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衣橱中的两个人在黑暗中站着。因为空间小,林雅书几乎要贴着陈少卿的胸膛,她用手挡在两个人的中间,触碰到陈少卿的胸膛,她感觉到陈少卿的心跳,跳得是那样的快。他离她这么近,她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她抬起头,他的脸就在她的眼前,他的气息触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一下子红了。陈少卿望着林雅书的眸子,俯下身子,欲亲吻她的脸颊。林雅书撇过头去,陈少卿微微地笑了,再次俯下头,贴上她的唇。林雅书不敢声张,怕引起林雅诗的注意。她快要无法呼吸,只感受到陈少卿的气息。若此时林雅诗一打开衣橱,定会被眼前的情景吓到。
林雅诗看见衣橱的门,漏着一条缝隙,她走过去,轻轻地把衣橱关好,道:“三姐也真是的,连衣橱都没有关好。”说罢,便走出林雅书的屋子。
林雅书被陈少卿吻着,仿佛天晕地转,不知身在何处。又带着些许的惊怕,担心被人撞入,刺激着她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陈少卿松开她。她睁开眼睛,看见陈少卿的笑颜,挥手便是一记耳光,然后一把推开他,打开衣橱的门,走了出去。
陈少卿嗤嗤地笑着,似是一个孩童凭着一股倔气夺得自己心爱之物,神态顽皮,兴奋天真。林雅书用手擦了擦嘴唇,冷冷道:“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陈少卿笑盈盈地搬过一张椅子,在林雅书身边坐了,架起二郎腿,道:“我才来,你便要赶我走。”林雅书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坐着。陈少卿又把椅子搬到另一边,反方向坐着,双手搭在椅子背上,望着林雅书的脸,道:“我戒毒了。真的,不骗你。我之所以这么晚才到,是因为在上海的德国人医院里戒了毒。你看,我都瘦成这副样子,都是为了你。”
林雅书心想,难怪他变得如此之瘦,原来是受了戒毒之苦。她这么想着,神情便缓了下来。陈少卿道:“我已经抛弃了我的父亲,抛弃了我的家庭,千里迢迢赶到南方来找你。你若赶我走,我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林雅书心里想着,又不是我让你来的,但说出口的却是:“我家仆人这么多,你是怎么混进来的?”陈少卿笑道:“你家仆人虽然多,但是忠心的却没几个。我有钱,又有枪,还怕进不了你家的门。”林雅书听得“进你家的门”,不免脸上一红,随即又暗暗地骂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小女儿习性,她过去可不是这样的。板着脸,对陈少卿道:“你今后可不要再来了。若让人发现,你会没命的。这里人人都恨陈仁廷,你是他的儿子,保不定他们怎么对你。”陈少卿笑了,道:“你是在替我担心吗?”
林雅书方想驳,却又听得沛儿在外道:“三小姐,刘小姐来了,正在楼下喊你呢。”林雅书一听,赶紧站起来,把陈少卿推到门外,指着另一边的回廊,道:“你往那边的楼梯下去,千万不要让人看见了。”陈少卿道:“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那边传来刘清清的声音:“雅书,我来还书了。”林雅书忙应了一声,迎上前去,走了几步,回头一望,已不见陈少卿的身影。
刘清清穿着灰色棉大衣,脸颊冻得通红。林雅书见她大衣的衣摆处,已经被磨损,微微露着棉絮,不免心生同情。但她知刘清清的为人,及其有自尊的,便装着没看见的样子,笑着请刘清清进屋坐。刘清清将带来的布包袱打开,又打开一层布,露出几本书,是去年从林雅书处所借。林雅书见她如此爱惜书籍,内心感慨,这样的女孩生在清苦之家,可真是委屈。
“雅书,听说你去内地探亲了。”刘清清道。
去内地探亲?林雅书愣了愣,立刻明白。她被陈少卿软禁的事,林家人对外隐瞒,声称她是去了内地探亲。想一想,觉得也对。林家三小姐的名声,重过一切,不能给林家丢脸。林雅书无奈地笑了笑。刘清清察觉林雅书脸色变化,试探地问道:“雅书,你怎么了?”林雅书摇头,笑道:“没事。”说着,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递给刘清清,道:“这几本书借给你。”
这一夜,林雅书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又起身,披了一件大衣,走到窗口,推开雕花木窗。夜空之中,一轮孤月冷冷清清地悬挂着。不知陈少卿住在哪里,是旅店还是另租房屋。他来到这里,是想做什么呢。她有点担心,依他的性子,保不定又忽然做什么决定。但她是林家三小姐,又是孔平德的外孙女,她的家族怎么可能会接受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身上一阵阵冷上来,打了几个喷嚏,又听见外面上夜的丫鬟轻轻问道:“三小姐,你醒了吗?需要什么东西。”林雅书没有回答,只是关上窗,复而回去睡下。
