无知妇人般对我百般宠溺,反而怕我被身侧之人惯得坏了心性,对我颇为严厉,却也是慈母之心为儿操。此时见着她卧病在床,众医束手无策,做儿子的却只能眼睁睁地见着她去,心里怎能不难过。
只能如此了么?我闭上了眼,心中纷乱。
过了许久,方沙哑着声音道, “太妃洪福,定有紫辰星相助。万师傅,每隔一个时辰继续请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