翌日起身,怕他又闯入林府,被人识破,她装着在后花园闲逛,时时注意后门处的动向。若见他,一定要拉住他,免得被家人看见。
初春的晨雾渐渐散去,才长出的青草上带着露珠,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太阳从云后缓缓地探出头来。
“雅书。这么巧,我正要去找你。”王敬轩微笑着,从门外走进来。林雅书笑道:“轩哥哥,这么早,有什么事吗?”王敬轩道:“我建的藏书楼已经竣工。我想要让你第一个参观,走,我带你去看看。”林雅书心里牵挂着陈少卿,但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推辞,她亦是想看看王敬轩建造的藏书楼的。心想着陈少卿素来是爱睡懒觉的,应该没有起这么早,便随王敬轩一同去了。
藏书楼建在王家府宅的南边。抬头便见一座西式牌楼,上书“藏书楼”三个大字。走进去,是一个中式庭院,小小的莲池,才栽了莲。莲池周围是太湖石,亦有一间小亭。莲池旁,是藏书楼的门楼,西式建筑,白色的墙,中式的檐角。这样中西结合的建筑,在这个时代的江南层出不穷。走进门楼,是围廊式走马楼,中间是正方形的天井。王敬轩一脸的兴奋,向林雅书介绍道:“才建好的楼,书还未搬进来,只是实在是喜悦,便想邀你来看。”林雅书笑道:“果真是建得很好,这么大的楼,想必能放很多书。”王敬轩指着周围两层高的楼道:“这里楼上楼下共有书库五十二间。”又指着脚下的地,道:“这是水泥地,下面放置钵头,架空地面,再往下便是细沙,既防潮又防火。天井大了,有利于通风,也方便晒书。”林雅书点头,表示赞许。
再往里走,便是藏书楼的正厅。全套的红梨木家具,从法国进口的吊灯,正中悬挂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钦若嘉业”。林雅书抬头看着,王敬轩在一片道:“这是宣统皇帝赐的。我父亲曾捐了一大笔钱,用于在光绪帝的陵寝旁种树,所以有了这块牌匾。”林雅书转头看王敬轩,见他脸上带着微笑,似是依旧沉浸在过去的旧时光中。王敬轩察觉到林雅书的目光,淡淡地一笑,道:“对我而言,藏书便是嘉业。”
林雅书从藏书楼回来,见日近正午,不免有些担心,生怕陈少卿已经去林府寻她。匆匆赶回家,远远便见陈少卿靠在林府后门外的围墙边,低头吸着烟。林雅书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还未开口,便挨了陈少卿的训斥:“我不是说今日会来找你么。你跑到哪里去了?”林雅书见他一脸的怒容,不免觉得好笑,其实他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见到自己喜爱之物,便紧追不舍。在这一瞬间,她原谅了他所有的过错,理解了他所有的行为。她伸出手,微微笑道:“走吧,我带你在菰城逛逛。”
她带他坐上小船,随着水波清晃,游览整个菰城。小船经过古老的石桥,建于嘉靖年间,古时桥下亦有一座小桥,人称“桥里桥”。她带他去飞英塔,这是唐朝的古塔,内有石塔,外罩木塔,是著名的“塔里塔”,藏着释迦摩尼的舍利子。她带他去府庙,吃各式小吃,看各式杂耍,鱼龙混杂,看城隍庙里面的劳公神庙,这是菰城有名的“庙里庙”。他是食客,各家老店,一家一家地品尝,“丁莲芳、“震远同”、“周生记”、“诸老大”……她指给他看,那里的宅院是赵孟頫的故居,中国书画史,半部都是由菰城写就的;那里的宅院是陆家花园,她告诉他,曾经的皕宋楼事件。陈少卿心不在焉地听着,又指着前面的店家,笑道:“你看,那里有好吃的。”林雅书笑了笑,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明知他不感兴趣。
尽管如此,林雅书仍然感觉快乐,她从未如此快乐,在她最爱的江南,在她最自由的时光。身边的这个男子,她知道,他心甘情愿地陪伴她,不离不弃,一心一意。今后该怎么办?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如何?她不去想这样的问题,只要当下快乐便行了,今后,今后的事,谁料得到呢。船到桥头自然直,生长在江南水乡的林雅书明白这个道理。顺其自然,一切都有其解决之道。
黄昏的太湖岸,湖水波光鳞鳞,印着一片红光。渔船打渔归来,千帆与晚霞相呼应,是一片沉落的美景。陈少卿伸出手,搂住她的肩,她没有拒绝,只是静默地微笑。在北平的时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与陈少卿居然有今日这般亲密。
“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陈少卿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现在说不行吗?”林雅书问道。
“当然不行。”陈少卿笑道,“等到明天,你自然会知道。”